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你舅舅這一招還真狠呐。”


    當楊川聽說,劉徹一錘定音,將他這位長寧侯硬砸給了太子劉據當老師,並搭上了汲黯、司馬遷、東方朔、張湯幾人,權當是‘陪嫁的丫鬟’,一股腦兒的打包送給了東宮……


    莫名其妙的成了僅次於‘三公’的‘太子太傅’,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尤其是。


    當他聽到,劉徹的旨意裏有關曹襄、朱買臣和他楊川的任命時,更是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曹襄成了大農令,位列三公,這一條讓楊川覺得很舒服。


    眼下漢帝國的主要精力放在對匈作戰上,一切權力,高度集中於劉徹、衛青、公孫弘等幾人手中,朝廷的不少衙門其實跟擺設差不多。


    於是,向來不怎麽受人待見的大農令,卻因為擔負起了籌措錢糧、修整兵械等任務,自然便開始水漲船高,成為僅次於丞相府的‘要害部門’。


    當然,也有讓他十分鬧心的……


    劉徹的似乎預判了楊川的預判,竟然直接將朱買臣那貨塞入楊川懷中,讓他不能輕、不能重,便如將兩匹頗有敵意的戰馬,強行硬拽的,給安排同一間馬廄裏。


    楊川的爵位連升兩級,差不多都快要與大將軍衛青的長平侯相若了。


    表麵看來,官職也升了。


    太子太傅,聽上去就很是高大上;而實際上,還真是有些高大上,差不多就比三公略差半階,等於後世的‘從一品’。


    但楊川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想弄死的那個朱買臣如今竟成了朔方郡太守,自己的封地又在那廝治下,等若是劉徹給他這位長寧侯的身邊,硬生生的砸進來一枚釘子。


    幸好,屯田一事還是楊川說了算,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在朔方郡的布局,他這才剛剛開始有點起色,很多田地還沒有開墾,很多礦山尚未被勘探、采挖,很多專門給匈奴人準備的馳道、軍寨和邊塞也才完工一小部分。


    劉徹此舉,在很大程度上,等若是打亂了楊川的‘籌謀’。


    當然。


    隻要那三千匈奴少年兵、六百長寧孤兒和屯墾大隊在自己手裏捏著,就算朱買臣想鬧什麽幺蛾子,那也不要緊,大不了撕破麵皮,直接將那廝弄死在朔方郡就行了。


    朱買臣,本來跟他楊川沒什麽瓜葛,但與張湯有瓜葛;據史書記載,張湯向來刻板、冷酷、無情,嗯,差不多就是後世所說的‘鐵麵無私’吧。


    這樣一名‘大漢酷吏’,活著的時候,是劉徹手裏的刀子,冷硬而鋒利,好使得很;可是,一旦當他得罪太多的權貴,其下場一般都是命中注定的,這個朱買臣呢,原本實際上也是酷吏之一,隻不過,在關鍵時刻,他選擇了權貴們,一句話便陰死了張湯。


    對於朱買臣的選擇,楊川很能理解。


    讀書人嘛……


    不對,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楊川終於摸索出張湯的一些‘底細’,他甚為欣然的發現,這位比西域驢子還要倔強的‘大漢酷吏’,對劉徹的忠心,遠遠比不上對漢帝國的忠心。


    也就是說,張湯這種人想要效忠的,並非你皇帝劉徹,而是漢帝國。


    僅憑這一點,楊川就覺得很有必要弄死朱買臣,盡量改變張湯的命運,盡量不要讓人給陰死……


    朱買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楊川雖然不曾見過麵,也不曾有所交往,但應該很有兩下子;無論如何,一個能守住四十年寂寞,飽受屈辱,卻又能在五十歲時一飛衝天的人物,楊川都不敢輕忽。


    這也是為何當時他情願與董仲舒老賊做交易,讓老賊對老賊,而不是自己出麵硬剛的主要原因之一。


    結果倒好,事情到了劉徹那裏,一切都變了……


    ……


    劉徹的旨意一來,平陽侯曹襄的病不得不好起來。


    “楊川,你使了什麽法子,讓董仲舒迴一趟長安城,便辦了這麽大的一件事情?”


    太守府後堂密室裏,曹襄躺平在馬紮子上,臉上神情就顯得十分精彩,又是驚疑不定,又是喜憂參半,而更多的,則是無奈。


    這貨一副擺爛的樣子,躺在馬紮子上一動不動,口中嘟囔道:“本侯不想當官,就想掙點錢財、多騙一些別人家的小婦人啊。”


    “楊川,你這家夥把我坑慘了。”


    楊川端坐在一張書桌後,在一個小本本上圈圈畫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口中很是敷衍的笑道:“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曹襄睜開一隻眼,瞥著正在忙碌的楊川:“你這個插字用得不太準確。”


    楊川‘哦’了一聲:“是嗎?”


    曹襄登時來了精神,猛的從馬紮子上坐直身子,伸手撫弄幾下自己碩大的腦袋笑道:“肯定不準確,而且,前麵那一句栽花的栽字,用得也不好。”


    “你想想啊,能讓你我看上的花,能是普通的花花草草?”


    “肯定不是。”


    “至少是個花骨朵兒吧?那怎麽能用栽字?難道不應該是戳、攮、弄、搗這等表述動作的詞匯麽?”


    “還有啊楊川,那個無心插柳柳成蔭,其中的插字,完全可以用一個更加形象生動的……”


    聽著這貨越說越不像話,楊川實在忍不住:“閉嘴!”


    曹襄哈哈一笑,重新躺平:“好好好,閉嘴就閉嘴。”


    “不過,你說我舅舅這一次是怎麽想的?”這貨閉嘴不到兩三個唿吸,便再一次開口說話,“給你升官加爵,這事我能想通,畢竟,無論是軍功還是農桑稼穡之功,就算給你再加一兩級爵位,我覺得都是應該的。


    可是楊川,硬塞給你一個太子太傅的官職,同時,又順手拿掉你的朔方郡太守一職,偏生還把此間的屯田之事保留下來,這分明就是!


    啊。


    我舅舅,分明便是那高瞻遠矚、英武神明、天下無雙、傲睨環宇……的千古一帝啊!”


    楊川放下狼毫小筆,搓幾下臉頰,活動著手腕:“皇帝的心思,你千萬不要去揣測,這是做臣子的本分,也是朝堂上的求生之道。”


    他站起身來,慢吞吞的沏了一壺新茶,溫言笑道:“曹襄,與其你這般擔驚受怕的過日子,還不如放開手腳拚搏一番,幫你舅舅幹好這一任大農令。”


    “皇帝是鐵了心的要與匈奴人開戰,對我大漢而言,這一仗的意義絕對非同小可,等若是……”


    楊川斟字酌句的繼續說道:“這麽跟你說吧,這一仗打完,差不多就能消滅漠北草原的匈奴主力,將那些狼日哈的趕出去一二千裏也不在話下。”


    “從此,漠南無王庭!”


    曹襄坐直身子,瞪大兩隻眼,直勾勾的盯著楊川,似乎想從他那俊俏的帥逼臉上看出一絲端倪:“楊川,本侯怎麽覺得你小子這一次有點不對勁?”


    楊川笑問:“什麽地方不對勁?”


    曹襄上下打量著,促狹一笑:“嘿嘿,什麽地方都不對勁,要不、本侯幫你檢查一遍身子?”


    楊川伸手在這貨碩大的腦袋上使勁扇了三五下,口中笑罵:“你這混賬玩意兒,什麽時候能正經一些?”


    曹襄哈哈大笑:“等到本侯變得老成持重、老謀深算、老奸巨猾、老而不死是為賊時,你狗日的還認我這兄弟?”


    楊川無奈的揉一揉眉心:“好吧好吧,算我服你了。”


    曹襄美滋滋的喝一口清茶,咂巴著嘴,看上去就很愜意。


    每次隻要跟楊川在一起,這位平陽侯就好像成了長不大的孩子,滿嘴騷話隨口便來,卻是十分的舒坦而歡暢。


    “你這一屆……咳咳,你這一任大農令,必須要幹好,”楊川攬住曹襄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上一次漠南之戰,漢軍大敗,皇帝的壓力很大,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所以,這一仗,就必須要大勝。”


    “必須要將漠北一帶的匈奴人徹底打趴下,令其至少一二十年內翻不過身,咱兄弟的一些後手便能使上……”


    有些話,說到一定份兒上,就不須多說了。


    楊川思量再三,接著補充幾句:“迴到長安城後,你小子可要低調做人,老老實實幹事就行,千萬不要太過囂張。”


    “你舅舅喜歡少年人的蓬勃朝氣,但不喜歡囂張跋扈之人,尤其是咱們這些當外戚的,一個弄不好,可能會招來無盡的麻煩,你可記下了?”


    曹襄嘿嘿笑道:“什麽時候輪到你小子教訓本侯了?對付我舅舅,本侯有經驗。”


    楊川嘟囔有‘有經驗頂個屁用’,卻再沒說什麽。


    在對匈奴開戰的這幾年裏,劉徹的確是一個很偉大的皇帝,心胸開闊,朝氣蓬勃,即便他們這些少年人再跋扈一些,隻要能打勝仗,該有的獎賞一文不少。


    問題是。


    一旦匈奴人被打趴下,南越、東胡、夜郎以及各地諸侯被打出屎尿,劉徹放眼望去,他眼裏的天下再沒了對手,到了那時,這位皇帝便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或者,不是人。


    在很多人眼裏,這種前後變化有些令人不適,甚至,還有不少嘰嘰歪歪的磚家、穴者考據,聲稱晚年的劉徹可能有癲癇、精神分裂什麽的,楊川往往隻能一笑了之。


    姑且聽之,而已。


    他站在窗前,看著劉滿領著幾名仆婦正在醃製過冬的菜蔬,忙得腳不沾地,頭臉上都有汗水;初冬時節的朔方城很冷,那小婦人穿著一身純色的貂皮小袍子,腳蹬一雙鹿皮小靴子,即便沒有什麽黃金玉石首飾,看上去卻更顯清貴之氣。


    大漢刁蠻小公主,竟然跟一群仆婦在醃製過冬的菜蔬,此事傳將出去,估計他楊川會被人罵個半死吧?


    尤其是劉徹那家夥,本來因為劉滿的事情,對他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麽看怎麽不順眼,若看到自己的閨女在醃菜……


    楊川輕笑一聲,眼睛瞅著忙碌的劉滿,嘴上卻問曹襄:“聽說你家當利公主手上勁兒很大,最近掐過你沒有?”


    曹襄的心情登時便不好了。


    這貨生無可戀的擺擺手,道:“這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楊川我告訴你,老劉家的婦人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劉滿現在年紀還小,整日介的想著如何與你親近,若是等她再長大一些,或者說,將你小子徹底推倒盤過……”


    楊川輕咳一聲,笑罵:“你這家夥,怎的一開口就騷話連篇,能不能正常說話?”


    曹襄道:“好,那就正常說話,這朝野上下,誰不知道老劉家的婦人費男人?”


    “你不知道啊,有好幾次,大白天的你知道不?母親竟然將身邊宮人、靠山婦什麽的攆出大門,就跟你義父衛青…哎嘿嘿、嘿嘿!”


    楊川好一陣無語。


    嗎的,這貨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


    這是欠收拾的節奏吧?


    眼看著楊川的臉色漸漸變得淡然,且帶著一絲奇怪微笑,溫情脈脈的瞅著自己時,曹襄猛的一個激靈,哈哈大笑幾聲:“那個誰,楊川哥哥,你知道長安城裏最近發生一件十分離奇的事情嗎?”


    楊川溫言笑道:“不知道。”


    “不過,你現在有事情了……”


    ……


    次日一大早,平陽侯曹襄辭別楊川,先行返迴長安城。


    結果,剛一出朔方城的南門,便看見兵馬逶迤而行,浩浩蕩蕩的向朔方城方向開過來;隻見旌旗招展,戰馬神駿,其中的十幾輛馬車也頗為闊氣。


    “嗎的,這是誰啊?”


    昨日被楊川摁在地上一頓飽揍後,變成了豬頭人的曹襄窩了半肚子的邪火沒地方發泄,遠遠看見那一支兵馬很是張揚,忍不住傳令:“正麵迎上去,隻要不是皇帝、皇後和我母親車駕,就不要給讓路。”


    “朔方城是我兄弟楊川的,誰特娘的跑來耀武揚威?”


    於是,一炷香工夫後。


    朔方郡足足有六丈寬的馳道上,堵車了。


    曹襄乃大漢平陽侯,出行之際自有章程規矩,隻不過,這一次他急著跑來問計於楊川,儀仗上便多少有些湊合。


    嗯,差不多便是五百部曲、二三百仆役、馬夫吧,與一般的郡太守差不多。


    至於對麵的,則是正兒八經的郡太守。


    朱買臣。


    這廝被劉徹破格提拔,一躍而成為大農令,位列三公,心下卻是驚疑不定,因為,上一任大農令桑弘羊才被人整死一個多月,他剛一上任,便要為十五萬大軍籌措錢糧、整備兵馬、兵械,差點把他給愁死。


    這家夥也是一個狠人,一咬牙,幹脆從馬背上自己跌落下來,將一條腿給摔斷……


    所以,此番他才被任命為朔方郡太守,竟是滿心歡喜的前來赴任,日夜兼程的來到了朔方郡。


    朝堂之上那麽多有後台、有能力的官場人物,憑什麽他朱買臣一介寒士,就能一飛衝天、平步青雲?還不是因為桑弘羊的死,讓那些老賊心生忌憚,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去觸那個黴頭罷了。


    升官發財死老婆,別人可能還需要運籌帷幄一番,可對朱買臣來說,自然而然的,便成了事實,想想就舒坦;朔方郡為大漢最近才設置的一處郡縣地方,百廢待興,正是他這位大讀書人建功立業的……


    “太守大人,前方一支兵馬擋道。”


    就在朱買臣潛心思量著該如何在朔方郡建功立業,突然,一名都尉湊近馬車,低聲請示:“太守大人,對麵隻有三五百人的儀仗,應該官爵不顯……”


    朱買臣輕咳一聲,淡然道:“好言好語的勸說一番,總不能一上去就鬧事。”


    “若是對方蠻橫不講理,便給本太守直接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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