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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間,楊川突然覺得,眼前端然而坐的董仲舒,怎麽跟平陽侯曹襄一路貨色?


    三句不離本行,這也是一樣本事啊。


    當然,曹襄那貨的嘴裏,長了一口的狗牙,一張口,楊川便能知道他要拉一枚什麽形狀的驢糞蛋。


    與之相反的,董仲舒的這一張嘴裏,全都是象牙,你明知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卻偏生找不出人家一點毛病。


    這就。


    嗯,這就很‘天人感應’啊。


    楊川終於明白,為什麽劉徹不太待見董仲舒了你特娘的,啥事都能聯係到天人感應上,讓朕這個大漢皇帝如何愉快的玩耍嘛?


    楊川也終於搞清楚一點,那就是董仲舒所謂的‘天人感應’,還真算不上什麽‘封建迷信’,而是給皇帝,或者皇權,準備的一個緊箍咒。


    聽上去很玄乎,也很高大上。


    不過,楊川對此不怎麽感興趣,他固執的認為,用這種神神道道的方式去限製皇權,最終的結果,無非是集體閹割……


    ……


    楊川家的飯食,自然是極好吃,就算楊川刻意吩咐過,隻炒兩大盤酸爛肉、擺幾樣小醃菜、小野菜,卻還是讓董仲舒歎為觀止、下筷如雨。


    於是,在難得一見的‘小圓桌’上,董仲舒與霍去病二人之間的戰鬥,瞬間就被點燃。


    “去病啊,你年紀還小,不能太過貪戀美食。”


    “董公,伱太老了,不能吃得太過油膩,你啊,要多吃酸菜、粉條、少吃肉!”


    “去病,你我二人分食如何?你看,剛好一人一盤。”


    “董公,亂軍叢中,就當勇往直前,豈能貪圖眼前這一盤肉菜乎?”


    “霍去病,你這小賊,能不能慢點吃?”


    “董仲舒,你這老賊,少吃兩口你會死啊?”


    “……”


    啪啪啪,啪啪!


    自是兩雙筷子在空中互不相讓,互相幹擾,誘敵深入後,再來一個拖刀計、迴馬槍,竟是十分的激烈。


    董仲舒老當益壯,老謀深算,總能巧中取勝;


    霍去病大開大合,分毫不讓,一雙筷子猶如毒龍探底,準確而又狠辣,卻也是屢屢得手……


    楊川端起一碗小米、麵粉烹製的‘饊飯’,就這幾碟小醃菜、小野菜、榨菜什麽的,隨便吃著,笑著,目光閃動。


    隻一小會兒工夫。


    兩大盤酸爛肉,便被這一老一少來了一次‘光盤行動’;最後,實在搶無可搶,二人各抓起一隻盤子,竟‘呲溜呲溜’的舔……


    嗯,就舔幹淨了。


    鐺鐺兩聲。


    兩隻圓潤絲滑的盤子放迴飯桌,董仲舒、霍去病互相瞪了一眼,鼻孔裏似乎還‘哼’了一聲,這才端起麵前的一碗饊飯,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看看,這才是漢帝國合格的掠食者。


    楊川從一個廚子的角度,很認真的分析著董仲舒、霍去病這兩個人,他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但凡能千古留名者,必然在某一方麵十分霸道,總有點‘吃獨食’的傾向……


    “楊川家的飯食,果然名不虛傳,”開始吃粗糧了,董仲舒這才舍得開口,“隻可惜,我董仲舒不能經常吃上一口這樣的美食啊。”


    楊川笑道“董公可以經常來蹭飯啊。”


    董仲舒哈哈大笑,道“那老夫不就成吃白食的了?”


    楊川搖頭,歎一口氣,道“這人啊,各有機遇,想當初,我楊川其實最想吃的是軟飯,卻終究還是沒搶上;


    董公,你說說,這該找誰說理去?”


    董仲舒眉頭微皺,很認真的問道“軟飯、為什麽飯?”


    楊川輕咳一聲,剛要開口說話。


    不料,門外突然傳來一句“董仲舒啊,你這人太沒文化了,連軟飯是什麽飯都不曉得?你要知道,這大漢天下,最會吃軟飯的,可是你們老董家的人呢,哈哈哈……”


    董仲舒愕然轉首,卻看見一襲青衫的平陽侯曹襄,鬆鬆垮垮的走了進來。


    這貨如今是‘曹大家’,在外麵招搖撞騙,經常偷偷溜迴長安城,參加那些紈絝惡少們舉辦的各種酒宴、詩會,蹭吃蹭喝,白拿白嫖……


    咳咳,據說收禮都收得手抽筋兒了。


    “原來是平陽侯啊,”董仲舒被曹襄一頓奚落,也不生氣,嗬嗬笑著拱手道“久聞曹大家詩詞大名,董某見禮了。”


    曹襄哈哈大笑,隨意擺擺手,一屁股坐到楊川身邊“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吟詩作賦什麽的,太過無趣了。”


    董仲舒“……”


    好吧,曹襄這小賊,也不知老天爺瞎了眼還是怎麽的,竟然讓這種貨色霍然開竅,各種意境的‘名言警句’張口就來。


    簡直就、讓人恨不得咬碎後槽牙啊!


    “楊川,趕緊讓廚房弄幾個小菜,燙一壺好酒,本侯都快餓死了。”


    曹襄的兩隻手就很不老實,自然而然的就想去摸一摸楊川那兩條‘被打斷的腿’“來來來,本侯給你的傷口上撒一把鹽。”


    楊川沒好氣的笑罵道“滾。”


    曹襄哈哈一笑,轉頭看向董仲舒“對了董仲舒,本侯還沒告訴你什麽是軟飯,這個軟飯呢,就是很軟,很白,很潤……


    咳咳,就是你們家董偃幹的那行當,可不就是是軟飯?”


    董仲舒老臉一紅,歎息一聲“平陽侯,那董偃並非老夫本家。”


    曹襄也無所謂,轉頭看向霍去病,冷笑一聲“霍去病,你狗日的讓我妹妹懷孕,如今整日以淚洗麵,沒臉見人,你倒好,竟然躲在楊川莊子上蹭吃蹭喝?


    迴頭我便去一趟未央宮,問問我舅舅什麽意思,信不信打折你小子的狗腿?”


    霍去病黑著臉,端一碗饊飯使勁往嘴裏扒拉,竟是一聲都不敢吭……


    逗弄完霍去病,曹襄終於長舒一口氣,響亮的打了一個哈欠,嘟囔著罵道“楊川,趕緊讓廚房給本侯去做飯啊。”


    楊川無奈的笑了笑,隔著窗戶喊了一聲,自有堂邑父去廚房親自顛勺。


    “這一段時日沒有過來,楊川,渭水東岸那一片地方在幹什麽?誰特娘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竟然在大興土木啊?”


    曹襄鬆鬆垮垮的斜躺著,似乎突然想起一事,皺眉問道“楊川,莫非是你在修築別苑?”


    楊川看一眼董仲舒,笑道“我家裏什麽情況你還不曉得?皇帝的二十萬畝田地,早就把家裏的錢糧貼補虧空了,哪有閑錢購置田地、大興土木啊;


    那是董公奉旨修築書院呢。”


    “修築書院?”曹襄不屑的撇一撇嘴,“董仲舒,你不是已經有好幾座學堂了麽,怎的還要修書院?”


    董仲舒撚須含笑,淡然說道“這一次,並非給我董仲舒修什麽學堂,而是給皇帝、給朝廷修書院。”


    曹襄‘哦’了一聲,便懶得去問了。


    他的詩詞都是花錢買來的,跟讀書人、文化人好像沒什麽關係,索性也不怎麽跟其交往,免得一不小心漏了陷……


    董仲舒繼續說道“前幾日,老夫給皇帝講經時,隨口提了一句,我大漢朝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但還有一點缺憾,那就是沒有一間朝廷的書院,總歸還是有些不美;


    皇帝聽從了老夫的諫言,打算在長安城裏辦一所太學院,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同時也為朝廷培養更多的人才。


    平陽侯,楊川公子,霍去病,你三人皆為當世麒麟兒,今後很多事情,董仲舒但有所求,還望不要推卻啊……”


    ……


    吃過午飯,董仲舒便匆匆離去,到渭水東岸的工地上忙碌去了。


    一個大讀書人,竟活成了‘包工頭’的既視感,這讓楊川對這老賊又多了一層理解。


    “去病,關上門窗,我活動一下腿,”整日坐在輪椅上裝病號,兩瓣屁股都快壓麻了。


    他伸了一個懶腰,踢騰幾下雙腿,笑道“好了,董仲舒這條大魚不用釣,人家主動咬鉤了,之前準備的一些後手也用不上了。”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肩頭聳動,差不多笑出了豬叫聲。


    “不過,咱也不要得意太早。”


    三個人放鬆幾個唿吸後,楊川立刻打起精神,正色說道“我用一張試卷,本來想勾搭一下公孫弘、桑弘羊之流的,結果,董仲舒卻跳了出來,隻能說咱們的運氣不錯;


    那麽,之前的有些思路就需要更改一下。”


    楊川沉吟幾聲,接著說道“曹襄,最近你不能再去長安城浪了,太學院籌建起來,你曹大家還要當老師的,總不能不要麵皮吧?”


    曹襄鬱悶的說道“當老師有什麽意思,有沒有女弟子……”


    這貨話還沒說完,就被霍去病一腳踢在屁股蛋子上,疼得齜牙咧嘴好半天才爬起來。


    霍去病罵道“你這禽獸!”


    楊川哈哈大笑,道“果然還是個禽獸呢。”


    曹襄嘟囔道“你們兩個、嗯,你們兩個禽獸不如!”


    三人低聲笑了一陣,楊川繼續安排任務“去病的任務不變,還是抓緊時間訓練野戰營,盡快提高戰力,此為當務之急;


    至於曹襄,下一次大朝會上,你去撒潑打滾,哭著鬧著,讓皇帝停下太學院的修築,最好是惹怒皇帝,當場把你打一頓。”


    曹襄有些鬱悶“楊川,還有沒有別的法子?本侯現如今也算是大漢名流、詩詞大家了,總歸還是要點臉麵的……”


    楊川笑眯眯的說道“好啊,那咱就躺平算了,讓太學院修築到長安城去,成為豪門世族和儒生們的玩耍之地,你我種種田、釣釣魚,多好。”


    曹襄不吭聲了。


    自從上一次平陽公主與楊川密議後,定下了‘躺平擺爛、另辟蹊徑’的大計後,曹襄其實一直都有些糊塗,總覺得放棄大量田地、錢幣和礦山,掌控一所沒什麽用處的‘太學院’,終歸是有些虧本。


    不過,既然母親、楊川二人商議已定,他這個大漢鹽販子也隻能亦步亦趨的配合行動。


    楊川說了,若是有誰中途掉鏈子,平陽公主絕對會治死誰……


    “對了曹襄,為了防止你被皇帝打折狗腿,還得做一點準備,”楊川突然想起一事,隨口道“下次大朝會哭鬧之前,你先把平陽侯曹氏的青鹽生意全部上交給皇帝;


    上一次,皇帝沒好意思全部拿走,正好趁著一次機會,一點不留的送出去;


    如此一來,你不僅可取得公孫弘、桑弘羊等人短時間內的信任,免得他們尋你的麻煩;同時,也能避免皇帝狂怒之下,真把你給怎麽一下,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曹襄歎一口氣,罵道“我曹氏幾萬口子人,今後喝風拉屁去?”


    “你們不知道,上一次將大半的青鹽生意交給我舅舅,我差點被族中那些七娘八老子給活撕了。”


    楊川笑了笑,溫言道“被你曹氏族人撕了,總比有朝一日,讓你舅舅撕了的好吧?”


    曹襄想了想,翻身坐起來,很認真的問道“楊川,你給我透個底兒,你和母親籌謀的這件事情,到底為何?”


    楊川沉吟幾聲,道“其實也沒什麽。”


    “朝中老臣居多,崇尚道門玄黃者居多,再加上各地諸侯王蠢蠢欲動,不怎麽安分,皇帝想一掃暮靄之氣,卻又不願讓儒生介入太深,這是大勢;”


    “故而,我和母親商議一番,覺得可以想辦法借此大勢,幫咱們幾個人打點基礎,做一點籌備……”


    ……


    且說董仲舒迴到渭水東岸的工地上,看著眼前熱火朝天、卻又沒什麽進展的‘太學院’,臉色就有些難看。


    急於求成的是他董仲舒,人家皇帝又不著急,這有什麽辦法呢?


    一座太學院,說起來容易,不過是嘴皮子一張、一合而已,可是,其中所要耗費的錢糧數目,對他董仲舒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就眼前這點進度,還是他與自己的幾十名門人弟子,變賣大部分家產後,方才拚湊起來的。


    隻可惜。


    杯水車薪倒在其次,關鍵是,聽說他董仲舒要給朝廷修築太學院,朝野上下,那些老賊竟是聞風而避,都快把他當成大漢禍害了。


    就連雇傭一批工匠,也成了困難。


    內府大匠作不用說,那是皇帝自己的工匠,他董仲舒想都不敢想;還有丞相公孫弘、大農令桑弘羊、禦史大夫兒寬……


    沒有一個出麵幫忙的,盡為暗中使絆子的,那些狗賊,竟然把整個關中之地的工匠,以各種借口全部調集去挖水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在一座簡陋閣樓裏,董仲舒頹然跪坐,望著窗外亂紛紛的工地,以及不遠處的那條渾濁渭水,感歎一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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