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法官廳。


    亞瑟剛剛下車,便看見白廳街的街道上走過幾排邁著小碎步並肩巡邏的近衛騎兵。


    他習慣性的打著火,望著這群騎著高頭大馬的家夥,嘴裏念叨了一句:“這麽嚴陣以待?防治霍亂也犯不著做到這個份上吧?倫敦最近是又出什麽事情了嗎?”


    陪同他一起前來的路易開口道:“出動近衛騎兵確實不是為了防治霍亂的。我今天早上和廳裏其他的警務秘書簡單聊了聊。他們說,議會改革、斯溫暴動、霍亂再加上利物浦的槍擊案全都擠在了一起,所以現在不論是議會還是內閣,所有人的神經都是高度緊張。


    倫敦這段時間雖然沒出大亂子,但是小規模的騷動層出不窮,幾乎每天都會發生一兩起。據說威靈頓公爵曾經建議出動軍隊解決問題,但是後麵被皮爾爵士給勸住了。不過,鑒於目前倫敦治安力量的缺失,內務部最終還是決定派出解除了武裝的近衛騎兵參與巡邏。”


    “原來是這樣嗎?”


    亞瑟瞅了一眼路過的近衛騎兵:“怪不得他們腰上都別了根文明杖呢。你要不說,我還以為這幫家夥是從蘇格蘭場偷來的。”


    路易聞言滿臉古怪道:“高貴的近衛騎兵還會偷東西?”


    “高貴?他們早就不高貴了。”


    亞瑟開口道:“雖然以前近衛騎兵大多都是貴族子弟,但是因為不列顛和你叔叔打的那場戰爭,所以第一茬貴族子弟都死的差不多了。如果依舊堅持這個選拔標準,那我們的兵員鐵定跟不上。所以,自那以後,近衛騎兵的標準就下調成了良好市民子弟。”


    路易迴道:“法蘭西也沒好到哪裏去。法國士兵平均素質最高的時候,也是大革命剛開始的時候。我叔叔帶領他們進軍中歐的時候,有不少德意誌人和瑞士人就是被高大帥氣的容貌和整潔靚麗軍容軍裝吸引,所以才加入了法軍服役。


    而到了拿破侖戰爭後期,不止沒辦法保證士兵高大帥氣,甚至就連士兵的軍裝也沒辦法保證整齊劃一,行軍的時候,走起路來就和彩虹似的,真是難看極了。最糟糕的是,這幫人裏有不少還是剛從監獄裏放出來的流氓地痞,所以你也知道的,伱很難從這幫人找出什麽軍紀,更別提騎士精神了。”


    亞瑟嘬了口煙:“看來在這方麵,不列顛和法蘭西還真是難兄難弟。我之前和威靈頓公爵聊天時,他就和我提過這個事兒。”


    路易一聽到威靈頓的名字,頓時來了興趣。除了研究自己的叔叔以外,他最大的愛好便是研究這個叔叔的一生之敵了。


    “公爵閣下說什麽了?”


    亞瑟迴想了一下,旋即便模仿起了老公爵那副冷淡中帶著些不耐煩的語氣。


    “我在半島戰爭時期,率領的是一支令人驕傲的鐵軍。他們總是能夠貫徹我的命令,並為此賭上自己的性命。要看到如此優秀的小夥子們犧牲自己的生命,總是讓人感到傷情,這便是我討厭戰爭的原因。


    但是,到了滑鐵盧戰役的時候,那就是另一迴事了。那時候,我率領的簡直就是一幫不列顛的社會垃圾。偷雞摸狗、作奸犯科、不遵軍紀、讓他們走個隊列都像是能要了他們的命。這就是我向來不認為滑鐵盧是我人生中最偉大時刻的原因,我沒興趣站在垃圾堆裏。”


    路易聽到這兒,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看來偉大的人物總是有相似之處,不論是討厭兵痞還是主張出動武力鎮壓暴動。不過,威靈頓公爵的性格比起我叔叔還是更內斂一些。如果是我叔叔站在威靈頓公爵的位置上,他保管聽不進皮爾爵士的話,也不可能同意讓近衛騎兵換裝文明杖的。”


    亞瑟聽到這話,忽然想起了之前那本《拿破侖傳》。


    他深吸了一口倫敦街頭的冷冽空氣:“公爵閣下性格內斂正是不列顛的幸運。據我所知,在過去半個世紀,巴黎的街壘隻在麵對拿破侖時吃了癟。”


    路易也知道亞瑟說的是什麽事。


    拿破侖正是靠著幫助熱月黨人鎮壓葡月暴動起家的,在保王黨人在巴黎爆發大規模起義時,拿破侖給他們的迴應是四十門炮。路易十六等人死活都搞不定的巴黎街壘,在拿破侖麵前僅僅撐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路易也知道這種黑曆史不太好擺在台麵上,不過他倒也沒有直接迴答,而是換了種說法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我叔父那次做的確實是過火了一些。如果是換我的話,我肯定能做的比他更妥當。”


    亞瑟挑著眉毛笑道:“是嗎?你打算去和暴民講道理?”


    “不,我不做那種蠢事情,我喜歡防患於未然。”


    路易自信的抬起頭,拿起了那份利物浦城區改造文件朝著亞瑟揮了揮:“如果有朝一日我有幸能為法蘭西服務,那麽我會徹底的改造巴黎。我非得把巴黎那些彎曲的窄巷全都給修直了,誰他媽也別想在巴黎建立街壘。”


    “聽起來不錯,最起碼比大炮好多了。”


    亞瑟叼著煙鬥道:“看來這次讓你參與起草利物浦城區改造計劃書確實是明智之舉。且不論財政部和議會怎麽看這份東西,最起碼你已經從中收獲了經驗。”


    亞瑟和路易正聊著天,忽然他的餘光瞥見大法官廳的台階上走下來一位二十來歲的青年事務官。


    那正是大法官布魯厄姆勳爵的私人秘書——埃德溫·查德威克。


    查德威克正準備登上馬車,可忽然發現有人在他,他一扭頭正好對上亞瑟的視線。


    “黑斯廷斯警司?”


    亞瑟麵帶微笑的抬手和他打了聲招唿:“又見麵了。”


    查德威克發覺亞瑟眼角的針線,心裏頓時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他轉身致歉道:“你在利物浦的事情,在白廳街都傳遍了。讓你冒著生命危險去那裏督辦走私事務和霍亂防治,又沒有給你加派足夠的人手,這真是我們欠考慮了。”


    “用不著道歉。”


    亞瑟笑著擺手道:“皇家海軍和陸軍的軍官裏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數,威靈頓公爵聾了一隻耳朵,納爾遜將軍當年也早早的丟了一隻胳膊。我雖然不是軍人,但是作為一名警察,對於負傷我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亞瑟的話雖然這麽說,但是作為提議派亞瑟去利物浦的主要人員之一,查德威克終究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拍著胸脯保證道:“刺殺案已經發生,過去的事情就算再後悔也沒用了。但是,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嚴懲幕後主使。你臉上那道疤不止是屬於你個人的,也是屬於委任你的大法官廳、內務部、海關總署和中央衛生委員會的。”


    亞瑟看到查德威克說的這麽言之鑿鑿,倒也沒有什麽特別感動的情緒。


    畢竟他知道,真正說話管用的人並不在這裏。


    但是查德威克雖然無法代表大法官廳,可他作為布魯厄姆勳爵的近人,自然也有其價值。


    亞瑟開口道:“埃德溫,對於你的幫助,我感激不盡。但是在目前這種時刻,我覺得還是應當以霍亂防治為重點。前陣子我從利物浦發迴的文件,布魯厄姆勳爵這邊收到了嗎?”


    “那份報告?”查德威克笑著點頭道:“那份報告寫的非常詳實,關於霍亂病原的推斷和相關新療法的建議也有理有據。布魯厄姆勳爵看到之後,當天便組織了中央衛生委員會裏各位醫學權威研究討論了。隻是……”


    亞瑟對此早有預感,他問道:“各位醫學權威不認可補鹽療法?”


    “被你猜中了。”查德威克尷尬道:“不過雖然他們不認可,但是在布魯厄姆勳爵的勸說下,各位醫生最終還是勉為其難的同意將補鹽療法列在新一版的《霍亂防止手冊》當中。但是,在此之前,他們需要這種療法的開創者來到倫敦,當著他們的麵迴答幾個小問題。”


    “什麽問題?”


    查德威克翻開手中的會議備忘錄,逐條列舉道:“第一,為什麽注射的鹽水濃度是0.9%?第二,注射前為什麽要用酒精塗抹注射部位皮膚?第三,針頭和注射器使用前必須煮沸10分鍾道理何在?第四……”


    亞瑟原以為靠著那篇哈德卡斯爾被扣下的論文就已經能夠幫忙解釋各位衛生委員的質疑了,可是他聽到這裏才發現,衛生委員們雖然沒有質疑哈德卡斯爾的理論,但是他隨手添上去的21世紀常識性問題卻反倒被一一質疑。


    如果衛生委員們硬要問亞瑟為什麽,那他隻能告訴委員們,第一條是初中生物課教的。至於第二第三條,則是因為他以前在醫院打針的時候看到醫生們就是這麽幹的。


    雖然這些知識都是21世紀的常識,但是在這個連消毒概念都不甚清晰的年代,該怎麽給醫生們講清楚這個理由確實是個大問題。


    就亞瑟對醫院的觀察來看,如果不是霍亂來臨,而瘴氣論派和傳染論派又為了致病源吵得不可開交,大部分醫院甚至都做不到每天更換一張幹淨的床單。


    在平常時期,不管是高端上檔次的皇家醫院還是價格低廉的街邊診所,所有地方的手術室都像是棄醫從神的達爾文描述的那樣,到處都是血糊糊、髒兮兮一片。


    再搭配上手術台上擺著的鐵鋸之類的駭人器械,如果貿貿然走進這裏,你絕對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進了醫院還是肉製品加工車間。


    而且更糟糕的是,哈德斯卡爾由於存在醫學倫理問題,所以決計不能把他推到台麵上來。否則,利物浦委員會的幾位大佬一準會把他擅自解剖屍體的問題給捅出來。


    如果鬧成那樣的話,到時候別說推廣補鹽療法了,鬧不好《柳葉刀》和《倫敦內科醫學》還得給他單開一期醫學倫理專題掛起來審判。


    亞瑟琢磨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在利物浦認識的那個約克小老鄉。這種時候,也就隻能指望這位專業的小夥子替他拿出些能自圓其說的理由了。


    如果連他都不行,那亞瑟就隻能去倫敦大學的教學醫院去旁敲側擊馬斯登教授,看看能不能從他的嘴裏套出點話了。


    “委員們有顧慮很正常,這反而說明了他們對於公共衛生事業的負責態度。既然我向大法官廳主張補鹽療法的必要性,那麽替他們解答疑惑自然也是我的分內職責。今天迴去之後,我就給利物浦方麵去信,他們很快就會派專家過來的。”


    查德威克聞言也鬆了口氣:“這樣最好。說實在的,亞瑟,如果補鹽療法真像你說的那麽神奇,那麽霍亂那高得嚇人的死亡率很快就能降下來了。這樣的話,教士們的嘴也就能乖乖閉上了。”


    “教士?”路易皺眉道:“那幫家夥又在大發厥詞了嗎?”


    查德威克一想起這事兒,說話的語氣裏都帶著些怒氣:“可不是嘛。而且不止是教士,有些說話不帶腦子的家夥還跟著他們一起起哄。教士們說霍亂是上帝對道德淪喪社會的懲罰,而那些住在西區、吃飽了沒事幹的家夥則更進一步,他們到處宣揚霍亂隻會感染貧民,像是他們那樣高貴且潔身自好的紳士淑女是不會感染霍亂的。”


    “結果真的如此嗎?”


    “當然不是。”


    查德威克嘲諷道:“有個沒腦子的家夥為了證明自己不會感染霍亂,特地跑去東區亂逛。結果人是早上去的,病症是中午出現的,屍體是晚上運走的,而且還連帶著還把他的家人全感染了。要不是我們發現的及時,趕忙把那一家人送去隔離,絕對會在西區引爆一次大規模疫情。依我看,霍亂不是隻感染貧民,而是專揀那些智商低的下手。”


    亞瑟問道:“不幸中的萬幸,至少經過這一次以後,這幫人總算能消停了吧?”


    “消停?”查德威克又氣又笑道:“亞瑟,你真是高估他們了。他們現在的說法是,那家夥之所以發病完全是因為他不夠虔誠,真正的信徒才不會感染霍亂呢。”


    亞瑟聞言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為什麽總是這樣?一出了什麽事就要歸咎於神靈,明明人類本身就已經足以犯下所有罪行。”


    “不然呢?”查德威克歎了口氣:“難不成你還想讓他們歸咎於自己嗎?”


    說到這兒,查德威克突然抬頭看了眼天色:“時間也不早了,我還得去中央衛生委員會那邊開會。你是來找布魯厄姆勳爵的吧?他人就在裏麵。喔,對了,內務大臣墨爾本子爵也在,如果你還沒找他述職,正好省得再往內務部跑一趟了。”


    “墨爾本子爵來這做什麽?”


    查德威克聞言笑著拍了拍亞瑟的肩膀:“當然是好事了。關於倫敦地區檢察署建立的籌備會,亞瑟,恭喜你了,檢察副長的位置,基本已經確定了。不過我也不知道這對你是好是壞……”


    “此話怎講呢?”


    查德威克迴道:“因為你上任之後的活兒可不輕,斯溫暴動犯人的起訴工作,內務部和大法官廳打算全權交給你負責。不過嘛,看在咱們的交情上,我再給你透個風……


    因為布魯厄姆勳爵和墨爾本子爵也知道這事兒不好幹,而且幹岔了也很容易壞名聲。再加上你還剛剛在利物浦挨了槍子兒,所以他們也在考慮從其他方麵補償你。”


    亞瑟從查德威克的話裏覺出了一絲不對勁:“你是說……”


    查德威克緩緩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沒錯,他們打算向首相申請給你授勳,一枚下級勳位爵士勳章。也許再過不久,你的名片就要重新印刷了,加上一個前綴——sirarthurhastings。”


    亞瑟聽到這話,不止沒有半點喜悅,反倒是扶著額頭念了句:“看來你說的沒錯,這活兒應該確實不容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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