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盔山外,拜恩軍營。


    坐在床上,和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斜對而視的黑發巫師,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仔細傾聽著關於那場決戰的消息。


    直至艾克特不再開口,又過了整整一分鍾,洛倫才輕輕歎了口氣:


    “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不光是波伊大軍,還有瓦爾納大公的安全。”


    怒火堡伯爵搖搖頭。


    “很糟。”


    “非常糟。”他又強調了一句:


    “波伊大軍陣亡過半,最核心的銀甲驍騎被絞殺殆盡;所有剩下的軍隊也都被敵人包圍在那片草場上,隨時都會被吞掉——就算敵人不動手,他們帶的給養也不是很充裕……”


    艾克特的語氣分外沉重:“敵人在戰場的周圍設置了封鎖線,捕殺落單的馬背民和運送補給的輜重隊…他們不知道前線已經被包圍了,但用不了多久也應該就能察覺到。”


    “而等到後線的軍隊發現,在無人統帥的情況下應該會撤往千帳城;如此一來,被圍困的波伊大軍突圍的概率就更低了。”


    “至於拉斯洛·瓦爾納大公……”艾克特歎了口氣,目光閃爍:“那個送情報來的傳令兵說的很含糊,但從他的樣子來看——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我更願相信後者,但應該是前者。”


    “眼下正在指揮整個波伊大軍的人,是哈林梵·阿刹邁大師和賽特·布拉哈伯爵;伯爵身受重傷,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阿刹邁大師負責主導,很難說他們是否還有繼續戰鬥下去的士氣和決心。”


    “我不是個喜歡危言聳聽的人,公爵;但眼下波伊的戰局…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危險境地!”


    “聽起來應該是這樣。”洛倫平靜的抬起雙眼:


    “但聽你的口氣,似乎不那麽希望我去救援波伊人?”


    “從道義和兩大公國關係上來講,我們必須救他們;否則波伊就完了,拜恩和波伊血濃於水的情誼也完了!”


    艾克特麵色緊繃:“但這是個陷阱…半人馬留著波伊人沒有立刻斬盡殺絕,就是希望有援軍去救他們。”


    “在戰場上,做敵人想讓我們做的事情,是最愚蠢的行為!”


    黑發巫師點點頭,對怒火堡伯爵的說法表示理解。


    如果自己立刻率領剛剛經曆了一場血戰的拜恩大軍丟頭返迴,去草原戰場救援拉斯洛·瓦爾納的話,先不談士氣和傷亡怎麽辦…貿然闖入毫無遮攔,還被敵人主導的戰場,唯一的下場就是被圍殲。


    畢竟按照那個波伊傳令兵的說法,半人馬大軍總數在十萬左右;哪怕已經有了一定的傷亡加上要包圍波伊大軍,兵力還是要比自己多很多。


    不僅如此,艾克特的想法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拜恩伯爵們的態度…不能不救但卻不希望主動送死,十分的矛盾。


    而此時此刻的薩莉卡·約拿恐怕也是身處相同的兩難境地——從本心來說,她絕對恨不得讓瓦爾納大公被半人馬碎屍萬段,但被包圍的波伊大軍中有不少都是大波伊領的馬背民,那都是她的子民。


    等到她繼承了爵位,成為波伊大公之後,這場戰爭所有的損失也都會變成她的損失;一旦這十萬精銳折損殆盡,在她統治下的波伊,也會變成數百年來最為弱小無助的波伊。


    她絕對不幹!


    思索了片刻,洛倫再次看向艾克特:“那你的意見是什麽…向西撤退,和瓦爾納大公的孫子,還有撤下來的馬背民們一起堅守千帳城?”


    “不,不是千帳城。”


    微微搖了搖頭,艾克特此刻的表情無比的冷靜,眼神無比的絕然:“我們必須盡快撤退到拜恩境內,以翹望峰為核心據守拜恩邊疆,等候帝國的援軍或是集結軍隊,準備反攻。”


    “你說什麽?!”


    洛倫眼皮一跳,表情要多震驚有多震驚。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這會是艾克特說出來的話。


    “如果我們不去救援瓦爾納大公,坐視十萬大軍覆滅,那麽波伊就徹底完了。”怒火堡伯爵冷冷道:


    “這樣的戰局下,堅守千帳城根本毫無意義;過去千帳城的強大是建立在她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東西兩個強大互相扶持的領地為基礎,二者缺一不可。”


    “現如今,大波伊領已經覆滅,小波伊領掏空了家底,一座孤城…除了坐視波伊覆滅,最後被敵人徹底困死之外,不會對戰局產生任何影響。”


    看著黑發巫師的的麵色,艾克特繼續解釋道:“在您…我們圍攻銀盔山的十天裏,您屬下的聯合商會送來了一條情報,是關於帝國的。”


    “原本應該輪休整頓的三個帝國軍團及其輔助兵團,卻沒有解散而是北上——名義上是協防斷界山要塞,但卻被安置在了波伊和東薩克蘭的邊境。”


    “顯然,帝國已經做好了出兵的準備…三個軍團,哪怕沒有拜恩和波伊的力量,也足以和半人馬一戰了。”


    “帝國軍團……”洛倫若有所思:“知道統帥是誰嗎?”


    “不清楚,但有個非常不好的傳聞…這一次,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似乎打算自己領兵,親征大綠海。”


    說完,艾克特也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


    原本寄托了厚望,準備以此重振拜恩聲望的半人馬戰爭;最後卻變成了波伊覆滅,皇帝拯救帝國的結局……


    哪怕薩莉卡·約拿再不樂意,也不得不必須接受皇帝陛下的“援助”來重振波伊公國,因為她別無選擇。


    更何況就算她不樂意,也有的是波伊人願意;皇帝完全可以把她拋在一邊,扶持瓦爾納大公的孫子…薩莉卡冒不起這個風險。


    相顧無言的二人,氣氛變得低落了幾分。


    “所以…這就結束了。”艱難的吐了口氣,洛倫靠在身後的床鋪上,雙手合十:“付出了這麽多犧牲,經曆了這麽多艱難的戰鬥,到頭來要把最大的功勞拱手讓給別人?”


    緊蹙眉頭的艾克特微微頷首,目光垂了下去:“這是…最為合理的選擇;更何況您已經證明了自己,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戰利品。”


    “戰利品?”洛倫咀嚼著這個詞匯。


    “您攻下了銀盔山要塞;無論因為什麽,為了什麽,有何隱情…事實是不會改變的。”艾克特輕聲道,隻是聽起來更像在安慰:“這是十二世代以來,所有拜恩公爵都沒能完成的偉業。”


    “即便是黑公爵,也沒能做到。”


    但他的安慰,在洛倫聽來卻更像是諷刺。


    攻下銀盔山要塞,比羅蘭·都靈更輝煌的偉業…卻是“黑十字”塞廖爾設下的陷阱,一個徹頭徹尾的圈套。


    那接下來呢,“黑十字”塞廖爾…他又會希望自己做什麽?


    逃得遠遠的,眼睜睜的看著波伊公國和矮人的雲嶺王國被他按部就班的毀滅,帝國的實力再一次被削弱是嗎?


    沒錯,這絕對是一個十分合理的決定,任何保持冷靜和理智的決策者都會這麽想…在實力受損,並且遠比敵人弱小的情況下冒險,是瘋狂而且極其不負責任的。


    任何“理智”且“冷靜”的決策者會有的想法……


    那一定也是“黑十字”希望自己會有的想法。


    不論出於什麽目的,他這麽拚了命的削弱帝國本身乃至各個公國和重要盟友的實力,一定是出於某種目的;今天是波伊和雲嶺王國,明天會不會就輪到拜恩自己?


    可能嗎…難道不可能嗎?


    “謝謝你,艾克特,謝謝你這麽費心思的開導我。”洛倫轉過頭,與怒火堡伯爵四目對視:“可我還是想做點什麽。”


    “我不想帶著活著和死去的戰士們,就這麽灰溜溜的迴到拜恩;我要讓他們能挺胸抬頭,驕傲的凱旋!”


    艾克特緊蹙的眉頭越來越深,目光愈發的猶豫而複雜。


    “那麽作為您圓桌議會的成員,也是‘資格最深’的成員之一,我必須提醒您這樣做會產生很危險的後果。”他輕聲開口道:


    “這是一個非常不明智,情緒化的決定,您也許還會因此葬送整個遠征軍,犧牲更多的人乃至您自己的生命;您這麽做,是在將整個拜恩的命運置於危險之中。”


    “況且就算您這麽做,也並不一定會讓局麵有所好轉,甚至有可能會更糟。”


    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公爵,目光迴憶著那天自己和眾人為他加冕時的情景。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


    艾克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艾德·都靈在圍攻矮人城堡時,他沒有多思考一秒鍾;


    羅蘭·都靈在斷界山要塞赴死之日,他看到了我們所看不到的存在;”


    “拜恩的公爵,永遠不會被臣民的意誌所左右;拜恩的美酒與騎士鑄造了她的強盛,卻因帶領她前進的公爵們而變得偉大!”


    “所以,如果這是您的意誌……”艾克特緩緩起身,竟然有些吃力的單膝跪倒在了洛倫的床前:


    “怒火堡的艾克特,必將竭誠為您效勞,至死不渝!”


    輕唿一口氣,黑發巫師還有些蒼白的臉孔上露出了些許笑容。


    “當然,眼下的我們依舊處於下風。”


    坐迴位子上,艾克特冷靜的分析道:“經曆了銀盔山之戰,我們的軍隊傷亡超過三分之一,光是傷兵就會拖累不少;何況波伊主力被圍,我們幾乎是孤立無援,必須隻身麵對半人馬大軍。”


    “對內,我們暫時得不到本國的援助,波伊更是已經輸光了最後的本錢;


    對外,我們也不知道矮人的雲嶺王國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態度,半人馬更是已經將戰場周圍徹底封鎖,我們繞不過去的。


    所以從常理而言,我們並沒有勝算。”


    “所以,我們必須打破常理,或者…換個思路。”聳聳肩,洛倫接過了他的話:“這場戰爭半人馬已經贏下了最關鍵的一場戰鬥,甚至即將贏得全部的勝利,這是事實。”


    “但另一個事實則是…他們隻是占據了較大的優勢,甚至因為這個優勢而不得不產生拖累。”


    稍微思考了片刻,艾克特的表情露出了幾分了然:“您是想說……”


    “你提到了,他們在圍困波伊主力的同時,還在瘋狂的掠殺周圍的輜重隊和馬背民。”洛倫淡淡的說道:


    “這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的補給線已經被我們切斷了,所以後勤輜重已經所剩無幾。”想都沒想,艾克特直接脫口而出:“所以他們必定堅持不了太久!”


    “眼下,什麽才是對半人馬大軍最重要的事情?”洛倫像是提問,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是徹底消滅這支波伊大軍的主力,將他們誅殺殆盡。”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來占領整個大綠海乃至波伊公國,而不是始終被這支軍隊牽製龐大的兵力無法移動,甚至還要時刻提防大軍反撲和外界的救援。”


    “這才是眼下真正的局勢…半人馬快要贏了,甚至占據了絕對上風,但並不等於他們已經贏了,反而正處於勝利和失敗之間最為脆弱的邊緣平衡,任何一點點動靜都能立刻打破這個平衡。”


    洛倫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而如果我們離開,撤退到千帳城乃至翹望峰,將勝利拱手讓給他們…那才是徹底奠定了他們勝利的基礎。”


    “所以,您認為我們應該加入這場戰鬥,成為其中的變數?”艾克特若有所思的問道:“去打破這場戰鬥之中的平衡?”


    “不,不光是這樣。”勾起嘴角,洛倫的眼角流露出一閃而過的狡黠。


    “嗯?”


    “要想讓半人馬害怕並打破這其中的平衡,光是我們自己的力量還略顯不足。”黑發巫師搖搖頭:“所以…我們還得順便用上別人的棋子。”


    別人的棋子?


    “千帳城的波伊援軍,東薩克蘭的帝國軍團還有…銀盔山的矮人們。”洛倫淡淡的開口道:


    “你覺得如果他們同時向半人馬大軍發動進攻,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這不可能!”


    艾克特斷言道,但隨即也笑了出來:


    “不過我們可以試試,讓它看起來真的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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