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村北,虎首坡。

    冷月橫空,寒山蕭瑟,觸目淒涼。

    微禿的坡頂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個黑衣女子,寬袍獵獵,長發隨風飛舞。

    自夕陽銜山時起,她便來到了這裏,黑幽的雙眸凝視著菊影市的方向,神色變幻不定,盈眶的冷意中卻帶著幾分憂思。

    約莫十點,她忽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看去有些孱瘦的身軀稍稍移動了一下。

    此時,鬆風颼颼,遠山如霧,綺麗迷蒙,一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由坡下射來。

    眨眼間,便已身似鷹隼,如飛縱躍至那黑袍女子身前幾米處立住。

    這是一相貌清臒的老人,雙鬢雖已有些斑白卻依然精神矍鑠。兩眼在黑袍女子那清麗冷峻的姣好臉龐上注視了一會,他才不勝感慨的歎道:“寒露,二十年不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佚貌仙姿,而我如今卻已至風燭殘年了。”語氣中竟滿是難言的蕭索。

    黑袍女子聽後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激動,但旋即便被陰沉之色所代替,冷冷的喝道:“簫炎,今天我酈寒露約你到這虎首坡可不是來和你敘舊的。二十年前,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了我丈夫,可曾想到有一天我會來找你報仇?哼,你可準備好了?今天你我二人隻有一個能夠活著離開這裏。”說時,衣袖一拂,身子欺近數尺。

    簫炎忙搖了一下手,道:“等等。寒露,二十年前的事確實是我不對,難道除了我們生死不博之外就沒有其他辦法能化解你這麽些年的仇恨嗎?”

    酈寒露沉聲道:“當然有。”

    簫炎一喜,道:“那你快說,無論有多麽困難,我也定當照辦。”

    酈寒露陰冷的道:“你到我丈夫墳前自刎,我便什麽都不再追究了。”

    簫炎不由一怔,緩緩歎道:“說來說去,想來隻有我一死你才能解恨。”

    “不錯!”酈寒露斬釘截鐵的道,“廢話少說,接招吧!”

    說罷,酈寒露雙袖倏地伸長,挾帶著千鈞之勢朝簫炎翻卷了過去。瞬間,那剛猛的勁氣便已掃至簫炎胸前。別看隻是一雙柔軟輕飄的袖子,可若被其擊中,便是堅硬的岩石也能被震得四分五裂,更遑論簫炎的血肉之軀了。

    簫炎也微有些驚訝,一般女子習武多走陰柔之路,似酈寒露這樣反其道而行之的確是少見。感覺臉麵被那勁風刮得有些生疼,簫炎絲毫不敢遲疑,身子一矮,鬼魅似的從那兩袖的夾縫中鑽了過去,鋒利的兩掌劃向酈寒露的雙肩。

    酈寒露眸中煞光迸射,也不知她如何運勢,那衣袖竟如靈蛇般倒轉而迴,襲向簫炎命門之處。兩人勢均力敵,酈寒露袖功精湛,而簫炎的身法靈活,纏鬥了十幾招過後誰也沒有占到什麽便宜。

    然而在第二十招時,戰局卻突然起了變化。

    簫炎眼見酈寒露的鐵袖向自己的胸前射來,竟無意間踩中地麵凸起的一個小石塊,身體禁不住一個趔趄。高手過招,勝負隻在瞬息之電光石火之間。酈寒露哪能錯過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左袖立即將簫炎的身子卷起,而右袖中則悄無聲息地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晶瑩手掌來,輕柔地印在了簫炎的膻中穴上。

    膻中穴乃人體要害部位,簫炎被酈寒露這一掌擊中,當即一口鮮血噴灑而出,身子如斷線的風箏一樣翻滾著落到了虎首坡下。

    酈寒露飛身追至簫炎跟前,蹲下身子,卻見他唇邊血跡殷紅,臉色慘白,氣息奄奄,想是已活不成了。

    月如流水,此刻卻倍增淒迷。

    酈寒露緩緩站了起來,望著簫炎的明眸中似帶著幾分苦悶的輕鬆,幾分捉摸不定的幽怨,神色一變再變,幾十年的恩恩怨怨如水銀瀉地,一晃而過。酈寒露托起簫炎那冰涼的身軀,感覺到他那漸趨微弱的唿吸,雙眼竟有些迷蒙起來,良久始幽幽地長歎一聲:“你就這麽死了麽?唉,死了也好,從此便一了百了了。”

    酈寒露輕輕拭去簫炎唇角的血絲,道:“你放心,我很快就會來陪你了,以後你再也不會孤獨寂寞了。”說這話時,酈寒露的聲音異常溫柔起來,而其話語中竟似有陪伴簫炎同赴黃泉之意,莫非她與簫炎之間並非僅有仇恨?

    酈寒露玉步輕移,正要帶著簫炎離開此處,身後卻驀地響起了一個蒼勁的聲音:“妹子今日報此深仇大恨,實在可喜可賀啊,哈哈、哈哈……”

    這笑聲一落,酈寒露身後幾丈處的那小片杉樹林中走出一群人來。

    那為首之人年約五旬,穿著套筆挺的黑色西服。他身軀高瘦,鼻梁上架著副眼鏡,鏡片反著藍光,遠遠望去,顯得有些詭譎。在他左側的是一位美麗嬌豔的婦人,右側的則是一位俊逸瀟灑、手握長劍的中年男子。而他們三人身後,緊跟著的卻是五名體形彪悍的漢子。

    酈寒露頭也不迴,冷漠的哼道:“多謝了!”

    那高瘦男子帶著眾人來到酈寒露麵前,看了她抱著的簫炎一眼,微笑道:“妹子,簫炎真死了嗎?”

    酈寒露淡淡的道:“他是否死了,你們在林中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嗎?”

    高瘦男子尷尬地笑了笑,臉上卻浮現出幾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之色。

    他旁邊的女子見狀,急忙道:“妹妹,簫炎這老狐狸一向狡猾得很,你姐夫也是怕你中了他的奸計,所以才提醒你一聲,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裝死嘛!”

    酈寒露道:“姐姐,姐夫,你們的好意妹妹我心領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的話,請恕妹妹不再奉陪了。”

    高瘦男子道:“寒露,姐夫今天來這除了要親眼看到這簫炎這老家夥死去之外,還有一件事得向你提提。”

    那美豔婦女臉上浮起幾絲憂愁,衝著酈寒露連使眼色。

    酈寒露猜知姐夫欲說何事,當下淡漠的說道:“姐夫,什麽事都好說,但加盟一事你則無須再提了。”

    高瘦男子笑道:“寒露,你也不要拒絕得這麽快,還是想清楚了再迴答我!”

    酈寒露道:“我已經想得夠清楚了,你雖然是我姐夫,我卻不能幫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

    高瘦男子道:“怎麽能這麽說呢?寒露,你苦苦練了二十年才有如今這身功夫,如果真就此隱名遁跡,豈不是太浪費了麽?”

    酈寒露道:“我埋首苦練武功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報仇,如今簫炎已死,我的目的總算達成,這身武功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麽作用了。”

    高瘦男子微皺眉頭,道:“這麽說來,你與姐夫之間是沒有合作的可能了?”

    酈寒露不假思索的答道:“你說得沒錯!”

    美豔婦女急聲道:“妹妹,你……”

    酈寒露卻不待她把話說完,就已截斷,道:“姐姐,你不必再勸我了,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美豔婦女神色黯然,暗歎一聲,背過了身去。

    “可惜!可惜!”高瘦男子看著酈寒露微微搖了搖頭,對右側那中年男子道:“逸遙,這裏的事就交給你了。”

    中年男子恭敬地應了聲是,眼睛一看身後那五名漢子。那幾人頓時伸手入懷,幾步跨到了最前麵。

    美豔婦女臉色大變,朝高瘦男子道:“政武……”

    “我不會難為寒露的,待我功成之日便會立即還她自由!”這被稱作“政武”的高瘦男子輕聲道,“寒珠,我們先迴去吧!”

    酈寒珠心中稍安,擔憂地望了望酈寒露,微有些無奈地隨著高瘦男子轉身離去。

    見高瘦男子與酈寒珠越走越遠,那中年男子迴首對酈寒露聳了聳肩,笑道:“現在就剩我們幾個人了,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酈寒露知道今日之事已難善了,在那五名漢子把手伸進懷中時就已全身戒備,不過表麵上卻還是漫不經心的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逸遙悠然道:“也沒什麽意思,隻是想請你們隨我們去一個地方。”酈寒露冷笑道:“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逸遙道:“你不聽我的,但卻不能不聽我這幾位兄弟手中的家夥!”

    聲音剛落,那五名漢子的手迅速伸出,齊齊指向酈寒露,手中卻各自握著一把手槍。

    酈寒露臉現殺機,道:“是陳政武要你們這麽做的?”

    逸遙攤了攤手道:“說的對,我們也是聽命行事,邵夫人,請吧!”

    酈寒露聽到“邵夫人”三字,竟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逸遙不知酈寒露為何會如此激動,愣了一下,道:“鄙人姓王,名逸遙,飄逸的逸,逍遙的遙,邵夫人有何見教?”

    酈寒露陰沉的道:“王逸遙,你是怎麽知道我丈夫姓邵的?”

    王逸遙笑道:“酈姑娘二十年前下嫁‘鬼手’,這麽件轟動武林的事誰不知道?”

    酈寒露道:“但‘鬼手’的姓名卻是個秘密,知道他姓邵的隻有四人,除了我之外,便是簫炎、我姐姐和姐夫!我們當初曾有約定,絕不把這秘密告訴給第五個人,我相信簫炎絕不會把這個秘密泄露給你的,你能知道‘鬼手’的姓名莫非是因為我姐姐和姐夫的緣故?”

    王逸遙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隱秘,道:“你猜的沒錯,這的確是禦主告訴我的。”

    酈寒露那句話本是試探之言,竟從王逸遙口中得到了證實,心中登時大怒,道:“他竟敢違背當年所作的承諾!”

    王逸遙哈哈大笑道:“邵夫人,如今簫炎已死,便是告訴你也無妨,禦主若非將這事告訴我,‘鬼手’的那近百億資產又怎會落到我們的手中?”

    “鬼手”是二十年多前武林中坡為有名的一位高手,而邵雷則是當時商場中的天之驕子,短短五年便積累了百億財富,卻很少有人知道“鬼手”與邵雷竟然就是同一人。那時,許多人對邵雷的巨額財富起了覬覦之心,但邵雷行事機敏,身份神秘,所以無人能夠得逞。

    簫炎、酈寒珠和陳政武昔年都是邵雷推心置腹的好友,在邵雷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們後,曾共同約定,決不將之透露予他人。可二十年前,簫炎的兒子、兒媳被“幽明幫”所害,簫炎在鏟除“幽明幫”時竟不知何故,連帶著將邵雷也殺了。因為這個緣故,簫炎與酈寒珠、陳政武等人再沒有往來,而酈寒露也遠走他鄉,潛心習武,以期有朝一日找簫炎報殺夫之仇。

    邵雷身故,妻子酈寒露沒有繼承他的絲毫財產,他的全部財富都留給了陳政武,隻是酈寒露一心報仇,也未曾深究,因此這其中的緣故至今仍是個謎!

    酈寒露聽王逸遙話中有話,頓時芳心劇震,不禁失聲道:“王逸遙,你的意思是陳政武早有意謀奪我丈夫的財產?”

    王逸遙得意的道:“邵雷富得流油,誰見了不動心,更何況禦主雄心勃勃,正需要這麽一筆雄厚的資金,隻是那死鬼卻一直不肯跟禦主合作,所以禦主才將這事告訴我,讓我找個機會把他給幹掉。說來也巧,那時正當簫炎的兒子兒媳被‘幽明幫’所殺,簫炎怒火焚心,對‘幽明幫’人恨之入骨,我於是做了大量布置,使簫炎誤以為‘鬼手’邵雷便是‘幽明幫’的首領,再加上禦主再旁煽動,結果邵雷終於死在了簫炎的手中,哈哈……”

    酈寒露險些暈了過去,顫聲道:“簫炎一向精明,怎麽可能會受你們蒙蔽?”酈寒露與簫炎相識於二十五年前,那時簫炎雖已屆中年,卻依然風度翩翩,酈寒露對他一見傾心,但是當時簫炎已娶妻生子,隻得將自己的感情埋藏心底,嫁給了一直喜歡著自己的邵雷。二十年前,當見丈夫死於簫炎之手時,她痛苦難當,一個是自己心愛的男人,而另一個卻是她的丈夫,這讓她如何抉擇?最後她離開了菊影市,而當二十年後重新迴來時,她卻已決定當自己殺了簫炎替丈夫報仇後再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既能不負簫炎,也對得起自己的丈夫邵雷了。可沒想到當她殺了簫炎後,卻從王逸遙口中得知邵雷之死竟是由姐夫為謀奪其財產而造成的,這讓他一時之間怎能接受得了?

    王逸遙眯著眼睛笑道:“簫炎雖然精明,但在禦主和我的布置麵前,卻由不得他不上當。他殺了邵雷之後便已後悔,也曾懷疑是禦主在中間做了手腳,可他找不到一點證據,所以也隻能將那些疑問悶在心裏。而禦主早就偽造好了邵雷的一份遺囑,等邵雷一死,他的公司和資產就名正言順地為禦主所擁有了。簫炎和邵雷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到頭來還不是栽在了禦主的手裏。”

    酈寒露胸中怒意熊熊燃燒,看著軀體僵硬的簫炎,又悔又恨,氣血攻心,一口血雨噴灑而出,厲斥道:“你們這兩個奸險小人,我絕饒不了你!”頓時身化電芒,兩袖狂卷,毫不顧忌那指向自己的黑糊糊的槍管,旋風般朝王逸遙撲了過去。

    王逸遙唇邊掠過一抹冷酷的笑意,向那五名漢子輕輕揮了揮手。

    那五人早已做好了準備,見狀,手指同時扣下了扳機。

    槍聲接連響起,酈寒露那飛閃的身子驟然一頓,鮮血飛濺,右臂竟是連中了兩槍。

    酈寒露手臂顫抖,懷裏的簫炎差點掉落在地,她強忍著鑽心的疼痛,目光冷冷地盯著王逸遙。

    王逸遙見酈寒露中了兩槍連哼也未哼一聲,倒是有些佩服她的堅忍,笑道:“邵夫人,事已至此,你還不要做這些沒必要的掙紮了,否則我這五位兄弟的手槍下次瞄準的就不是你的手臂,而是你的腦袋了。”

    酈寒露沒有出聲,臉色卻已變得及其蒼白,額頭也因痛楚而布滿了汗珠。

    王逸遙知道酈寒珠的功夫全在那雙衣袖之上,如今她右臂已傷,一身功力十去其九,再也構不成多少威脅,於是衝著五名漢子喝道:“把她帶走!”

    其中兩名漢子應命向酈寒露圍了過去,而另三人卻依然舉著槍監視著酈寒露的一舉一動。

    酈寒露咬緊牙關,注視那朝自己逼近的兩人。她性子剛烈,便是死也不願落到王逸遙的手中。眾人都知道酈寒露袖功厲害,卻不知道她最厲害的是那雙纖長的玉腿。她如果發動攻擊,不免飲彈而亡,但靠近她的那兩人卻絕對逃脫不了她兩腿的雷霆一擊。

    寒風嘯林,黑裳飄拂,酈寒露靜立如初,細長的影子漠然躺於月下。

    那兩名漢子伸手抓向酈寒露的胳膊,酈寒露雙眼殺意暴射,正要出擊,卻驀覺手中一輕,那早已死去多時的簫炎竟從她懷裏一躍而起,兩掌鬼魅般地拍向了那兩名漢子的胸膛。隻聽慘叫聲響,兩人龐大的身軀飛跌兩側。

    沒有人能料到死人竟會複活,剩下的那三名字漢子聽到同伴的嚎叫這才如夢初醒,欲要開槍射擊,腕上卻同時被簫炎扔出的三粒石子擊中,骨痛欲折,手槍“啪”地掉在地麵上,抱著手哭號不已。

    王逸遙又驚又怒,長劍鏗然出鞘,一道寒光如貫日長虹朝簫炎疾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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