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嘴唇微動,張口欲言,卻又說不上來話。


    三年。


    他從初入官場的蘇二郎,脫胎換骨成了如今沉穩的蘇總憲,他得到了很多,除了如今左都禦史之位,更珍貴的是如何在官場上遊刃有餘。


    但他身上已經沒有年輕人的朝氣了,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在官場上爬摸滾打的老油子,做事中規中矩,做人圓滑世故。


    三年前的他,遇到困境與挫折,想的是怎麽闖過去。而如今的他,想的是怎麽保全自身,護住羽毛。


    蘇武雙眼微眯:“殿下想怎麽殺?”


    一轉眼的功夫,他便仿佛又迴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能用殺人解決問題,絕對不動口,我們做事,就是這樣。


    朱高燨微微一笑:“殺人,定罪,找證據,向上匯報。”


    這就是他的做事風格。


    換做尋常人的做法,應該是先向上匯報等候指示,待指示下來以後開始搜集證據,人證物證齊全之後,再定罪、問罪殺人。


    然而朱高燨從來不走尋常路,他的流程是倒過來的。


    先把人宰了,然後再給死人定罪,把人殺完以後再去抄家搜集證據,最後向上匯報一個過程。顯而易見,這是效率最快的方案,隻不過不太合規。


    但他不在乎合不合規,規矩是他定的,如果這個規矩影響到他,那改了規矩便是。


    ……


    湯承順著台階,一路前往覲見。


    待他尋到朱棣時,卻見皇帝陛下正在院子裏悠悠的打拳,似是養生的拳法。


    湯承詢問道:“陛下,奴婢接到匯報,各地的錦衣衛大舉調動,似是要對穀王府、蜀王府,還有贛王府動手,陛下,可要東廠的人出麵阻攔?”


    朱棣澹澹的說道:“之前不是定了規矩嗎,東廠的人不得參與關內事宜,對於錦衣衛也隻有監視之權,此事跟你沒關係,不用管。”


    湯承有些遲疑:“可是……”


    可這鬧得動靜也忒大了,同時對三位藩王出手,盡管永樂朝的藩王權勢大不如洪武朝時那般強盛,可終究是地位在那兒擺著。


    這三位藩王裏,贛王是朱棣的嫡長子,穀王和蜀王都是他的親弟弟。


    這不得出麵管管?


    朱棣轉而問道:“朕一直在想一件事,想了一早上了也沒想明白,巧恰你來了,你替朕也一起琢磨琢磨。”


    湯承點了點頭:“陛下請講。”


    朱棣道:“你說……朕今天中午該吃什麽?”


    湯承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油潑麵如何?”


    朱棣微微頷首:“行,那就油潑麵吧,朕也好久沒吃過了,你派人去跟光祿寺的禦廚知會一聲。”


    “諾。”


    湯承恭敬的躬身行禮,旋即離去。


    皇帝陛下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錦衣衛沒膽子對宗藩動手,那必然是太子在背後有所操控。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自然有他的用意,朱棣不會去幹擾。


    ……


    於謙站在朱高燨的身後,心亂如麻。


    他還在念著那首“嘲竹”,此詩壞他道心,於謙十八年來所受儒家教育,而朱高燨的一首嘲竹,讓他起了對儒家的質疑。


    一旦埋下種子,情愫就像是刺激種子的營養,不斷的茁壯成長,生根發芽,乃至於最終成長成參天大樹。


    注意到於謙的不對勁,朱高燨笑道:“怎麽,有心事?”


    於謙嘴硬的說道:“沒有,吾心如明鏡,能有甚心事?”


    “還裝。”朱高燨笑吟吟的說道,“呂祖有三劍,一斷煩惱,二斷貪嗔,三斷色欲。你這人有福氣,生來便斷去貪嗔與色欲,不過最後的煩惱,你仍未斷去。”


    於謙皺眉問道:“何以見得?”


    朱高燨澹澹的說道:“此心不動,隨機而動。”


    此心不動,隨機而動,這八個字,猶如一柄利劍,在於謙的腦中一閃而過。


    猛然間,他似乎有所頓悟。


    致虛極,守靜篤,專氣致柔如嬰兒,才能觀其複。


    觀其複,即是明萬物的如實規律,明規律了方能見當下機,行恰當事,而不是跟隨人欲妄心亂動


    於謙肅然起敬,躬身作揖:“學生於謙,請殿下賜教。”


    八字猶如聖賢哲言,讓於謙明白了一件事:在學術上,麵前這位太子殿下已經攀登至千百年來的山巔,與孔孟並肩,是遙不可及的聖人。


    於謙的自稱不再是臣,而是“學生”,以表自己的敬意以及求學的態度。


    “禪宗《壇經》裏六祖慧能說: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


    朱高燨悠悠道,“聖人之心如明鏡,隻是一個明,則隨感而應,無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


    因外境而起的念頭也是如此,內心因過去留存的執念而生的念頭也是一樣。超凡脫俗者心如明鏡,念頭的流動則是平常人達到心如明鏡狀態的唯一途徑。


    “就像縱火犯在找縱火犯,火思考如何滅火,事實就是事實,容不得你思不可議,一說就錯。”


    朱高燨拍了拍於謙的肩膀,道,“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於謙,你一葉障目了。”


    說完,他便又坐了下來,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一副聖賢臨世的模樣。


    此時的於謙,就仿佛遭受了降維打擊一般,愣在了原地。


    這給朱高燨看的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難不成是自己抄陽明先生的這些話對於於謙來說太過高端了?


    事實並非如此,陽明先生這些話,若是凡人聽去了也隻是覺得玄奧並不會放在心上,正是極有天賦並鑽研於此的人,才會因此而沉思。


    於謙現在就是陷入了沉思的狀態。


    大道至簡,知行合一。


    這屬於是儒家的學問,最早可推朔至孟子,又結合了存齋先生的“心即是理”之思想,受道家影響多過於佛家,但終究離不開儒家學問的本質。


    然而這一門學問,跟明朝儒家代表的程朱理學是對立的。


    這無疑是一種背叛,如果認同這門學問,那於謙就等於是背叛了自己所接受的教育。


    在這種超前的學問之下,於謙的大腦裏就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黑色的小人在說:“桀桀桀,心即是理,去他媽的程朱理學,老子隻相信我自己!”


    另一個白色的小人在說:“他說的對。”


    於謙秒懂,當即抱拳道:“殿下若不棄,謙願拜為先生!”


    朱高燨微微頷首:“甚好。”


    他去花費口舌跟於謙說這麽多“心學”上的知識,當然不是單純的為了教授學術,正相反,他是為了統治學術。


    統治,也分道統與法統。


    朱高燨代表法統,他是皇帝欽定的繼承人,是大明最權威的執法者。然而還有另一種統治,威脅著他的權力。


    儒家。


    皇帝以儒家去統治,但這何嚐又不是被儒家所限製住了。


    為了擺脫儒家的限製,曆朝曆代的皇帝想盡了辦法,用外戚、宗藩、宦官去限製,而朱棣設立東廠,也是因此,但始終都沒有成功。


    這是因為,皇權需要仰仗儒家去實現自己的統治,從最開始,他們就是綁在一條船上的。


    朱高燨不願意用宦官來限製儒家,因為他覺得自己有更好的辦法來製約儒家,收攏皇權。


    知識是一種特殊的權力,而他比任何人都懂如何去利用這種權利。


    鳩占鵲巢,隻要朱高燨的思想可以從內部瓦解並占據了儒家思想,那麽他便可以兵不血刃的將儒家控製在自己的手上,完成一項所有皇帝想做卻未能做到的事,他將成為大明帝國在學術與思想上的最高統治者,成為一個“聖人皇帝”。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迄今為止,也隻有孔子這一位聖人。


    但這難不倒朱高燨,他雖然不是聖人,但他可以是。


    朱高燨直接將除孔子外,唯一的一位聖人陽明先生的“心學”抄了過來,很明顯,心學有對抗傳統儒學的實力。


    嘉靖年間,心學被朝廷極力打壓,朝廷將王陽明學說定為邪說、偽學,但並沒有壓製王學的傳播,反而激發了王陽明弟子們不遺餘力地為王學正名,一時間,心學的學術火遍大江南北,無數官員都是心學的學生,匯聚成了一個心學的強力黨派。


    雖然在張居正和萬曆帝的聯手打壓下,朝廷祭出了屠刀,將王陽明的再傳弟子何心隱杖斃,心學一度被朝廷壓製至銷聲匿跡,但這並不影響心學恐怖的傳播力和統治力。


    心學的本質對於朱高燨來說並不重要,他看重的是心學的傳播力和統治力,將權力集結在自己一人手上,成為真正意義上擁有完美皇權的統治者。


    而於謙,就是朱高燨要推出來的代言人,成為心學的“大師兄”,幫助自己去完成這項事業。


    ……


    於謙認真的說道:“請殿下稍後,照規矩,拜師得先跪拜至聖先師孔子先生,雙膝跪地,九叩首。而後再拜先生,雙膝跪地,三叩首,獻上投師帖子與六禮束修……”


    朱高燨搖了搖頭,指了指桌上的茶盞,道:“何須繁文縟節,你隻需奉茶以表心意即可。”


    於謙有些遲疑:“果真嗎殿下,這是不是有些太隨意了?”


    他現在將殿下看作是新派聖人,真心的想要虛心向對方求教。可殿下這態度,讓他有種誤入黑窯子的錯覺。


    朱高燨問道:“你可知,我派何名?”


    於謙搖頭:“不知。”


    朱高燨道:“我派名為‘心學’,心誠則靈,倘若一味的追尋常理,豈不是誤入歧途,本末倒置?”


    於謙稍加思索,恍然大悟,不由愈發欽佩,感歎道:“是於謙愚昧了。”


    他端起茶盞,雙膝下跪在其麵前,恭敬的奉茶道:“學生於謙,請殿下用茶!”


    朱高燨卻沒有接過茶盞,而又略帶笑意的問道:“還叫殿下?”


    於謙連忙改口道:“請先生用茶!”


    朱高燨微微頷首,接過茶盞飲了一口,而後雙手將於謙扶起。


    他道:“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今日你拜我為師,來日我送你前程似錦。”


    於謙道:“學生拜師,不求前程,隻求真理。”


    朱高燨輕笑一聲,心想這可由不得你了。


    上了老子的船,就別想下去了。


    未來的於少保,直接拿捏!


    年輕的於謙,在朱高燨眼中就跟個未經世事的小綿羊一樣,渾身都是破綻,他已經在琢磨著如何去利用著於謙控製儒家學派收攏皇權了。


    ……


    湖廣長沙,穀王府。


    一襲白衣,眉清目秀,穀王朱橞坐在椅子上,輕閉雙目,輕哼小曲,聽著王府長史的匯報。


    “王爺,湖廣督稅司的人又上門來了,追問公稅的事……”


    “公稅,哪兒來的公,哪兒來的稅?”


    穀王睜開了雙眼,澹澹的說道,“天下,是我們朱家人的天下,誰有資格跟本王談公道?督稅司,嚇唬嚇唬別人也就算了,到了長沙,別說是他督稅司一個從三品的稅務官,就算是督稅使呂朝陽來了,也得給我跪著!”


    他敢這麽說話,不是沒有底氣的。


    換做任何一個宗藩,看到督稅司的人馬後都會犯怵,仗著宗藩的身份欺負欺負文官們也就罷了,督稅司這些黑無常手上可是真有軍隊的,從邊關調下來的軍隊充當督稅軍,惹不起。


    但穀王根本就不帶虛的,因為他是極少數在永樂朝握有兵權的藩王。


    穀王朱橞,少年得誌,是太祖第十九子,生母郭慧妃為除陽王郭子興之女。他在洪武朝時,坐鎮長城九鎮之一的宣府,所鎮之地不動如山。


    建文登基,命穀王入京,穀王帶著三千精銳便趕赴南京,鎮守金川門。


    後來朱棣打到了南京,穀王一看這架勢不太妙啊,當機立斷,和李景隆聯手打開城門,迎燕師入城,狠狠的背刺了建文一刀,給被削藩的兄弟們報了仇。


    朱棣登基以後,穀王憑借著這份功勞駐守長沙,擁兵三千甲士,招兵買空賣馬,立命中官,造戰艦弓弩,練水兵張勇。


    手上有兵,穀王的腰杆子才硬,別說是督稅司的人了,就連先前漢王改封地為分地,對宗藩們動手,路過長沙都得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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