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營地,愛德華的營帳。


    疲憊至極的守夜人首領愛德華謹慎的站在營帳外,再三確認周圍沒有盯著自己的視線後,才小心翼翼的掀開簾門,進入營帳的同時又立刻將其放下。


    營帳內,剛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彼得·法沙正圍坐在圓桌前,和胡亂穿著一身亞速爾精靈衣服的紅發女孩兒——守夜人薇拉——認真的交流著什麽,表情十分凝重。


    替代愛德華自己和彼得·法沙,被派往調查遠洋艦隊事故的守夜人薇拉,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與帝國的守夜人失去聯絡;在亞速爾精靈入侵之後,她的身份被放在了“失蹤名冊”內。


    對於守夜人這個組織來說,失蹤與死亡的唯一區別就是沒有證明;“失蹤人員”再次出現,和死者複生沒什麽兩樣,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但愛德華是絕對的例外。


    越是接觸帝國的核心,他就越是能理解為什麽,前任首領魯特·因菲尼特是個神經質的變態——任何要與這一切打交道的家夥,都不可能是什麽正常人。


    成為一個合格的守夜人“首領”需要擁有極其強大的內心和千錘百煉的神經,要避免一切感情用事和非理性行為,要對一切友誼和私人交情敬而遠之,利用所有的人利益物力財力資源完成你的目標,甚至是自己……


    愛德華認為自己和這樣強大的存在之前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並且如果可以,他沒有任何進步的打算;隻要能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工作,確保自己能活著並且活的很好,很安全就可以了。


    更直白的說,如果不是因為這份工作唯一的辭職方式就是去死,他早就不想幹了。


    所以他萬分不理解自己的朋友或者說很多人,為什麽那麽熱衷於作死和給別人自己添麻煩——安全的,平淡的,富裕的活著不好嗎?


    彼得·法沙不理解也就罷了,小市民出身的家夥都有這種莫名的高尚情懷;為什麽連和自己一樣來自底層,在貧民窟摸爬滾打的薇拉也不明白——如果折騰半輩子還和當年一樣痛苦,那還折騰幹什麽?


    我們又不是那些飽食無事的有錢人,要靠冒險和旅行體驗刺激,我們每一天都活的很刺激啊——黑幫、強盜、傭兵、搶肉骨頭的野狗…貧民窟的孩子,哪天出門不是生死決別,哪天不是為了活著而冒險?


    愛德華堅信如果每個人一生都有“定量”的冒險值,那麽在自己十三歲以前,這個值早就該破表了。


    “愛德華,你迴來了?”


    察覺到朋友走進來的彼得·法沙眼前一亮,反倒是一貫大大咧咧的紅發少女薇拉異常的沉默。


    “這正好,薇拉剛剛和我說了很多她和誓言騎士在亞速爾精靈王國的經曆;我…我都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實話實說,我一直都以為她早就已經……”


    “早就已經死了,是啊。”守夜人愛德華疲憊的坐下,幽幽開口:“要是嘉文和伊凡也能隻是失蹤的話,那該有多好。”


    彼得表情一僵。


    嘉文和伊凡……


    愛德華開口的瞬間,三人的腦海中同時迴憶起了那兩個總是有些膽小,一聲不吭跟在他們後麵的小小身影。


    聖血藥劑事件時,為了保護艾薩克慘死在埃博登大門前——與救他們的援兵,隻有一步之遙。


    “愛德華…如果是因為之前沒有和你商量的原因,我向你道歉;但薇拉帶來的情報非常關鍵,你聽我說……”


    “不,這次你聽我說!”守夜人突然搶斷道,目光冰冷:


    “如果你們還記得嘉文和伊凡,那就該記得當初聖血藥劑事件留給我們的教訓——插手管閑事,究竟是什麽下場。”


    “我不知道薇拉你在亞速爾王國發現了什麽,但我知道這些和我們無關,和我們這些出身埃博登的底層小人物無關,它就不是我們應該去管的事情!”


    被打斷的彼得一愣,默默的看著有些過於激動,完全和平時不一樣的愛德華。


    “之前彼得你問我為什麽要成為守夜人首領,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因為我逃不掉,我逃不掉是因為我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了,一走了之的下場就是死,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我想讓你們也活著而我們都能活的很好!”


    像是終於把心底話說出來似的,愛德華歇斯底裏道:


    “你們…你們根本不明白,不明白你們現在究竟擁有多麽好的機會可以和這一切告別嗎,一走了之!如果我現在消失了,布蘭登會放過我嗎,下一個守夜人首領會放過我嗎?”


    “不,他們不會!在我的人頭被擺在布蘭登麵前之前,他們都不會放過我!我今天失蹤,明天就會有成百上千的守夜人追殺,讓我們生不如死,寢食難安!”


    “愛德華,冷靜,我們明白你的……”


    “你們明白嗎,你們真的…真的明白嗎?!”


    守夜人首領表情痛苦,長唿一口氣:


    “我累了,我真的太累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們我的摯友們,既然現在還有那麽好的機會擺在你們麵前,那就趕緊抓住它!消失,從那些想要利用你們和使喚你們的家夥眼前消失,讓他們找不到你們!”


    “不要再給他們利用,要挾我們的機會,不要再為他們而戰——帝國,皇室,天穹宮…不值得,哪樣也不值得我們再繼續冒險,我們已經為他們做的夠多了,真的夠多了!”


    “我成為守夜人是迫不得已…要麽變成別人手裏的刀,要麽在餓死之前被黑幫活活打死…我抓住了最後改變命運的機會,但這一次我抓不住了,我陷得太深,深到在我想要脫身的時候已經太晚太晚。”


    失魂落魄的,愛德華癱坐在椅子上:“現在,我最後還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護你們…嘉文和伊凡,我沒能保護好他們,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們了;我沒有家人,你們就是我的家人。”


    彼得·法沙不再說什麽,靜靜地看著自己摯友。


    再次長出一口氣,疲憊至極的愛德華按著額頭,閉上了眼睛,姿勢像是在禱告。


    “我明白。”


    始終沒有開口的紅發少女,終於說話了。


    彼得與愛德華的目光轉動,投向了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的薇拉身上。


    “我知道愛德華是什麽意思,我經曆過,所以我知道他是對的。”薇拉看著愛德華,一眨不眨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瞪死似的:


    “但如果你和我一樣去過亞速爾王國,見過那裏慘狀的話,愛德華你就能明白這一切不是和我們無關,這一切……”


    “我知道。”愛德華再一次打斷道:


    “我知道亞速爾王國發生了什麽,我也知道誰是幕後黑手。”


    嗯?!


    不僅僅是薇拉,連彼得·法沙也瞪大了眼睛,震驚無比。


    “怎麽,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才會這麽做?”愛德華冷漠的看著他的摯友們,無奈的搖搖頭:


    “不,我早就知道了…在幾年前布蘭登還是皇子殿下到訪斷界山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知道我們麵對的敵人不僅僅是亞速爾精靈,他們最多隻能算是棋子。”


    “我知道幕後真兇的身份,我也知道他大概想要做什麽,我甚至……”


    本想說“我甚至和他交過手”的愛德華在開口一瞬間,腦海中迴憶起“黑十字”塞廖爾的模樣,欲言又止。


    “你知道?”


    薇拉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愛德華:“你知道它…‘黑十字’塞廖爾…你知道它…他的存在?”


    “對,我知道,現在明白為什麽我想走也走不掉了吧?”


    愛德華沒好氣道。


    “那你為什麽還……”


    “因為我知道那不是我們能夠去對抗的,黑十字或者說塞廖爾,那可是毀滅了巨龍王國的怪物…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看著還在固執的彼得和薇拉,愛德華頭疼得更厲害了:“我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但這一次不是亞速爾精靈不是食人魔也不是半人馬,那是塞廖爾,是‘黑十字’塞廖爾,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也許他真的能被打敗,但一定不是我們!也許是洛倫·都靈,是艾薩克,是布蘭登陛下或者誓言騎士之類的家夥,也許他們能…但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我們的存在也頂多是被派上去送死,爭取時間罷了!”


    “看看外麵,現在就去看看,看看那遍地的屍骨,看看那些到現在還沒有被收集起來的,戰死者的屍骨——你們以為布蘭登幹不出來嗎,你們以為他們幹不出來嗎,看看他們啊!”


    “你們也想為了這種根本辦不到,隻能是送死的事情變得屍骨無存嗎?”


    “活著不好嗎?安安穩穩的,小富即安的,平平淡淡的活著不好嗎,非要去為了別人的事情送死?!”


    “是你們瘋了,是我瘋了,還是我們都瘋了?!”


    即便是最激動的狀態,愛德華也在拚命控製著自己的嗓音和情緒,避免被外麵的人發現。


    圍坐在桌前的三人沉默了。


    片刻之後,依舊是薇拉最先開口。


    “所以我們什麽也不要做,什麽也不要說,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生。”


    “就好像…我們並不存在一樣?”


    愛德華一言不發,用沉默表示著自己的讚同意見。


    “做最懦弱的生者,也強過做最勇敢的死者…這就是你的意思,愛德華?”彼得·法沙低聲道,聲音有些苦澀:


    “你真的可以嗎?”


    守夜人首領冷哼一聲,迴應著自己的朋友。


    “當然,否則你以為我是怎麽活到今天的?為了活著我受過的屈辱和忍耐過的事情,不是你們這些喜歡無病呻吟的家夥能夠理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彼得死死盯著他,就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你總是和我們說隻要我們消失,不出現的話你就能擺平一切,真的可以嗎?”


    “我……”


    “你辦不到的,對吧?”彼得皺起眉頭,表情愈發苦澀:“你說過布蘭登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他會用各種手段達成他的願望——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命,要一個你的把柄,察覺到你有事情在瞞他……”


    “布蘭登皇帝…他不會放過你的,你也說了你對他隻是個工具罷了,他不會在乎工具是怎麽想的,他隻讓工具服從自己。”


    “違背他的意願,你會死的很慘…甚至生不如死。”


    沉默的愛德華,表情有些難看。


    一臉錯愕的薇拉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恢複,就立刻進入了另一種震驚之中。


    “彼得你是說…愛德華…他……”


    “他打算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保護我們。”彼得緩緩起身,看著閉上眼睛保持沉默的愛德華——仿佛隻要這樣,就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了。


    這個總喜歡讓自己置身事外的家夥,其實挺孩子氣的。


    “你總說失去了嘉文和伊凡之後,不想再失去我們——我要說,這一點對我和薇拉來說也是一樣,我們不能再失去你了,愛德華。”彼得·法沙沉聲道:


    “我親眼見證了魯特·因菲尼特的結局——我親眼看著那個曾經恐怖的,令人渾身顫栗的大人,是如何落魄到苟且偷生,隱姓埋名潛伏許久,在曾經死敵的手中乞求原諒,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知道他有多可惡,但現在的我更清楚一點,那就是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艾克哈特陛下——責任,過錯,仇恨,怨怒…這個可怕的男人背負了一切,最終卻落得如此令人悲哀的下場。”


    “如果讓你也用那種方式告別這個世界,我也會感到生不如死的。”


    彼得痛心疾首道。


    薇拉低下頭,死死盯著愛德華的一舉一動,仿佛他要再敢反對就一拳打飛他。


    “彼得,薇拉,你們……”


    歎息著的愛德華,聲音嘶啞:


    “你們就那麽想讓我們三個人,一起被巨龍燒成灰是吧?”


    “如果是命運,那就不要反抗;如果是選擇……”彼得俯下身,直麵沉默的愛德華:


    “我們就一起去麵對,誰也不要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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