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上一次來教堂,而是在前往帝都戈洛汶時的事情。


    當時的拜恩大教堂依然沒有從幾年前“赤血堡惡獸”事件陰影中走出來——因為半人馬戰爭,矮人王國內戰加上新軍隊,巫師行會和“蒼穹之翼軍團”的建設,拜恩根本就沒有多少資金和物資,能夠真正投入到教堂修複中去。


    加上大量教會中高層瘋狂倒賣教會內的各種金屬器皿,甚至是聖十字雕像,導致三年後依然能看到不少當時被爆炸和火災破壞的殘垣,隻有大教堂本身勉強修葺完畢了。


    一方麵是的確無可奈何,一方麵也是為了發展巫師行會時避免受到太多教會聲音的影響——很長一段時間內,拜恩大教堂更像是個精心裝飾過的墳墓,裏麵每個活人都在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而當韋伯接管了拜恩教會之後,僅一年的時間,整個教堂就已經煥然一新。


    雖然在拋棄了大量教區管理人員,田產和地產之後,拜恩教會失去了大量的財富和穩定收入,但也減少了開支,同時贏得了公國上層的友誼。


    即便洛倫再怎麽抵觸教會,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在帝國乃至公國內的影響力,對聖十字信仰和對女武神的傳統崇拜幾乎占到了一半對一半,絲毫不遜色。


    在與赤血堡女伯爵達成協議,擁有了一小筆穩定收入後,韋伯便利用來自公國各地的募捐修複了大教堂,並且按照他內心的想法來規劃設計。


    出身帝都,但在洛泰爾待了很長時間的小教士對戈洛汶那故作神秘威嚴,或是拜恩極盡奢華的風格都十分反感,反倒很推崇洛泰爾的“簡樸風”——教堂布道之所,隻需布道台、聖像、長椅和聖水池,就夠了。


    至於什麽管風琴,熏香罐,水晶吊燈和大理石雕像……在見到了拜恩教會以前那幫腐敗執事們後,韋伯對這些東西產生了極度反感。


    他不止一次的當眾斥責這些都是“腐化心靈”的“財貨”,對夏洛特說應當崇尚節儉,將錢財用在品德的修養上,讓城內的作坊生產更加廉價的工具,藥物和日用品,而不是高價的奢侈品,更應該減少每月宴會和飲酒的次數。


    當然,驕傲的赤血堡女伯爵根本不可能聽得進去。


    宴會照樣開,圓桌大廳內的公爵席位從木椅換成了大理石高背椅,水晶吊燈換成了更好的螢石燈;煉金作坊生產的奢侈品與拜恩的美酒,依舊行銷全帝國。


    對夏洛特這樣一個“純粹的拜恩人”來講,如果沒有宴會,沒有美食美酒,音樂繪畫雕塑藝術品,熏香與漂亮的服飾……


    那樣枯燥無味的生活,意義何在?


    韋伯甚至十分懷疑,對夏洛特來說教會和聖十字的信仰在她的眼裏,是不是也和美酒、美食或者漂亮的衣服一樣,隻是用來充實生活和精神的“奢侈品”?


    在幾次“試圖拯救”都失敗後,很是無奈的韋伯隻能講注意力放到教會本身的純潔度上——自始至終都在嚐試恢複古代教會模式的他,一直寄希望於將聖十字教會打造成道德模範,能夠引領信徒的標杆。


    “艾茵的事情我已經知道…啊,對不起。”


    大教堂的走廊外,看到黑發巫師那明顯不太高興的表情,韋伯連忙道歉道:“你和艾薩克他們爭吵的時候我就在外麵,我不是故意要……”


    “沒關係,我知道是怎麽迴事。”無奈的擺擺手,洛倫打斷了他:“你不是來勸我的,對吧?”


    “當然不是,我是你的朋友,但不是你的家人,無權幹涉你的婚姻。”小教士韋伯點點頭,表情理所當然:


    “聖十字的歸於聖十字,權利歸於當權者——我要做的是為你主婚,在聖十字麵前為你祝福,而不是幹涉你的權利。”


    “至於夏洛特和艾茵,她們都是好女孩兒,雖然…都不是聖十字虔誠的信徒。”說到這裏,韋伯不由自主的歎息一聲。


    每當自己傳教失敗,或是不被理解的時候,都會有種濃濃的挫敗感。


    “真的,隻是不夠虔誠?”洛倫目光瞥向小教士韋伯:“我還以為你會動用主教的權力,逼我審判她們呢。”


    韋伯先是愕然,隨即失聲一笑。


    這種“玩笑話”,也僅僅是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才能開出來。


    “聖十字的舊經中說,出身、知識…這些永遠不是罪惡,真正的罪惡來源於我們自己內心無限膨脹的欲望,這才是能摧毀一切的力量。”


    淡淡說著,韋伯凝視著洛倫,神色真摯:“艾茵同樣是我的朋友,我同樣知道她的為人;作為聖十字的謙卑仆人,她的善良和勇敢仍令我感到汗顏。”


    “至於不虔誠…那是我們這些人的罪孽;就像讓無辜的羔羊在牧場失蹤,是牧羊犬的罪孽。”


    “若有人用‘女巫’這種借口將她送上火刑架,那麽起因絕不是因為不虔誠——這種居心叵測,利欲熏心,不懷好意之徒,才是真正被膨脹欲望摧毀一切的可憐人。”


    默默頷首,洛倫在心底鬆了口氣。


    他當然不僅僅是在開玩笑,更是要確認韋伯的態度。


    韋伯是不可能告密,或者拆穿小個子巫師真實身份的,否則根本不用等到現在,但他對這件事的看法依然很重要。


    對於女巫…甚至是巫師,教會的態度一貫是很強硬的;出身帝都的小教士韋伯比洛倫更清楚教會對女巫和異教徒的態度是什麽,刻意無視甚至隱瞞不報,在教會內又是怎樣的罪名。


    某種意義上,這等於是讓韋伯,還有他身後的拜恩教會徹底與聖十字教會分裂。


    “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我的,洛倫。”小教士那一貫平和的話語聲響起:“從成為拜恩主教的那天開始,這種事對我來說幾乎就是必然的。”


    “起初我還曾有過幻想,幻想可以一點一點的改變教會的風氣,但小約德的事情很快就給了我一個教訓,讓我看清了一個…很可怕的事實。”


    “那就是現在的教會與其說是教會,更加近似於一個半獨立的‘公國’——隻不過這個公國太過分裂,‘領地’分布在帝國各地,製度上更加分散罷了。”


    “這個‘公國’擁有獨立的軍隊,財政和領民;各地的主教與教堂牧師更像是被委任派去的總督和稅吏,負責盤剝斂財,或是與當地的領主爭奪權力……”小教士像是歎惋,像是決然:


    “如果不摧毀這個怪物,如果不從根本上否定它,我所希望的教會…永遠隻能存在於希望中——因為如果他們真正明白了我要做什麽,一定會殺了我。”


    閉上眼睛,表情痛苦的小教士微微顫栗。


    這種表情,洛倫曾經見到過一次;那是在禦前審判上,小教士韋伯終於圖窮匕見的時候。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殘忍,他知道自己要傷害很多人,甚至是讓曾經的朋友,教友,親戚乃至導師成為自己必須打倒的敵人…不要說做,光是這麽想就讓他痛不欲生。


    但他一定會這麽做,因為這就是韋伯。


    再痛苦,再不忍,心如刀絞…隻要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就不會停下——痛哭到泣不成聲,渾身顫栗不止,同時毫不猶豫的揮動手中的屠刀。


    “他們不會殺了你。”洛倫的聲音很平穩,很認真:


    “他們得先殺了我,而我絕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


    微微一怔的小教士睜開眼睛,一種想笑又想哭的衝動湧上來。


    但最後他也是緊抿著嘴,隻是微微頷首。


    “婚禮的事情我不會過多幹涉,等你想清楚,或者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告訴我就行。”小教士輕聲道:


    “眼下我們要處理的是聖十字教會和巨龍的問題——據我所知,赤血堡的領民和貴族,對那頭赤紅巨龍的意見…非常大。”


    雖然韋伯已經盡可能小心斟酌了詞匯,但洛倫還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僅僅是兩三天的時間,赤血堡的民眾對巨龍的存在,就已經迅速從恐懼、好奇和興奮,轉變為極度混亂。


    小約德向洛倫抱怨,那頭赤紅巨龍提出的要求近乎匪夷所思,對活牛和活羊的需求量“足以在一年之內,吃垮拜恩”;


    不受拘束,甚至在赤血堡境內隨意活動的巨龍,經常襲擾樹林和農莊,雖然極少出現死傷的情況,但造成的破壞是十分惡劣的。


    而巨龍的出現,對拜恩更像是導火索——或是對都靈家族忠誠的質疑,或是希望借此提高拜恩在公國內的地位;各種各樣的聲音層出不窮,喧囂塵上。


    “我一直相信洛倫你對帝國,或者至少是對布蘭登殿下足夠忠誠,並沒有成為皇帝的野心。”小教士提醒道:“就像我絕對相信那些勇敢的拜恩騎士們,對你的忠誠一樣。”


    “如果再讓這種混亂的局麵持續下去,再加上來自天穹宮和教會的刻意引導,很快事情就會變得不可收拾,向最壞的一麵發展。”


    “而最壞的結果,就是在麵對亞速爾精靈入侵之前,拜恩與帝國之間首先就會爆發內戰——這種同室操戈的局麵,我們必須竭盡所能的避免!”


    話音落下,韋伯的表情已經嚴肅到了極點。


    “那你有什麽計劃?”洛倫很幹脆的問道。


    既然韋伯提出這件事,就肯定已經有了想法。


    “我隻是向你提出一個建議。”微微一頓,小教士韋伯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這種感覺,就像是又迴到了洛泰爾的古木鎮時一樣:


    “眼下的混亂,與其說是因為巨龍,倒不如說是因為你——洛倫·都靈,正是因為你在埃博登之戰贏得的聲望,在拜恩乃至帝國境內受到的推崇,才會導致眼下這種局麵。”


    “拜恩的貴族希望你能更進一步,拜恩的騎士們更是有不切實際的想法;而天穹宮的態度則愈加微妙,教會則是充滿了敵意。”小教士一個一個將問題列舉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你提出任何一種想法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更不可能獲得大多數人的讚同;若是委曲求全,隻能得罪所有人。”


    “所以我的建議是,不要立刻表態,讓這種混亂繼續持續下去——聖十字教導我們,唯有在地獄之中,方能稱量信仰的重量;沒有經曆考驗的信仰,一文不值。”


    “隻有經過混亂的考驗,你才能知道哪些人是你真正的敵人,哪些是你可以去團結的朋友;信仰是如此,忠誠也是如此……”


    觸動了心事的小教士韋伯歎息一聲,看出來這一點的洛倫沒有打斷他,隻是繼續向前走。


    “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接下來的婚禮吧。”強打起精神,韋伯很是勉強一笑:


    “隻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雖然這麽說有些唐突,但我還是想知道…你有沒有決定好?”


    “什麽?!”


    洛倫大驚失色:“隻剩下不到十天了?!”


    “沒錯,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推進。”韋伯皺皺眉頭:“夏洛特沒告訴你?”


    她告訴我什麽了?!


    一句話差點兒脫口而出,洛倫卻趕緊攔住自己——他突然想起來,從那天之後,自己幾乎就沒有和夏洛特再見過麵。


    “說實話,一開始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很驚訝的。”沒有察覺到洛倫表情的韋伯,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為像你這樣注重實際利益的家夥,根本不會在乎什麽傳統之類的事情——我還以為,你會同時迎娶夏洛特和薩莉卡公爵兩個呢。”


    “畢竟你是都靈家族的領袖,哪怕你沒有這方麵的想法,都靈家族也肯定是希望壯大自己,乃至可以和德薩利昂家族分庭抗禮——古老的騎士王後裔有多驕傲,我是了解過的。”


    “我怎麽敢?”洛倫以為他在開玩笑:“更何況同時娶兩個…聖十字教會和帝國律法,都不可能同意這種事情的吧?”


    話音剛落,剛剛還在笑著的韋伯突然扭過頭,一臉疑惑的看著洛倫:


    “聖十字教會和帝國律法有關於這方麵的限製?我怎麽不知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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