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圖澄,西域龜茲人,本姓帛,也有記載本姓濕,出身王族,自幼出家,顯密兼修,他的身上,有很多神異之事。


    佛圖澄來中土時,是在晉懷帝永嘉四年(公元310年),相傳他在定中看到中國有難,特別是北中國,妖氛四伏,一個大分裂大混亂的時代即將到來,眾生苦難到達極點。一個佛門弟子,發願到最痛苦的地方去,用佛法給眾生一個心靈的港灣,給無邊的苦難灑一縷溫暖的陽光。這一年,他已經78歲,本該安享晚年,他卻隻身來到洛陽。


    起初,佛圖澄想在這裏建一座寺院。誰知沒多久,就暴發了永嘉之亂,前趙皇帝劉聰攻入洛陽,斬殺2萬餘人,王宮被洗洗劫一空,邙山皇陵被盜掘。晉懷帝逃往長安途中被俘,太子司馬詮被殺。


    被洗掠一空的洛陽,隻剩下哭聲、饑餓和破敗,誰還會有心思幫一個異邦的僧人,建什麽佛寺。


    而此時,石勒在葛陂大開殺戒,殺得百姓紛紛逃竄。佛圖澄想來想去,不如先度化石勒,此人暴戾異常,至少設法讓他少殺些人。


    佛圖澄並沒有直接去見石勒,石勒出身貧苦,自小與人為奴,後投身行伍,一步步成了大將軍,大字不識一個,佛法更不曾聽聞,直接去見他,隻怕教化不了他,反被石勒以妖僧殺了。


    但是石勒帳下有一個叫郭黑略的將軍,此人是石勒“十八騎”之一,他篤信佛法,佛圖澄先來見他,郭黑略一見到佛圖澄,當場拜佛圖澄為師並受持五戒。自此郭黑略每每出戰,常出奇謀,且能預知禍福勝敗,幾次仗打下來,石勒就很納悶,找郭黑略來談心,說黑略呀,不是哥看不起你,你的智商哥清楚,怎麽忽然高出這許多啊!是讀了什麽兵書,還是遇了什麽高人?


    郭黑略趁機舉薦了佛圖澄。此後,佛圖澄助石勒稱帝,常勸石勒少行殺戮,每當石勒欲殺人,佛圖澄得知後,必去勸解,為他所救者十有八九。石勒稱帝後,對佛圖澄奉若神明,每遇疑難事,必向佛圖澄請教而後行。


    石虎是石勒的侄子,後來廢了石勒的兒子石弘自立,是為後趙。石虎對佛圖澄更加尊奉,朝會之日,佛圖澄上殿的話,不用下轎,常侍以下的大臣都須幫助抬轎。又命太子和諸王子每5日,拜謁大和尚佛圖澄一次。


    可以說,佛圖澄在後趙,那是神一樣的存在。不過,石虎和石勒相比,石勒雖暴,但還聽得進良言,對佛圖澄言聽計從。石虎不一樣,暴而剛愎,對佛圖澄表麵尊崇,做事卻常常一意孤行,比如上次的伐燕,佛圖澄勸他此時並非時機,他就是不聽,導致大敗,十多萬子民命喪他鄉。


    且說這日石韜騎馬到鄴宮寺,隨從們在門外等候,因為常來,他和寺裏的僧人都熟悉,路就更熟,直走到方丈室外,道信師父迎上來,似乎想跟他說什麽,石韜心急,也沒在意,三步兩步進入方丈室,石宣赫然在坐,石韜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他向大和尚行禮,之後給石宣行禮,畢竟人家是兄長,又是太子,石宣滿麵生春,笑著讓石韜坐在身旁,說你來的正好,咱們一起聽大和尚講經。石韜真想一拳把那個假惺惺的笑臉打碎,可他也隻能幹笑兩聲,和石宣並排坐在佛圖澄對麵,一幅兄友弟恭的溫暖畫麵。


    佛圖澄對石韜說:“你這麽晚來,不會也和你哥哥一樣,突然想聽佛法了吧!”


    石韜笑說:“這麽晚來打擾大和尚,我倒不為聽經,而是有件禮物想送給您。”


    “什麽禮物這麽重要,深更半夜還來送?”石宣皮笑肉不笑地問。


    “本來不便驚動大和尚,隻是我今兒意外得了一本佛經,是後漢安世高所譯的《修行道地經》原本,大和尚近來正組織僧人們譯經,可能用得著,所以急著送來。”


    佛圖澄接過經書,略一翻看,果是好,他叫來徒弟道安和道信,將經書遞給他倆,道安一看,愛不釋手,這個手譯本他找了很久了。


    佛圖澄向石韜表示感謝,讓道安收起經書,和道信退下。


    佛圖澄看著這哥倆,臉上浮現出一絲奇異的微笑,說道:


    “你們兄弟不去殺人打獵,忽然敬重三寶,反倒讓我不適應。”


    石韜哈哈一笑,說:“大和尚說笑了,弟子愛打獵不假,殺人並不敢,我倒想救人,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正發愁呢。”


    石宣哂哂訕笑兩聲,說:“大和尚見教的是,弟子受教,以後少打獵,至於殺人,並非弟子好殺,隻是國法如此,若不秉公執法,上對不起父王的信任,下對不起百姓的期望,如何治國立威,綱正法紀,弟子不敢循私情而忘法度。”


    石韜聞言,胸中大怒,好你個不敢循私,為了霸占梁家產業,製造冤獄,要殺人全家,還振振有詞地說什麽綱正法紀!他強忍怒火,看著佛圖澄一言不發。


    佛圖澄對石韜說:“你剛才說想救人,想救誰呢?”


    石韜正要說話,石宣截過話頭,說:“韜弟心軟,想救一個犯了謀逆大罪的人,為這事正跟我鬧脾氣。其實,這事是父王定的,我隻是按律執行,韜弟實在是冤枉我了。”


    佛圖澄心想,你們哥倆是我看著長大的,心裏有幾根毛毛蟲,我還不清楚?怪不得石宣今天一直賴在我這兒不走,這是防著石韜呢。佛圖澄若有所悟,也不說破。他淡淡教導了哥倆幾句,希望他倆能齊心協力,多為百姓著想,為天王分憂。


    夜深了,佛圖澄表示出送客的意思。石韜本不想走,可石宣的樣子,分明就是你不走,我就不走。石韜隻好向大和尚告辭。石宣也起身告辭,佛圖澄亦不相留,目送二人出了方丈室,道信和幾位僧人送他們出了寺院大門。兩人一出門,石韜狠狠地瞪石宣一眼,打馬離去,石宣嘲弄地看著他的背影,冷笑說:“跟我鬥,你也配?。”他也帶著隨從一溜煙走了。


    他二人走後,蒲洪悄悄從樹下出來,輕輕敲開鄴宮寺的門,閃身進去。


    第二天早朝,石虎聽大臣稟報了幾件無關緊要的事,說這些事就交給太子和秦公處理吧,若無大事,退朝。他正要起身,聽見宮人報:“大和尚到。”


    佛圖澄乘攆進來,太子、王公和眾大臣迎上去,大臣們幫著扶攆上殿,太子等人圍隨,在大殿停攆,太子及眾大臣才歸位。


    石虎笑說:“大和尚這會兒來,有何見教?”


    佛圖澄說:“見教不敢,隻是有件事想和天王商量。”


    “何事?大和尚請明示,我好照辦。”


    “鄴城外的白龍寺落成,就缺一口大鍾,貧僧近日化得一些銅來,可是之前為鄴宮寺鑄鍾的匠人卻找不到了,聞聽此人被抓,說是前太子石邃餘黨,今日要處斬。貧僧想和陛下討個人情,能否暫緩行刑,待此人為白龍寺鑄鍾後,貧僧再將此人交給太子,任由國法處置,不知陛下可否通融一下。”


    “大和尚說的是梁成吧,這事太子跟我提過,說他和石邃是一夥的,石邃府裏的兵器都是他提供的,他的鐵匠鋪就是石邃的小金庫,國家鹽鐵專賣,石邃都委托他主辦,礦山的開采,買賣,他也是經辦人。而今,在他家又搜出大量兵器,又聽得他兒子梁安秘密招兵買馬,意圖劫法場,這不是要謀反麽?這樣的惡人,縱是鑄了鍾也不靈啊,大和尚要鑄鍾,朕今日就下旨,在全國找能工巧匠,為白龍寺鑄鍾,大和尚意下如何?”


    佛圖澄道:“陛下明斷,梁成是否是前太子餘黨,現在已無人能做證,至於在梁家搜出的兵器,梁家世代鐵匠,既鑄鐵鍋、打鐵梨,也曾給鄴宮寺鑄鍾,國家出征,也曾為國效力,鑄造兵器,梁家是生意人,主顧出錢,他就給貨。那時前太子當政,以國家的名義,向他訂一批兵器,他能不賣麽?至於梁成插手鹽鐵專賣,據貧僧了解,他隻在礦山開采時,檢驗鐵礦成色,至於買賣諸事,從未參與。


    石虎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說:“梁成的供狀我看過,這些罪狀都是他自己招供的,有他簽字畫押,大和尚說他冤枉,又有何為據?”


    佛圖澄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我這裏有梁家父子的訴狀。”


    石虎接過訴狀,內容和之前的供狀完全相反。


    石虎放下供狀,說:“大和尚怎麽忽然關心起這件事來?您又如何得到梁家父子的供詞?”


    “出家人本不過問世事,隻因鑄鍾,想起梁成來,這才得知他已入大獄,即將處斬。貧僧昨夜人靜後,讓一個小沙彌站在麵前,貧僧在掌心裏倒了些麻油和胭脂,研磨細勻,以掌心對小沙彌,讓他細看,小沙彌說他看見梁家父子在牢裏,梁成一身血汙,梁安手腕、腳脖子上都套著鐵鏈,梁成對兒子說,我梁家一門,可憐明天就要身首異處,那誣陷我們的人,卻將飛黃騰達,老天爺不公,我父子竟無處申冤,這陽間不得明白,死後總也要做個明白鬼。他讓兒子用手指醮血,撕下一片衣衫,寫下梁家的冤曲,之後把這片布在腰上綁緊,準備今天帶著狀紙上黃泉路。貧僧照著這張供狀抄了一份。陛下如不信,可去獄中一查。


    石虎大睜虎目,瞪著太子石宣,石宣嚇得渾身顫抖,拜伏於地,說之前的供狀是獄吏給他的,他就信以為真,或許此事真有委屈,他願帶人現在就去監牢重新查問。


    石虎大喝一聲,擺駕,他要親自前去鄴城監牢查驗。


    他們趕到鄴城監獄的時候,牢在人空,梁成一家已被押赴菜市場,梁家人一字排開,跪了半條街,每人背後站著一名手執大刀的劊子手,在晃眼的陽光下,大刀寒光凜凜,看客們一個個都禁不住脖子發涼。


    午時三刻已到,主刑官宣布行刑,劊子手舉刀向天,這時,從人群中衝出一群乞丐,他們如一陣狂風卷入刑場,揮刀直刺劊子手,士兵們衝過來助戰,正亂成一團,一人單騎衝過來,一邊大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大家頓時愣在原地,麵麵相覷,轉眼間,那些乞丐散入人群,不見了。然後天王駕到,行刑官忙上前跪接。


    石虎在車上,命人去梁成腰間一搜,果然搜出血書,內容和佛圖澄所錄一模一樣。石虎大怒,命人將梁家人當場放還,送迴梁府。


    迴宮後,他命人取來鞭子,下令抽太子二十鞭。下人下手輕,他挽起袖子,奪過鞭子,下死勁抽了七八鞭,扔下鞭子,恨恨而去。


    石宣被抽得皮開肉綻,抬迴太子府。


    過了幾天,朝會後,蒲洪和秦公石韜一起出宮,石韜悄問:“那天到底怎麽迴事?我本想找大和尚求情,被太子攔下,大和尚怎麽知道梁家的事?是不是你搗的鬼?”


    蒲洪笑說:“大和尚神通廣大,有什麽不知道的。幹我什麽事?”說完,告辭而去。


    石韜看著蒲洪的背影,恨恨一跺腳,說這個老狐狸,肯定有事瞞著我。


    梁成父子迴家,為防人耳目,未敢去蒲洪府上謝救命之恩,半個月後,梁安一人單騎,來到枋頭,蒲洪早已在此等候,梁安一見蒲洪,滾鞍落馬,跪倒在地,拜謝蒲洪對梁家的再造之恩。蒲洪笑說,這有什麽,你救了我和我的部下,我救了你的親人,這叫不打不相識。


    蒲洪帶梁安參觀枋頭,碼頭,街市,手工作坊,船廠,最後來到兵器廠,這裏規模不小,但是出於技術限製,僅能製造幾樣粗重兵器,大刀,長矛等,像寶劍、匕首、飛菱等相對精密、打磨細致、雕刻精巧的小型兵器,就加工不出來。


    “如果你們梁家能加入枋頭兵器廠,你們隻需要派幾名能工巧匠,年終我分4成利潤給您,您覺得怎麽樣。”


    “侯爺救了我們父子,梁安此來,本就打算跟隨侯爺,鞍前馬後,任憑驅馳。既蒙侯爺看得起我梁家,願和梁家合夥做生意,梁安求之不得。我梁家已然得罪了太子,城裏的鐵匠鋪也難再開張,我們願將整個鐵匠鋪搬到枋頭,以後就由侯爺派人統一管理,年終按2成分紅,您若同意,這事就成了。”


    “2成太少,我白白得一個大鐵鋪,又得兩位人才,咱們五五分成,才是公平交易。”


    “3成,您要是再不同意,就當我之前什麽都沒說,讓我父親另尋買家。”


    蒲洪拍拍梁安的肩膀,說你小子竟敢威脅我,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枋頭正需要人,得你們父子相助,生意自會越來越興旺,不怕沒有機會迴報你們父子。


    二人並肩走了一會兒,梁安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問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大和尚和梁家素無往來,怎麽會甘願得罪太子,救我全家,是不是您向大和尚求情?”


    蒲洪道:“我何德何能,大和尚肯給我蒲洪麵子,大概是他老人家心懷慈悲,不忍你們無辜受難?這才出手相救。”


    “可是大和尚如何知道我家的底細,那個送進監牢的血狀紙又是怎麽迴事?”梁安問。


    蒲洪道:“大和尚神通廣大,有什麽做不到的,你就不要再多心,人家大和尚為你們得罪了當朝太子,你不思報恩,反倒疑神疑鬼,這可不是大丈夫所為啊。”


    梁安和蒲洪對視一眼,讀懂了他的話外音,此中原委你就不要再追問了。


    梁安也是靈透人,此後再未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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