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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張安世的小姨拒絕,楊川並未感覺到意外,相反的,他反而覺得這小婦人還挺有點意思,並不像有些權貴之家的婦人那般,滿腦子裏裝著的,無非是權、利二字。


    這一點,本就無可厚非。


    你想想啊,在這漫長的幾千年裏,自從母親、妻女們將家主的位置讓給男人們,她們便隻能成為附庸般的存在。


    世道越是艱難,這種附庸便越發徹底,於是,就連一些大讀書人都開始搖頭晃腦的感慨一句‘唯小人與女子不可養也’。


    小人不可養,那是很肯定的一件事情,遇上楊川這種睚眥必報者,說不定順手一刀子就給廢了。


    可是,這女子不可養,就實在令人難以索解。


    楊川不是舔狗,也不聖母,但想想這一句‘聖人之言’竟然將自己的母親、妻女、姐妹都給罵了進去,怎麽聽著都不太對勁兒。


    當然,也許是當初聖人並未說過這樣的話,純屬董仲舒那些儒生篡改經文,歪曲了聖人的微言大義……也不一定呢。


    這種事情,誰能說得上來呢。


    轉念之間,楊川便想到了很多很多,他那俊俏小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溫言笑語的說道“姑娘,你的路,走窄了啊。”


    那麻衣少女古井無波的‘哦’了一聲,道“走窄了也挺好,起碼獨木橋上沒有那膚淺與喧囂。”


    楊川撫掌大笑,道“果然不同凡響,古人誠不我欺也。”


    那少女側目,秀眉微蹙“一句平常至極的話,便成了不同凡響?楊川公子,若我並無這般容顏,你還會如此這般誇讚?”


    楊川麵不改色的笑道“那是自然。”


    “有些話,就該有些人說出來,即便是一句十分平常隨意的話語,讓人聽了便自覺得整個人都通透了;可同樣一句話,在另外一類人的口中說出來,總還是差了那麽一點意思。”


    “就譬如簡單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若是由孔夫子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就是餘味無窮,充滿了滄桑與悲憫;可是,若是由我楊川背負雙手、仰麵四十五度的吟哦出來,那可就成了裝逼犯。”


    楊川為了印證自己話語的‘正確性’,幹脆背負雙手,目光變得有些迷離,下巴微仰,吟哦了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果然,就差了那麽一點意思。


    不對,是根本就沒意思。


    這一下,終於成功惹笑了那少女“楊川公子不愧是一名好老師,這勾搭、引誘女子的手法,還挺別致呢。”


    楊川哈哈一笑,道“多謝姑娘誇讚,其實,這天下萬物,可不就是互相吸引、互相勾搭、互相引誘?


    我給張安世他們講過這樣的道理,那就是,這世上的人、物與事,若沒了陰陽相吸、同類相斥,那可就麻煩了。”


    那少女側頭,聽得很是仔細。


    然後,她微微點頭,道“嗯,的確有點意思,不過,我覺得甚為無趣,楊川公子,因為伱是張安世的老師,本姑娘今日便不難為你。


    你,這便迴去吧。”


    言畢,這少女頗為歉意的施了一禮,轉身便走,隻幾個唿吸後,便消失在桑林深處……


    楊川站在原地,望著那女子的背影終於消失,他這才微微點頭,道“張安世,你小姨是一個不錯的女子。”


    張安世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打著膝蓋上的泥土,一邊苦笑勸說“老師,趁著我小姨還沒有翻臉訓人,咱們……還是迴去吧。”


    看著這哈慫的熊樣兒,楊川莫名的一陣舒坦。


    想不到,一句平淡無奇的‘跪下’,便讓張安世這家夥乖乖跪下,大氣都不敢出,由此可見張家的規矩還真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典範與楷模。


    怪不得張湯的老母親、妻子,在長安鄉一帶頗有‘賢良之名’。


    在眼下的漢帝國,無論是誰娶到這般婦人,自然會是天下一等一的喜事、好事,足以影響到一個家族的興旺與否……


    楊川站在一棵桑樹下,沉思良久,突然轉頭看向之前那名戲弄自己的少女,溫言笑道“對了,你又是誰?”


    那麻衣少女本來想悄悄溜走,卻被楊川一句話問的停下腳步,頗有扭捏的笑道“我?我是張安世的姐姐啊。”


    楊川笑著搖搖頭,罵了一句“張安世,你這哈慫,就這般作弄自己的老師,就不怕我迴頭打爛你的屁股?”


    張安世趕緊上前,道“老師錯怪學生了,本來,我想找我姐姐,讓她前去給我小姨稟告一聲,不料,她竟然冒充小姨……唉,此事委實是我姐弟二人的錯,還請老師重重責罰才好。”


    看著張安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楊川欣慰的笑了。


    有點意思了。


    張湯當初將兒子交給他楊川,可不就是要學習他的厚顏無恥、麵不改色?如今,教學任務差不多完成一小半了。


    “你們也不要拘束,”楊川溫言笑道“走吧,帶我再去拜訪你小姨。”


    張安世麵露懼色,忍不住縮一縮脖子,看向他姐姐。


    那麻衣少女卻兩眼放光,躍躍欲試的笑道“好好好,老師這邊請,我們帶您去見我小姨。”


    楊川心下明白,這丫頭片子,是存心想讓自己吃點虧;最好,還是讓她小姨動手,將他這位老師飽揍一頓打成豬頭?


    他與張湯、張安世相處日久,但與其家人相處見麵,卻還是第一次,不免在心中暗讚一句‘不愧是能培養出張安世的家庭……’


    在張安世與他姐姐的帶領下,楊川繼續深入桑林,在一炷香工夫後,再一次見到了‘織娘’。


    她正在觀察蠶寶寶進食,看見楊川後,眉頭微微一蹙,十分冷淡的說道“不愧是當老師的,臉皮這麽厚?”


    這話就說的很不客氣,楊川卻恍若未聞,隻是溫和的笑了笑,便俯身下去觀察蠶寶寶。


    這是一籮筐孵化出來不久的小蠶寶,米粒大小,白生生的,就十分的嬌嫩,在十幾片桑葉上緩慢的蠕動著進食,可愛的很。


    “你的蠶養得不錯,”楊川隨口說道“如果給你一萬畝桑田,可以養多少蠶寶寶?一年能得絲繭多少?”


    織娘沒有說話,而是自顧自的忙碌著,顯然,對於她來說,張口便是一兩萬畝良田的狗大戶們,見識的太多了。


    甚至,楊川清晰的感覺到,這位織娘對他的態度,已然介於氣惱與憤怒之間,說不定隨時便會動手揍人。


    於是,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笑道“聽說你曾經把霍去病打成了豬頭,怎麽看都不像啊。”


    委實是,這位織娘看上去俏生生的,如何打得過霍去病?


    織娘冷淡的說道“你要是覺得實在無話可說,便不要說了,免得汙了蠶寶寶的耳朵。”


    楊川站起身子,端端正正的躬身一禮,道“姑娘莫怪,我此番前來,的確是存了請你幫我種桑養蠶的心思;


    還是那句話,你幫我種桑養蠶,桃李相報,我教你紡線織布的法子,保證你一天能織布三五十匹……”


    楊川的話還沒說完,織娘便翻臉了“就你?”


    她的臉上也沒多少變化,無非是目光更加冷淡,隻是向前踏出一步,一股子莫名的威壓就彌漫開來,讓站在不遠處的張安世姐弟二人忍不住向後退出兩三步。


    楊川卻恍若未見,依舊笑眯眯的說道“就我啊,張安世難道就沒告訴過你,我這老師讀書不多,不過就是一個農夫、廚子而已;


    然而,這隻是旁人的看法罷了。


    我真正喜歡的,其實還是紡線織布,不過,平日間繁雜事情太多,我根本就沒什麽精力去做那些微末小事罷了。”


    織娘很認真的盯著楊川的眼睛,淡然問道“你真會紡線織布?”


    楊川點頭“這麽說吧,你若答應給我種桑養蠶,我便給你製作一架天下無雙的織機;對了,我還可以想辦法給咱們種植幾萬畝棉花……”


    織娘突然問道“何為、棉花?”


    楊川一愣,笑道“忘了告訴你,這棉花呢,其實也叫白疊,是天下第一等的紡線織布的材料,比絲麻都要好上很多;畢竟,絲綢雖好,可隻能滿足貴人們所需,但這棉花呢,其保暖堪比羊毛,且更容易播種,比養羊要簡單很多;


    隻不過,這棉花的原產地十分的遙遠,張騫出使西域時,曾經帶迴來一些種子,我去歲培育一年時間,眼下也隻能種植七八十畝而已;


    不過,明年、後年,這種植麵積便會擴大很多。”


    有些話,楊川卻無法說出口,實在是有些令人難以置信,這棉花呢,其實大致分為‘非洲棉’、‘印度棉’兩種;


    張騫從西域帶迴來的棉花種植,便是非洲棉,品質一般,紡線織布遠不如後來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傳過來的‘印度棉’;不過,對眼下的漢帝國來說,即便是普通的棉花,那也是極為稀罕之物呢。


    織娘聽得很仔細,繼續問道“棉花真的能紡線織布?”


    楊川點點頭,道“不僅能夠紡線織布,而且,真的比羊毛還要保暖。”


    “當然,最大的好處,便是那玩意可以大麵積種植,就跟莊稼一樣,”楊川補充說道,“所以,能讓咱百姓人都能穿得起。”


    說話間,楊川伸手入懷,摸出一個做工考究的絲帛錦囊,隨手遞給織娘,溫言笑道“你先看看吧,免得你說我吹牛說大話。”


    織娘接過那錦囊,頗為疑惑的打開,從裏麵抽出一小團棉花。


    然後,她的兩隻眼睛變得明亮起來,口中低語“天下還真有這般好東西啊……”


    楊川不經意的瞅一眼張安世。


    那哈慫麵不改色的挪動腳步,站在他姐姐的身後,自然是一臉的無辜,好像此事與他無關。


    小樣兒。


    果然是提前把自己的老師給算計了……


    楊川不由得笑了,溫言道“如何,難道張安世沒有偷偷拿給你一些?”


    織娘歎一口,苦笑道“他曾經給我說過,說你的封地上種了十幾畝奇怪的莊稼,被你視若性命的保護著,產出的花絲好像可以紡線織布;


    不過,我向他索要幾粒種子或花絲樣品,他卻又說,必須要提前稟告你這位老師,故而,對這一樣東西隻是聽說過,卻未曾見識過。


    楊川公子,謝謝你。”


    織娘微微欠身,斂衽施禮“小女子見識淺薄,讓楊川公子見笑了。”


    楊川笑道“是我冒昧了。”


    織娘將那一小團棉花反複驗看好一陣子,並動手輕輕撕扯幾下,微微點頭“的確如你所說,這棉花能紡線織布,不過,就是很容易斷裂,就看在種植過程中,能不能培育一番,令其有所優化。”


    楊川終於服了。


    如果說,這位讓卓氏和張安世都讚不絕口的人物,隻是對眼前的那一小團棉花感興趣,隻能說明她的確心靈手巧;


    但是,讓楊川有些意外的,她竟然立刻便能想到對棉花進行培育和改良,這就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心靈手巧,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聰慧,而是有大智慧之人啊。


    大漢蒼鷹郅都,有女如此,可以含笑九泉了。


    楊川從袖中又摸出一隻錦囊,鄭重的遞給織娘,溫言笑道“其實,在來尋訪你之前,我便準備給你贈送一些棉花的種子,還請姑娘莫要推辭;


    這一樣東西,眼下尚未被眾人所知,就連皇帝也隻是約莫聽說過;


    你若能種出上等的棉花,必定會讓世人所知,你父親郅都的冤屈和不好的名聲,自然也會得到一些補償和挽迴……”


    織娘深施一禮,澀聲道“織女深感公子高義,無以為報,隻能……嗯,隻能好好培植棉花,以報公子恩德。”


    楊川聽到‘無以為報’四個字,心下莫名的一喜。


    結果,竟然不是‘以身相許’?


    好吧,這念頭有些齷齪,委實不應該,與他楊川公子如今的人設嚴重不符,迴頭就尋個借口,將張安世打一頓板子!


    這哈慫,竟然將自己的老師、小姨都給算計了…


    楊川拱一拱手,笑道“隻要姑娘喜歡這棉花種子就行,我這也算是不虛此行了,今後,在棉花種植過程中,若有任何疑問,姑娘可以隨時來我莊子上,楊川定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藏私。”


    織娘淡然一笑,道“謝過楊川公子高義,不過,這棉花種植之法,張安世其實已經給我整理了一份文書,迴頭我便試著去播種。”


    楊川“……”


    好吧,又是張安世這小子,成心跟為師過不去吧是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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