奉天殿內,氣氛詭異。


    就在剛剛,天子朱棣決心第二次禦駕親征,北伐瓦剌。


    然而還未等一眾文官跳出來反對,漢王朱高煦竟然搶先一步,旗幟鮮明地反對北伐。


    他這一句話,把所有人都整懵了。


    朱棣愣神。


    太子朱高熾傻眼。


    趙王朱高燧震驚。


    滿朝文武都麵露茫然,難以置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高煦身上。


    或是憤怒,或是質疑,或是不解。


    這位漢王爺,今日吃錯藥了吧?


    他可是妥妥的主戰派啊!


    皇上最放心的肱骨大將,戰爭狂人。


    以往整日裏都叫囂著北伐蒙元,要把韃靼大汗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現在,他竟然反對北伐?


    一時之間,奉天殿內寂靜得可怕。


    朱棣看著自家老二,有些頭疼地扯了扯胡須,不明白這混賬又在作什麽妖。


    他倒是真的沒有想到,第一個反對自己北伐的人,竟然會是老二!


    那個一向熱衷戰事的漢王爺!


    連老大都因為最近被敲打後,在朝堂上不敢吭聲。


    這小子莫不是那次遇刺,傷了腦袋?


    朱棣怒了,氣極反笑道:“不妥?漢王,你說說,有什麽不妥?”


    趙王朱高燧聽出了這語氣裏的怒火,急忙在背後低喝道:“老二你瘋了?還不乖乖認錯!”


    老頭子怒了,他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朱高煦沒有理會朱高燧的提醒,更沒有在意旁人的詫異目光,因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朱棣這個坑兒賊,自己幫他解決了心病,還給他掙了一大筆銀子,這貨還不放自己去雲南就藩。


    既然如此,朱高煦索性跟他對著幹。


    你幹啥我都反對!


    成天惡心這個坑兒賊!


    惡心到讓他心生厭惡,把自己趕去雲南就藩!


    觸怒了龍顏,以後這爛攤子自然落不到自己頭上。


    隻見朱高煦大大咧咧地開口道:“爹啊,河南大旱,山東大旱,糧食顆粒無收,百姓餓死者不計其數,都開始易子而食了,戶部剛剛有了餘錢,您又打什麽仗啊?”


    朱棣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因此反對北伐。


    這個有勇無謀的臭丘八,什麽時候關心起民生了?


    戶部尚書夏原吉急忙跪倒在地,道:“皇上,戶部財政緊張,正在全力籌措銀兩,會盡快運往災區賑災濟民。”


    怒了,朱棣怒了。


    不是剛剛才有一千萬兩進賬嗎?


    戶部怎麽又沒錢了?


    還是說這夏元吉是故意這般說辭,隻是為了反對北伐?


    朱高煦聽了這話,故意冷笑道:“等戶部籌措?山東百姓都開始易子而食了,你們這些絳紫重臣,怕是不知易子相食的慘狀吧?”


    “百姓無糧可食,為了活命,隻能啃樹皮、吃草根,等到樹皮草根都沒了,吃什麽?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就跟鄰裏交換一下換著吃……”


    輕飄飄一席話,卻描述出了災民水深火熱的悲苦慘狀。


    不少朝堂重臣都是神情動容,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大胖胖朱高熾滿臉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老二這些天好像換了個人一樣。


    以前的漢王朱高煦,一門心思地爭權奪利,哪裏會關心他口中那些“黔首愚民”的死活?


    這個老二,難不成他真被傷了腦袋,開了竅了?


    朱棣卻是有些動怒,他眯著眼,重新打量了一下朱高煦,嘴角泛起冷笑。


    戶部進賬了一千萬兩,這件事情隻有少數幾人知道,比如夏元吉,比如這個漢王爺。


    現在倒是好了,這兩個狗東西,還揣著明白裝糊塗,拿財政緊張反對自己北伐!


    朱高煦卻迎著朱棣的質疑目光,繼續開口道:“兒子還聽到災民盛傳的一首詩詞,你們這些絳紫重臣都是飽學之士,不如評鑒一番。”


    百官聞言麵麵相覷,神情古怪到了極點。


    漢王爺,還會作詩了?


    你常年久居京師,哪裏見過什麽災民?


    朱棣也來了興致,笑眯眯地看著漢王,隻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冷意。


    說實話,自家老二什麽水平,朱棣還是了解的。


    就他那滿臉橫肉的兇惡模樣,能寫出什麽詩詞佳作?


    “村落甚荒涼,年年苦旱蝗。”


    “老翁傭納債,稚子賣輸糧。”


    “壁破風生屋,梁頹月墮床。”


    “那知牧民者,不肯報災傷。”


    朱高煦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百官耳中。


    刹那之間,大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當中。


    朱高煦卻是冷眼掃視著群臣,絲毫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


    “楊士奇,你不是以學行見長嗎?點評一下這首詩作的如何?”


    於謙於大爺的經典詩詞,朱高煦自然充滿了信心。


    眼見漢王在這個時候,將矛頭對準了自己,楊士奇隻能硬著頭皮出列點評。


    “這首詩語言通俗易懂,明白如話,不用典故,不事雕琢,卻完美描繪了災民艱難困苦的淒慘生活,更是揭露了地方官吏……”


    話到此處,楊士奇機敏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有些話擺到台麵上來講,那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


    漢王口中的這詩,直白粗淺,太容易懂了。


    村落荒涼又貧困,年年幹旱鬧蝗蟲。


    賣掉兒子交租稅,老人還債當傭工。


    房塌屋漏月照床,四壁殘破不擋風。


    哪知名為父母官,不向朝廷報災情。


    一方麵,因為旱蝗天災,百姓已經到了無錢、無糧、無完屋的苦寒地步。


    另一方麵,地方官員卻因為擔心影響到自己的政績,不肯報災荒,還繼續向百姓征收賦稅,將他們往絕路上逼。


    百姓無奈隻有賣兒賣女納糧,官員這才得以掩蓋住了災情。


    這詩看似是在描繪災民水深火熱,實則是在諷刺揭露地方官員的自私與冷漠。


    然而若是再繼續深究,真正的根源,出在哪裏?


    出在當今天子,坐在龍椅上麵的朱棣!


    皇上即位後,營建順天,修建帝陵,疏浚大運河,編纂永樂大典,揮師北伐蒙元……


    這哪一項,不得耗費海量銀錢?


    漢王這詩,是在當眾諷刺皇上啊!


    楊士奇不蠢,他一眼便看出了這是個“陷阱”。


    若是自己繼續說下去,隻怕立馬就會被冠以“離間骨肉”的罪名,下獄論罪!


    所以,他很明智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位漢王爺,真是狡詐陰險啊!


    朱棣此刻也反應了過來,老臉頓時一黑,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朝臣,陡然厲喝道:“太子,你聽到了嗎?叛黨作亂行刺,災民無糧可食,你監的什麽國?!”


    鐵憨憨一驚,急忙跪地請罪。


    朱高煦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好像……發生了……什麽……意外?


    朱棣冷哼一聲後,當即下令道:“太子監國不力,罰閉門思過一月。”


    “至於北伐瓦剌一事,朕意已決,戶部籌集糧餉,兵部調集兵力,以待明年開春北伐。”


    “在此期間,漢王暫代監國,處理朝中一切大小事務,吏部尚書兼詹事蹇義、兵部尚書兼詹事金忠、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侍讀黃淮、左諭德兼翰林侍講楊士奇輔助監國。”


    聖命下達,百官伏首聽命。


    朱高煦卻呆在了原地,急忙擺手道:“爹啊,不是啊,爹……”


    然而朱棣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僅是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便一言不發地直接起身離去。


    楊士奇等人如喪考妣,冷冷掃了一眼朱高煦,也隨即拂袖離去。


    趙王朱高燧卻在此刻向他豎起了大拇指,“高啊,老二,你真是高啊!這腦子越來越好使了。”


    “這一手將太子黨那些文官玩得明明白白,他們連爭辯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朱高煦:“???”


    你娘咧!


    我又幹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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