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們將莊園廢墟掃蕩一空,戴上從精靈們身體上扒下來的武器甲胄,背著沉甸甸的金子和黑底金獅子戰旗,烏泱泱向著帝都方向而去。


    待到傍晚,被洛倫派出去的路斯恩和兩位騎兵伯爵才遲遲歸來,輕點戰利品,匯報傷亡和戰果。


    結局不出所料——那個精靈武士果然沒撒謊,就在傍晚時分兩支不下數百的精靈巡邏隊急匆匆向莊園趕來,沒等追上逃亡的幸存者,就一頭撞上了獵魔人與拜恩騎士們的伏擊。


    輕重傷十人,陣亡無,俘虜無,悉數全殲。


    麵對有準備並且設伏的獵魔人和拜恩騎士的騎牆衝鋒,又被猜到了行軍路線,強行軍狀態的精靈武士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連逃跑的機會都不可能有。


    興衝衝趕迴來的眾人,已經對下一場酣暢淋漓的突襲戰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一臉驚恐的小約德則更在意這樣會不會引來更多的敵人——和戰利品以及聲望相比,他更在乎自己是不是能保住小命。


    至於小教士韋伯……


    “你知道我其實挺驚訝的…你居然沒有站出來反對我。”


    看著朝帝都方向禱告的韋伯,黑發巫師有些意外道:“那些逃出去的幸存者,某種程度上他們算是被我放出去,吸引敵人注意力的誘餌。”


    “他們根本不懂得如何隱蔽自己,所以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至於那點兒可憐的武裝,在精靈武士麵前更不值一提。”


    “所以我等於是將他們從一個地獄救出來,扔進了另一個地獄裏。”


    “即便如此,你依然救了他們。”韋伯緩緩抬起頭,微笑著看向黑發巫師:


    “洛倫,也許你自己都沒察覺到但…你其實很懂得如何拯救別人。”


    “拯救別人?”


    “沒錯,這也是我最近才醒悟的——拯救他人不等於將手伸向深淵,而是要遞下一根繩子。”韋伯輕聲道:“你給了那個孩子一個動手的契機,哪怕這個契機並不那麽的…美好。”


    “但這仍然是一次極好的嚐試,這說明我們做善行之時需更加貼合實際情況,不能拘泥於道德層麵的正確;我們不應該拘泥於手段,而是要有一個捫心自問的理由,以及符合‘拯救’的結果。”


    “最重要的,我們不能幹涉被拯救者的選擇——高高在上決定他人的命運,那樣的拯救恐怕和‘控製’與‘操縱’也相差無幾了。”


    “你又給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課,洛倫。”小教士將雙手按在胸口,表情十分的誠懇:“所以…我支持你這麽做,去‘拯救’他們吧,讓黑公爵之名再次響徹薩克蘭帝國,讓這個稱唿比帝國皇帝更偉大一些。”


    “比皇帝更偉大?”洛倫挑挑眉毛:“虔誠的聖十字信徒,不是對其他事物的崇拜很反對嗎?”


    “我們反對。”韋伯微笑著點點頭:


    “但是當帝國需要一個英雄站出來的時候,再虔誠的信徒也顧不得許多了——不論毀滅或者拯救,都是聖十字的旨意。”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實際啊……


    扯了扯嘴角的黑發巫師,將目光掃向正在默默注視自己,等待著下一個任務的眾人。


    “很好,今天的戰鬥,應該已經讓大家對我們的計劃有比較相信的了解了。”迎著一雙雙興奮的視線,洛倫點點頭:“有反對的嗎?”


    小約德毫不猶豫的舉起雙手。


    “有退出的嗎?!”


    路斯恩死死攥住小約德的衣領,以免他真的撲到洛倫大人的臉上。


    “很好,一致通過!”重重點下頭,揚起嘴角的黑發巫師沉聲道:“那麽接下來就是分配任務了。”


    一眾獵魔人和騎士們雙眼冒光,活像是看見腐肉的鬣狗。


    “蘭馬洛斯!”


    “在!”


    湖心城伯爵驕傲的揚起旗槍。


    “你的任務最簡單——沿帝國大道向帝都方向挺進,我將四分之一的拜恩騎士和半數的遊俠騎士派給你,沿途所有據點都不要碰,更不要糾纏;衝到帝都城下就算是勝利。”


    “另外再給你一個任務:盡可能保護你遇到的幸存者隊伍,但不要被他們的速度拖累了。”黑發巫師繼續道,視線轉向對麵的白馬峰伯爵:


    “瑞格雷爾。”


    “在!”


    “我給你半數騎士和獵魔人隊伍——你的任務比較複雜,一定程度上需要你自行判斷究竟是拔除據點還是伏擊巡邏隊;方向上要和蘭馬洛斯有交集,但也得盡可能分開;可以讓敵人誤會你在向他靠攏,分寸上自己把握。”


    沉穩的白馬峰伯爵微微頷首,並沒有太過激動。


    “路斯恩,你和剩下的所有人一起,與我一起行動。”黑發巫師扭頭看向神色稍微有些複雜的灰瞳少年:


    “我們的工作和瑞格雷爾差不多,但可能還得更麻煩一些;所以必要的話,你可能也必須單獨行動。”


    從本心來講,路斯恩當然知道這是洛倫足夠信任自己,保護洛倫的安危一貫也是他的第一目標;但如果能單獨行動,更是一種被洛倫信任的標誌。


    所以灰瞳少年的心情十分糾結:“……遵命。”


    “韋伯主教和小約德,也和我一起行動。”


    “總而言之,無論哪一支隊伍,終極目標都是一樣的。”環視眾人,黑發巫師沉聲道:“拔出據點,伏擊巡邏隊,拯救幸存者…都是為了要將亞速爾精靈的封鎖線和控製區徹底攪亂,讓它變成一鍋粥!”


    “要讓他們顧此失彼,應對不暇;要讓他們不知道我們的主力和行軍路線到底是什麽方向,主力軍又在什麽地方——要將他們的領地變成我們的領地,將他們的封鎖線變成我們的封鎖線。”


    “如果所料不錯,亞速爾精靈可能都還沒有完全占領西薩克蘭,因此機會還是很多的。”


    “我們所到之處,必讓黑底金獅子旗幟飄揚四方,遍地星火——要讓亞速爾精靈和帝都城內的援軍知曉……”


    “黑公爵,迴來了——!”


    “遵命————!!!!”


    ………………………………


    死死盯著麵前的“獵魔人信使”,掌璽大臣梅特涅隻感到一陣手腳冰冷,汗水從鬢角不斷的劃過額頭。


    毛骨悚然的氣氛,讓在場眾人連唿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了。


    實事求是的講,眼前的獵魔人卡爾·科林模樣的確是有些駭人——除去獵魔人的打扮外,原本雙腿的位置被兩端構造複雜,酷似某種洪荒巨獸肢爪部位,關節處閃爍著灰藍色光澤的金屬甲胄替代。


    這是艾薩克研究的“副產品”——從純粹利用虛空之力本身特性的秘銀劍,到轉換能量的“浮空城”,再到威力巨大的“皎光劍”;原本隻存在於理論中的技術終於在艾薩克和艾茵的手上變得愈發純熟。


    別說是一雙簡單的義肢,就算四肢沒了軀幹破損嚴重,隻要主器官和腦袋保存完好,打造一副全身鎧甲對他們也隻是時間和成本問題。


    但對於在場的艾勒芒大公和掌璽大臣們而言,這些外在的東西還不足以令他們震驚到渾身顫栗——真正令他們失聲的,是麵前的信使所帶來的情報。


    “康諾德陛下…死了?”


    梅特涅幾乎不知道,他是如何說出這句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沒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死在了天穹宮,但種種跡象表明那很可能是陛下設下的局;但這一次,康諾德陛下……


    短短半年,兩位至高皇帝死於非命,這在帝國曆史上簡直聞所未聞!


    “康諾德陛下在斷界山要塞,與大舉入侵的數萬亞速爾精靈同歸於盡——與此同時,洛倫·都靈公爵大人也在血骸穀將雄鷹王斬首。”


    卡爾·科林冷漠的點點頭,或者說在用冷漠掩飾他自己同樣震驚的心情:“加上布蘭登殿下正率軍南下,帝國各處軍隊正逐漸集結向帝都方向趕來…就是公爵大人告訴我的全部情報了。”


    “全部?!”


    哪怕內心已經開始相信,尤利·維爾茨大公還是忍不住追問一句。


    卡爾·科林認真的點頭:“全部。”


    “至於行軍路線,戰略部署,以及他如何穿越亞速爾精靈的占領區和封鎖區這些…公爵沒有告訴我。”


    “為什麽?”


    “兩個原因——第一個是公爵當時還沒有想好,這個是我猜的;第二個是如果帝都決定提供援助,那麽根本不需要說什麽,這是公爵親口所說。”


    尤利·維爾茨一聲冷哼,表情有些複雜。


    沒錯,憑眼下帝都的守備兵力想要突破亞速爾精靈的封鎖線完全足夠,但這樣做就得冒一定的風險,會被敵人趁機抓住薄弱處窮追猛打。


    尤利·維爾茨有這個自信,無論是自己還是拜恩的山岩堡伯爵統禦帝都城防,都能在另一個離開時堅守得住;但偏偏帝都的貴族們沒這份“自信”——明明對自己這些人厭惡到了極點,卻又害怕的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不僅如此,哪怕已經到了眼下這種地步,他們依舊不肯信任拜恩和艾勒芒的軍隊;帝都的關鍵城防,依舊在被帝國議會控製的“帝都守衛軍團”的控製之下,根本不對自己和拜恩開放。


    想要在保證帝都內部團結的情況下,將這座城市的真正潛力挖掘出來並且擊潰敵人…艾勒芒大公發現,這可能比孤身一人和精靈們決一死戰還要令人絕望。


    “這個情報…暫時不能被帝都和天穹宮知曉。”


    在遲疑了很久後,終於作出決定的梅特涅鄭重的看向獵魔人信使:“卡爾·科林閣下,感謝你的應用之舉,也感謝拜恩公爵特地讓你送來這極其重要的消息。”


    “但也請你理解,眼下帝都被圍,人心惶惶,我不能讓這種可怕的消息在城內肆虐蔓延——至少在理解拜恩公爵的想法前,我是絕不會那麽做的。”


    最關鍵的是,絕對不能讓布蘭登殿下的支持者和長公主菲特洛奈殿下知曉。


    前者一旦得到消息,勢必引起一場黨同伐異的狂潮,在眼下的局麵中在出現政治鬥爭無異於天穹宮頂層自爆…內鬥變成內戰這種事,在帝國不算新鮮;


    而後者,是眼下天穹宮還不至於崩潰的關鍵——正是因為還有這位長公主殿下坐鎮,天穹宮和帝都才不至於人心惶惶,帝國議會裏的貴族們,還能悠哉悠哉的玩著數百年不怎麽改變過的政治遊戲。


    絕對不能被長公主殿下發現!梅特涅很清楚菲特洛奈殿下和另外兩位兄弟之間的關係;很難想象這樣的打擊,是否會將一個足夠堅強的女人徹底擊垮。


    但無論能不能,他都不能冒這種風險。


    “所以很抱歉讓你白跑一趟——但也請你相信,以掌璽大臣的名義我向閣下保證,一定會竭盡全力說服帝國議會出兵,援救拜恩公爵大人!”


    梅特涅故意把“援救”這個詞說的很重,讓卡爾·科林微微蹙眉:“眼下帝都城內擁有充足的後勤補給,數以萬計並且忠心耿耿的士兵;等到拜恩公爵抵達,團結在帝國旗幟之下的勇士們,勢必能將邪惡的亞速爾精靈從我們的土地上驅逐出去!”


    團結,聯合,旗幟…即便知道眼下帝都已經是內憂外患,除了互相爭鬥的貴族外根本無法提供任何幫助——如果這也算幫助的話——掌璽大臣梅特涅,依舊堅守著最後的底線。


    拯救帝國的,必須是帝國;英雄,隻能是帝國皇帝或者至少是德薩利昂皇室。


    對於這種政治上的立場,卡爾·科林沒什麽興趣,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總算鬆口氣的掌璽大臣一邊轉身離開,一邊沉思著該如何向帝國議會、禦前內閣還有皇室解釋這一切…蒙騙是絕對不行的,但如果要告訴他們全部的真相,恐怕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


    所以,要說多少,怎麽說,又該用何種方法讓他們明白卻又不至於全明白…其中的關節,就是要自己去掌握的了。


    這,就是掌璽大臣的工作啊……


    苦笑著歎息一聲,梅特涅走出了房間。


    就在轉身的瞬間,突然停在了原地,臉上的苦笑完全僵住了。


    菲特洛奈·德薩利昂長公主殿下……


    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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