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紮德最近的日子十分艱難。


    在得到洛倫·都靈的情報後,精靈小王子立刻就有了某種不太好的預感,於是一方麵繼續召集兵力,一方麵則加緊了對帝都攻城戰的準備工作。


    雖然事後得知西薩克蘭附近並沒有大規模軍隊的行蹤,自己應該是被那個拜恩公爵騙了,他身邊隻有不到兩千人的騎兵——但哪怕隻有洛倫·都靈他自己也是一個極大的,需要被徹底掐死的威脅。


    於是禦庭首席巫師安森·紮德的工作從整頓占領區,變成了圍剿拜恩公爵。


    這不是個輕鬆愉快的工作——敵人是全騎兵配置,除非主動進攻封鎖線內的據點或者集中突破占領區,否則根本沒辦法判斷他們的具體位置,或者抓住了也追不上。


    何況就像精靈小王子擔心的那樣,哪怕洛倫孤身一人依舊存在威脅;擁有斬殺督庭首席的戰績,並且對亞速爾精靈的戰術十分了解,想打敗他遠比看上去要難。


    即便是在擁有極大優勢的埃博登之戰,滿手王牌的精靈小王子依舊在海岸上被堵了整整二十天,又不得不打了十餘天的城內攻防戰,付出了相當慘重的傷亡,最後還是放拜恩公爵和城內的軍民安全離開,才算是占領了這座城市。


    哪怕已經過去許久,埃博登之戰給安森·紮德留下的陰影仍舊曆曆在目,難以忘卻……


    所以禦庭首席巫師閣下決定等拜恩公爵先動手,然後自己再去考慮下一步的打算——但他沒想到的是就在當天晚上,對方便已經先手落子。


    四處據點被攻破,六支巡邏隊失蹤,大批帝國人暴動逃出據點,一支帝國騎兵正急行軍橫穿占領區……


    一大堆天崩地裂的般的消息像冰雹似的砸落,安森·紮德都驚呆了——短短一夜之間原本看似還算牢固的封鎖線,在拜恩公爵麵前好像紙糊的一樣,隨便動動手就被撕破了!


    驚慌失措的他立刻開始組織新的封鎖線和包圍網,派出偵察兵搜索拜恩公爵的準確位置;然後一大堆更加“驚悚”的消息便紛至遝來。


    早晨洛倫·都靈在率軍攻打據點,中午便傳來他正在和一夥幸存者伏擊了精靈武士巡邏隊的消息,傍晚拜恩公爵正率軍在騎兵掩護下穿過封鎖線,向帝都方向靠攏,午夜時分他又突然撤迴了寶石河畔的情報……


    在確認了這位公爵大人不會瞬間移動,並且將偵察兵們訓斥一通後,滿頭亂麻的安森·紮德開始從周圍各地開始調集軍隊,針對各個情報點傳來的位置進行重點封鎖。


    反正就算拜恩公爵真的會分身術,他手裏的軍隊還是很有限的,多線作戰意味著他原本不多的軍隊更是拆分成了極少的幾個部分。


    既然如此,那就幹脆不要判斷,全線壓上——用數十倍於他的兵力組成包圍網,將所有他有可能在的地方統統掃蕩一遍!


    然後他發現,自己好像又被洛倫·都靈耍了……


    ………………


    帝都直屬領南段山穀,一場遭遇戰剛剛結束。


    數百舉著黑底金獅子戰旗,裝備了少量亞速爾精靈武器(繳獲和撿來的)以及砍刀、草叉還有木遁之類簡陋裝備,準備繞過大陸走小徑前往帝都的幸存者們,同禦庭首席巫師,安森·紮德的隨行隊伍撞個正著。


    根本沒有任何預兆——察覺敵人的瞬間,近百名精靈武士便以散兵線的方式發動了正麵衝鋒,麵對兇狠刀快的精靈武士,幸存者們當場被衝的潰不成軍,行李、武器、甲胄、旗幟扔的遍地皆是,朝著周圍的山嶺和密林四下逃竄。


    但他們失敗了。


    兩倍於正麵的精靈武士早已在周圍拉開包圍網,好像狩獵般捕殺著每一個還敢逃跑的幸存者;


    除去極少數亡命徒之外,大部分被俘虜的幸存者立刻投降,被精靈武士們圍成一圈,不分由說便就地處決。


    幸存者,無——精靈武士的刀下,這些人根本沒有僥幸逃脫的可能。


    濃重的血腥味在山穀間彌漫,鮮血滲透進泥土之中,讓腳下本就不太好走的小徑變得更加泥濘了。


    被灌輸了“生死存亡大義”的精靈武士們,本就對這種屠戮毫無反抗情緒——而在遭遇叛亂和暴動之後,原本最後一點點“憐憫之心”也被極度的厭惡和鄙夷所替代。


    果然雄鷹王陛下睿智無比,亞速爾精靈與帝國人隻能而存其一,根本不存在和諧相處的可能;隻有殺光帝國人將他們的土地和城市徹底夷平,才能換取亞速爾精靈的未來……


    “已經全部打探清楚了。”


    雪白長發披散,用綢緞蒙著雙眼的禦庭首席洛莉·紮德邁著小碎步,走到安森·紮德身側:“剛剛被我們擊敗的帝國人,是五天前被拜恩公爵集結起來的本地土著——正好是附近的山穀據點被攻破的日子。”


    “哦,對了,他們自稱是‘黑公爵先遣軍’,據說還有一麵拜恩公爵贈予的戰旗呢——這是我剛剛聽來的,不知道有沒有用處。”精靈少女咿咿呀呀的補充道。


    “姐姐大人,真是太辛苦你了。”安森·紮德苦笑一聲,話語中帶著一絲無奈。


    還有疲憊。


    過去幾天裏,他已經先後剿滅了“黑公爵榮耀戰團”,還有“黑公爵先鋒步兵軍團”,還有“黑公爵戰幫”,還有“黑公爵大連隊”,還有“黑公爵旗團”,還有……


    至於頭銜那更是五花八門,從“榮譽拜恩騎士”,到“黑公爵第一侍從”,“黑公爵榮譽戰旗手”,“拜恩騎士大伯爵”,“高貴的帝國議會成員”……反正全是瞎編的!


    甚至有一個被他生擒,身上背著慢慢一袋金幣的少年,一口咬定他親眼見到了黑公爵本人,就是不肯說他的行軍方向…安森·紮德隻好將他殺了。


    黑公爵,黑公爵…遍地都是黑公爵,幾乎所有被自己撞上的家夥都打著黑底金獅子的旗號,在接觸之前根本無法判斷哪一個才是拜恩公爵的軍隊,讓安森感到神經錯亂,一頭霧水。


    最麻煩的是他還不敢將這幫家夥放走,以免再出現更多打著“黑公爵”旗號的雜兵打亂自己的視野。


    這種像沒頭蒼蠅一樣的戰鬥足足持續了三天,為了追擊所有有可能的目標,安森·紮德身邊的軍隊也越來越少,近萬人的軍隊已經削減到一千上下,死死追著一個方向。


    理由很簡單:拜恩公爵身邊的軍隊以騎士為主,騎兵是不可能走山路和森林的,隻能在大路和小徑中行動;所以隻要沿著一條路追下去,肯定能發現他拜恩公爵行動的線索。


    這個想法沒錯,因為在昨天清晨,他的確找到了有大規模騎兵行動的痕跡;在判斷出自己正身處封鎖區外圍後,安森·紮德立刻判斷出這周圍很有可能是拜恩公爵的主力所在!


    於是在急行軍一天後,氣喘籲籲的安森·紮德終於發現了洛倫·都靈待過的廢棄營地;還沒等他興奮起來,一個新消息又突然傳來:


    大批疑似拜恩公爵的精銳騎兵即將突破封鎖區,前往帝都方向,急需派兵增援!


    而突圍的方向就在安森·紮德的身後,差不多是精靈武士們急行軍三天左右的路程——折算成騎兵的話,差不多就是在發現蹤跡的當天,洛倫·都靈便已經將他們甩掉,並且掉頭向帝都方向突圍。


    安森·紮德終於崩潰了。


    東南西北、山穀平原、河岸密林、大道小徑…黑公爵的旗號無處不在,好像全都是拜恩公爵,又好像全都不是;他今天可能出現在封鎖區外,也有可能正在圍攻據點,也有可能正在強行突圍,或者潛行突圍……


    反正不論安森·紮德組織多麽龐大的包圍網,動員多少軍隊進行圍追堵截,洛倫·都靈好像都有辦法找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的路線,從容不迫的在自己眼前溜走。


    而且不止一次!


    這種和武士之道完全不符,並且和帝國軍隊的戰鬥風格也完全不符的戰鬥方式,讓安森·紮德陷入了茫然無措的困境——拜恩公爵手中有一千五百名精銳的騎士,如果正麵戰鬥哪怕自己一方有近萬人,他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


    理論上強行突圍也不是沒有可能,甚至是極有可能成功的;可洛倫·都靈偏偏沒有,轉而在亞速爾精靈控製的地區四處點火,讓這密不透風的包圍網遍地狼煙。


    但就是這種詭異的戰鬥方式,卻讓整個封鎖區都陷入混亂不堪的境地,戰力和補給都在迅速流失,並且像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麽,又該幹什麽。


    安森·紮德現在甚至巴不得自己任務失敗,洛倫·都靈已經逃離了封鎖區,進入帝都城內——那樣至少目標是明確的,並且再也不用考慮“拜恩公爵在哪兒”這要命的問題,這幾天他已經徹底受夠了。


    “疲倦了嗎?”


    蒙眼的精靈少女突然開口道。


    安森·紮德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向她:“姐姐大人……”


    “沒什麽,隻是這麽多年,第一次從安森的身上感到一絲倦怠的氣息。”洛莉一邊說著,輕輕坐在了弟弟的身側:“硬要說的話,好像還有些恐懼在裏麵。”


    “啊…已經明顯到被姐姐大人察覺了嗎?”安森露出了苦笑的表情:“真是抱歉,我……”


    話未說完,洛莉便揚起右手按住了弟弟的嘴,微微搖頭。


    “不,這沒什麽值得羞愧或者說…安森,你的確應該恐懼。”精靈少女認真道:


    “因為你要與之為敵的那個帝國人,擁有正麵斬殺督庭首席,還有在埃博登擋住羅德裏亞殿下的力量——後者我不太懂,但前者…我…沒有那樣的自信。”


    “所以你必須恐懼,然後在恐懼之後用上全部的力量;必要時甚至需要打破底線,利用你一切能利用的去戰勝他——否則我們永遠都無法戰勝洛倫·都靈,而他的存在也將會成為大義之路上最大的阻礙。”


    “恐懼他,然後戰勝他吧,安森…以紮德之名,以巫師之名,以…大義之名。”


    冠冕堂皇的話,從最親近的人口中,用咿咿呀呀還有些稚嫩可愛的聲調說出來。


    但安森·紮德的臉上卻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明白了。”微微頷首,安森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多謝了姐姐大人,你安慰的方式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氣啊。”


    “那…有好些嗎?”


    “嗯,好多了。”


    “既然如此,我們接下來去哪兒…繼續沿著蹤跡追下去?”


    “不,我們返程。”安森搖搖頭,斷然道:


    “因為我的無能,讓洛倫·都靈在整個封鎖區如入無人之境,但同樣也暴露出了他的目的——這幾天他的所作所為不僅僅在與我們戰鬥,也在與城內的人戰鬥,他鬧出的動靜都是在給被困在帝都城內的人看的。”


    “這是一場信心之戰,他想用‘黑公爵’的名義振奮帝都守軍的士氣,也許還有借此爭奪守軍控製權的想法,但無論如何,他是在想借機將戰場攪渾,讓節奏和主動權都落入他的手裏。”


    “那麽我們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讓他的想法落空。”


    精靈少女歪歪腦袋,表示不理解。


    “洛倫·都靈的目的,是借助這些暴動破壞我們隊帝都周邊的控製,那麽我們幹脆反其道而行之,徹底放棄這些區域。”安森·紮德解釋道:


    “掠奪所有的物資,燒毀所有的據點,撤出所有的據點,帶走所有的俘虜——總之除了焦土之外,什麽也不給他剩下,然後撤退到靠近攻城營地的位置,重新組建一條封鎖線。”


    “這樣縮小後的封鎖線,如果洛倫·都靈隻是想要前往帝都,那麽他的目的就達到了——藏在暗處的敵人,將不得不在明處與殿下的大軍交鋒。”


    “但是,如果他的目的不僅僅如此……”精靈少年話鋒一轉:


    “重整集結,嚴陣以待的兩萬大軍,將成為洛倫·都靈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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