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發巫師離開精靈小王子的牢房,前往路斯恩的營帳時,外麵早已經圍滿了人。


    幾名來自拜恩的藥劑師和醫師圍成一圈,和焦急萬分的夏洛特激烈爭吵著什麽;幾名負傷的獵魔人和卡爾·科林自發的圍在外圈,守護著他們的長官。


    被布蘭登安排負責“總管全軍後勤與醫療”的艾薩克與小個子巫師需要管理數百名醫生、藥劑師和數以萬計的傷兵,不得不早早離開,營帳外還擺著艾茵的實驗桌,熬煮湯劑的煉金釜上貼著艾薩克狗刨字的留言。


    越過眾人,洛倫的視線停在了另一個身影上。


    負手而立的道爾頓·坎德如往常般孤僻不合群,站在距離最遠的地方一言不發,在聽到黑發巫師的腳步聲後,才緩緩轉頭望來。


    雙眼昏黃,發須灰白,原本充滿活力的肌膚滿是褶皺,明顯多了幾分老態——隻有眼神,那冰冷如刀鋒般的眼神,依舊銳利如昔。


    他看著洛倫,眼神中沒有激動的興奮,也沒有傷心的失落,仿佛被剝奪了情感般,永遠那麽冷靜,理智。


    “成功了?”


    當然不是為了詢問之前計劃的事情——或者說他們能站在這裏就足以證明計劃成功了,洛倫完美掌握了第二閥門的力量,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榨幹埃博登城內的虛空殘留,憑一己之力傾覆數十萬精靈。


    言簡意賅的道爾頓,從不說廢話。


    “失敗了。”洛倫有點兒遺憾的搖搖頭:“塞廖爾…他沒有上鉤。”


    道爾頓微微頷首,當天的情況也足以證明這一點:“有線索嗎?”


    “沒有。”


    他皺起眉頭——在巫師塔的記載中,開啟第二閥門的戴帽子羅根甚至能察覺到遠在帝國另一端爆發的虛空之力。


    “我嚐試過了,但…不要說虛空之力,就連他的虛空反應都沒……”


    “我沒有懷疑你。”


    道爾頓抬手打斷了洛倫的辯解:“沒有出現,證明敵人察覺了我們的意圖,這不值得意外。”


    “精靈入侵是他手中的一張牌,吸引帝國絕大多數注意力的工具;他沒有出現,證明他在做的事情不能受到幹擾,為此可以放任亞速爾精靈毀滅或與帝國兩敗俱傷。”


    瞥了眼在營地裏快速來迴的傳令兵,忙碌的醫師和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傷兵們呻吟與慘叫聲的營地,道爾頓麵不改色:


    “從這一點評價,我們已經輸了——不論他想做什麽,短時間內帝國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力量阻止他。”


    “我們還有巨龍,還有浮空城。”黑發巫師忍不住道。


    “三頭精疲力盡的巨龍,和已經快要報廢的浮空城。”道爾頓微微搖了搖頭:“我不認為他們能擋住一個毀滅了巨龍王國的邪神,就像我也不認為如果帝國元氣未損就能阻止他。”


    “我們力所能及的,也僅僅是給他製造更多的障礙和麻煩;現在障礙基本不存在了…他會做什麽?”


    當然是尋找第二個九芒星聖杯了,黑發巫師在心底默默道。


    “有任何線索嗎?”


    黑發巫師當然不會誤以為導師在這裏等自己是為了閑聊,肯定是有事情的。


    “隻有訊息和情報,是不是線索由你判斷。”道爾頓冷冷道:


    “雪拉…記得這個名字嗎?”


    洛倫點點頭,他當然記得。


    洛泰爾的維姆帕爾之戰時,這位精靈禦庭首席帶著數萬精靈武士臨陣“跳反”,坑死了擊敗魯文的精靈王子,才讓洛倫以較小的代價成功殲滅了西線的亞速爾精靈大軍。


    戰後她成了尤利·維爾茨的俘虜,小心謹慎的艾勒芒大公還特地斬斷她的四肢,收繳了她的武器關在鐵籠子裏由數名騎士,獵魔人和巫師負責監管,但…還是讓她逃跑了。


    不僅跑掉,還在沒有被發現的前提下幹掉了所有看守。當時的洛倫沒空管這件事情,隻交給了卡爾·科林負責,讓他安排人去追查雪拉失蹤的線索。


    “幾天前…準確一點就是埃博登之戰當日,負責追查的獵魔人與西薩克蘭一處守夜人據點失去聯絡,第二天就傳來他們遇難的情報。”


    洛倫眉頭一挑。


    能悄無聲息的幹掉數名獵魔人和一個有守夜人駐守的情報據點,說實話以雪拉的實力,並不是完全辦不到。


    但這件事的確極有可能與“黑十字”塞廖爾有所關聯…如果真是他將雪拉救走的話。


    於是就有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另一個九芒星聖杯在哪兒?


    為了保守秘密,洛倫在從巨龍王國的巫師口中得知它的時候,就已經將這個情報“遺忘”掉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不保險,於是又對自己下了數個暗示,分別指向不同的地方以確保萬無一失。


    斷界山要塞,維姆帕爾學院,野狗村,永夜林,埃博登,赤血堡,銀盔山…差不多上百個自己去過或者沒去過的地方。


    帝都戈洛汶…有可能嗎?


    言簡意賅的道爾頓·坎德提醒過之後,便默默轉身離開;洛倫剛想要追上去,身後立刻響起了夏洛特憤怒的尖叫。


    “無能為力?你究竟想說什麽,什麽叫無能為力?!”


    被嚇一跳的黑發巫師本能露出懺悔表情看向聲音的主人,再迴頭的時候,道爾頓導師已經走遠。


    而身後的爭吵還在繼續。


    “我、我解釋過了!路斯恩昏迷不醒不是因為身上的傷勢,而是被虛空之力過度侵蝕造成的,對於這一點我無能為力。”


    “並且…雖然這麽說非常不合適,但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麽活到現在的,按照這個虛空侵蝕的量和強度,哪怕是資深導師也應該已經失去理智變成瘋子,甚至是發生身體變異了。”


    “啊!我、我不是數哦路斯恩閣下也會有類似的問題,我是說著很不可思議,他…我…您…伯爵……”


    同樣被嚇到六神無主的藥劑師拚命辯解著,雖然他那慘敗的臉色很沒有說服力。


    “被虛空之力侵蝕過度…我知道虛空之力,‘侵蝕過度’是什麽意思?”夏洛特盯著他,一個一個字的開口道。


    “我、我簡直都不知道該從何向您解釋!”


    “那你最好認認真真的向我解釋一下。”赤血堡女伯爵語氣冰冷,麵色更像是在宣判對方死刑:


    “時間有的是,反正你也說了…你對此無能為力,不是嗎?”


    “我、伯爵……”


    倒吸一口冷氣,目光躲閃的藥劑師無意中看到了站在一側的黑發巫師,當時眼前一亮:“伯爵,我認為洛倫·都靈公爵大人,比我更能向您解釋這個問題!”


    激動的語氣神情,和看見救世主沒什麽區別。


    眉頭一挑,女伯爵將她那冰冷的目光從藥劑師移到了洛倫身上;長舒口氣的藥劑師打個激靈,頭也不迴轉身就跑。


    看著夏洛特那並不算太友善的目光,洛倫的嘴角很僵硬的扯了下。


    “夏洛特,關於路斯恩的傷勢……”


    “沒什麽問題,我知道。”不等洛倫上前解釋,女伯爵就抬手打斷了他。


    “你知道?”


    “開始的確很擔心,但在看見某位公爵大人毫不緊張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夏洛特迴首,看向路斯恩的營帳:


    “路斯恩的事情我知道不多,但能和公爵大人出生入死的家夥,想想也知道不是什麽‘普通’人。”


    “這樣啊,那你為什麽還……”


    洛倫話說一半就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停下。


    但是晚了。


    “還什麽?”緩緩迴首,夏洛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明明知道沒事,還要向別人胡亂發脾氣…是不是?”


    “不不不不不……”洛倫滿臉堆笑,瘋狂搖頭。


    “沒什麽不,我隻是…無法控製住。”


    女伯爵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神情:“從前天開始,我就發現自己不太能克製住情緒,經常需要小小的…發泄一下。”


    所以那個藥劑師就是靶子,而我成了靶子的替死鬼是吧?


    微微一怔,洛倫的臉上露出了很“奇妙”的笑容。


    驕傲的輕哼一聲,女伯爵將頭扭迴去掩飾著尷尬。


    “總歸…不能無緣無故的發脾氣。”


    細小的呢喃聲,隻有洛倫一個人能聽得見。


    這就是夏洛特,最特別也最與眾不同的都靈血脈——她很在意別人的感受。


    即便是發脾氣也要有理由,即便是最厭惡的人也會不會違背承諾,答應了就要做到,哪怕對方的行為越過界線,也盡量在規則範圍內打擊和懲治對方。


    這和曆代拜恩公爵,甚至是任何一個拜恩貴族都不一樣。


    被拜恩人竭力推崇的“黑公爵”羅蘭·都靈,是個從來不考慮別人是否能理解自己的勇士,而之前的公爵與騎士王們…按照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說法,每一個都稱得上獨斷專行。


    但夏洛特不一樣,她會在意別人的感受——即便不會輕易表露出來,她也很在意別人的看法。


    如果自己沒有出現,她也會成為一位完全與眾不同,超越帝國所有貴族的拜恩公爵——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忠於朋友的魯文,忠於帝國的尤利,忠於承諾的薩莉卡,忠於願景的科羅納,忠於自己的諾蘭……


    皆不及夏洛特·都靈萬分之一。


    這就是改變…即便沒有自己,這個世界也在拚命的做出改變,哪怕是微不足道,一點點的。


    第一位受封爵位的巫師,第一個成為巫師塔元老的女煉金術師,最後的馭龍者,結束對外封鎖的矮人王國,逐漸興盛發達的巫師世界,為巨龍王國畫上尾聲的亞速爾精靈……


    久的秩序,世界,規則正在一點點的崩塌,新的則在慢慢崛起,興旺,發達。


    它們在改變,並且渴望改變。


    所以…這就是自己的使命。


    讓這份改變持續下去,讓它不會恆定在某一刻,某一個時間段或者被拘束在某人的思想之中,讓他它繼續“改變”下去。


    所以聖十字才願意站出來,向自己伸出援手。


    它本能的不希望這個世界變得恆定下去,因為不能得到更多的訊息去思考,它就必須逐漸吞噬這個世界,直至再沒有可以讓它思考的事務,讓一切走向不可避免的毀滅,包括它自己;


    拒絕死亡和毀滅,大概是一切有自己主觀意識的存在,最最本能的反應了。


    它也很清楚自己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天到來,哪怕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所關心的人,在乎的事情,珍視的一切也會不顧一切的戰鬥下去…所以它才肯幫自己。


    簡單又直接的陽謀和算計,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


    “你在看什麽呢?”


    本打算繼續和洛倫鬥嘴下去的夏洛特,卻發現身後安靜了好一會兒,有些羞惱的迴頭道。


    和別人吵架她感到生氣,別人不打算和她吵架她也感到生氣,順著她的意思說話也令她升起…大概就是夏洛特現在的狀態了。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該怎麽治療路斯恩。”洛倫解釋道。


    “沒什麽,什麽叫沒什麽?你是說我的想法不重要是嗎?”夏洛特劍眉豎起。


    “沒有,我怎麽可能這麽想?”


    “你當然可能這麽想了,為什麽不能?”


    “不是說不能,我是說我現在根本沒有想到這個。”


    “所以我的想法對你不重要是嗎?”


    “夏洛特,我再重複一遍,我根本沒想到這個…沒想到,明白嗎?”


    “你果然是這麽想的!”


    ……聽著身後聒噪的吵鬧聲,麵色冷漠的道爾頓·坎德的腳步停在了獨臂騎士的身後;對方正在收拾行李,一副準備離開的架勢。


    “不準備見他一麵?”道爾頓·坎德開口:“這是你迴來的原因,不是嗎?”


    “曾經是,現在沒有這個必要了。”誓言騎士起身側目,望著遠處還在和夏洛特爭吵的身影:


    “他已經了解自己的使命,剩下的交給他自己就可以。”


    “你知道?”道爾頓一貫的言簡意賅。


    “我知道,因為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曆。”誓言騎士點頭:“我知道我此生的意義,就是為信奉聖十字之人而戰——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道爾頓不再多言:“有方向嗎?”


    “有,你已經告訴我了。”誓言騎士沉聲道:“西薩克蘭。”


    “帝都…戈洛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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