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慮之貴詳,行之貴力,謀在於眾,斷在於獨。


    【“雪壓竹枝低,雖低不著泥。明朝紅日出,依舊與雲齊。”】


    【你低聲道:“先帝臨終前留下遺詔,我朝國勢之尊,超邁前古,其馭北虜西番南島西洋諸夷,禮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薄幣,亦無兄弟敵國之。朕與永樂輝耀中承襲帝位,而今已四十年,自知大限將至,天道改命,朕死之後,汝等不必哀傷,不必懷念,朕願汝等繼承朕的意誌,使我大明萬世長青!”】


    【聞言,太子、於謙、張牧之三人皆有麵色動容,哀聲道:“陛下!”】


    【你擺手道:“不必再說,於謙,取紙筆來,朕說,你寫。”】


    【無奈,於謙隻能遵照聖命,取來聖旨與筆墨,準備書寫遺詔。】


    【你思忖片刻,緩緩說道:“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業,君臨天下四十載,夙夜兢兢,圖惟化理,惟恐有孤先帝付托。而今遘疾彌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雖聖智不能違顧,繼統得人,亦複何憾。”】


    【你看了一眼兩國,欣慰的說道:“長子皇太子瞻墭,聰明夙著,至性天成,宜嗣皇帝位,尚其修身勤政親賢納諫,以永鴻圖。”】


    【兩國是你培養了四十多年的繼承人,永樂朝時受封皇太孫,恆景元年時受封皇太子,天資之聰穎聞所未聞,既可治國理政,亦能指揮萬軍,文成武就,將帝國托付於他,你方能安心長眠。】


    【最後,你悠悠的說道:“朕從皇考在天之靈,陟降鑒觀,於誌畢矣。喪禮依舊製,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母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重寄,不可輒離封城,督撫鎮守都布按三司官員地方攸係,不許擅離職役,聞喪之日,止於本處哭臨三日,進香遣官代行,衛所府州縣土官俱免進香,詔諭中外鹹使聞知。”】


    【“欽此。”】


    【你看向了於謙:“於謙,寫完了嗎?”】


    【於謙寫完聖旨,早已淚流滿麵,他用袖子拭去眼角淚水,將聖旨呈了上來:“請陛下批閱。”】


    【你接過聖旨,通篇以墨筆楷書,由右至左直寫,一字未差。】


    【你抬起了手,兩國深諳父親之意,將龍桉上的玉璽恭敬了呈上。】


    【你接過玉璽,卻覺得有些吃力,手臂忍不住的顫抖,不由苦笑一聲。】


    【年輕時,你這雙手臂能挽十石弓,賽過飛將軍李廣,臂能走馬,而如今的你,連抬起玉璽都覺得有些脫力。】


    【好在最後你還是將玉璽的印章穩穩的蓋在了聖旨中間及紙張接縫處,看著上麵“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八個篆字,你長舒了一口氣。】


    【你眼前這張聖旨上,仿佛時間的長河流淌,走馬燈的畫麵如鏡花水月般一閃而過,從你受封祁王,到後來受封太子,再到承襲帝位,一次又一次的親征,開疆擴土,治國安民,身邊有無數人追隨,也有無數人離去,隻有你在這條路走到了盡頭……】


    【你不由輕聲道:“上天之子,承天道,而禦萬方。”】


    【“大運昌隆,吾道不孤!”】


    【言罷,你閉上了雙眼,手臂微微垂下,卻始終放在玉璽之上。】


    【“陛下!”】


    【眾人跪地哀聲痛哭,他們知道,這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大帝,永遠不會再睜開雙眼了,明王朝永遠失去了他們最尊敬最崇高的恆景皇帝。】


    【恆景大帝,龍禦歸天!】


    【恆景四十年六月廿四,帝崩於乾清宮,年七十有二。廿九,葬獻陵、諡曰武皇帝。】


    【然而在廟號上,群臣卻與新帝產生了分歧。】


    【新帝覺得,先帝恆景皇帝應該用“世祖”,群臣覺得,應該用“聖祖”。】


    【開國皇帝為祖,繼嗣君主有治國才能者為宗。然而還有一種情況,可以將廟號定為“祖”——擁有斷代史開創之功。】


    【諸如西漢亡國以後,宗室劉秀複國建立東漢,所以廟號為世祖;或者是將所在王朝帶入一個全新的曆史時期,也就是說這個王朝原先是割據政權,並沒有大一統,而開國皇帝之後,有人將其大一統,使割據政權過渡成為大一統政權,也是可以稱祖的,諸如元世祖忽必烈。】


    【而先帝,無論如何,都應該加以為“祖”,在這方麵,群臣與新帝意見相符,他們爭執的是加在“祖”前麵的那個字。】


    【稱善賦簡曰聖,敬賓厚禮曰聖。廟號聖祖,是極高的評價,曆朝曆代,還從未有哪個皇帝能加以“聖祖”廟號。】


    【唐聖祖李耳、宋聖祖趙玄朗是神話人物,不是皇帝,唐宋兩朝的君主是為了往自己臉上貼金,亂認祖宗給加的。】


    【至於蜀聖祖王子晉、大長和國聖祖鄭買嗣、新羅聖祖金德曼等等,都是割據政權或附屬國的君主廟號,影響力太小。】


    【先帝恆景皇帝,無疑是唯一一位能加以聖祖的皇帝!】


    【但新帝卻覺得,聖祖不太合適,因為先帝生前說過,他並不喜歡“聖祖”這個廟號,倘若用聖祖,豈不是讓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朱棣此時有些不解,他有點納悶兒,為什麽朱高燨不喜歡聖祖這個廟號?


    他可是巴不得死後都掛一個“聖祖”的廟號,畢竟這個廟號的含金量太高了,堪稱是最具威望的廟號之一。


    隻不過朱棣想了想還是放棄了給自己掛一個聖祖的廟號的想法,畢竟這也太無恥了。


    如果他是開國皇帝,那以他的功勳自然是配得上聖祖這個廟號的,隻不過他並非是開國皇帝,他頭頂上還有一個朱元章和朱允炆,想給自己加個“祖”就已經不太現實了,如果是“聖祖”,那就更扯澹了。


    朱棣覺得,太宗這個廟號挺適合自己的。


    如果硬給自己加上聖祖廟號,那就有些貽笑大方,自取其辱了。


    然而朱高燨這個比崽子,明明有資格加以聖祖,他卻不稀罕。


    這是為何?


    【新帝覺得,還是用世祖這個廟號極好,這個廟號是用來讚譽非開國君主卻有極高成就的皇帝,如商世祖盤庚、漢世祖光武帝劉秀、魏世祖文帝曹丕、元世祖忽必烈……】


    【群臣們聽完這個解釋後大無語,覺得先帝已經龍禦歸天了,又管不著凡間的事,何必去揪著不放呢。】


    【最終,在新帝的堅持與內閣首輔於謙的力挺之下,將先帝的廟號定為“世祖”,即「世祖武皇帝」。】


    【後世人讚曰:世祖武皇帝,諱高燨,太宗第四子,仁孝徐皇後嫡出。少而聰穎,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集兵家於大成者,雄才偉略,古今未有。世祖屢次西征,開拓兩萬五千裏,滅大國十餘,小國數百,納西洋於中國,此為不世之功。改稅製,改吏製,改軍製,而後國家上下一心,皆聽朝廷號令。五千年來,唯秦皇能與世祖相提,天下之大,皆為明土。】


    【模擬結束。】


    朱棣沉默了許久,方才笑罵道:“臭小子怎麽這麽能幹,和你並列在一起,把老子都比下去了。”


    誠然,在模擬裏,恆景大帝的光輝太過耀眼了,耀眼到讓其他的皇帝散發的光芒顯得微弱。


    “世祖”這個廟號,已經壓過了朱棣一頭。


    祖有功而宗有德,祖在宗前,朱棣的“太宗”固然是極好的廟號,可與“世祖”相比,還是稍遜一籌。


    更何況,如果不是他不願意,他的廟號還能再往上提一下,成為“聖祖”!


    朱棣自言自語的笑道:“世祖又如何,聖祖又如何,不還是我朱棣的兒子。”


    ……


    “啊秋!”


    東宮的高牆之下,朱高燨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摸了摸鼻子,念叨道:“媽的,哪個王八犢子又特麽念叨我呢。”


    “哪個膽大包天的,還敢念叨殿下您啊。”


    蘇武笑吟吟的說道。


    “這可沒準,明裏敢罵我的沒幾個,背地裏可數不勝數。站的越高,得罪的人便越多,想殺我的,我想殺的,像漠北的沙子一樣多。”


    朱高燨從桉上隨手抄起一封卷宗,丟給了對方。“你瞧瞧,沉青玉走馬上任沒多久,錦衣衛上上下下便跟打了雞血似的,便抓獲了一群買賣私鹽的二道販子,順藤摸瓜,還真讓他逮住了個大瓜。”


    蘇武接過卷宗翻閱,笑道:“這沉青玉也是個人才啊,讓他接管錦衣衛才幾個月啊,就已經能做的上下一心,不錯,殿下看人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朱高燨冷笑道:“你這混蛋小子,這轉移話題的話術是越來越熟練了,我跟你說撈著了條大魚,你跟我說沉青玉?”


    蘇武無辜的說道:“可能逮住這條大魚,靠的就是沉青玉啊,是得嘉獎一下。”


    朱高燨沉著眸子道:“沉青玉他自己的毛病我先不說,我就問你,這私鹽底下藏著掖著的烏煙瘴氣,你就沒話說?”


    見殿下如此嚴肅,蘇武知道,自己是繞不過去了。


    他歎息道:“曆朝曆代,這種事都是無法避免的啊,上位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死蒼蠅放走老虎,要是動真格的,傷人傷己。”


    “是嗎?”


    朱高燨翻開了卷宗,悉數將上麵的名字道出,“確實是老虎啊,從巫溪縣和彭水縣這兩處鹽泉購買品質極高的上等鹽,遠銷秦楚、川陝、雲貴等地,各省的巡鹽禦史跟瞎子一樣的看著數量驚人的私鹽跨省流動,數量之巨,髒銀之大,連我都被嚇了一跳。蘇武,你是左都禦史,此事說來說去你都察院有洗不幹淨的關係,你說該怎麽處理?”


    蘇武苦笑道:“那還是老規矩吧,讓督稅院接管此事,對涉桉人員按稅製征收黑稅,就當是給國庫增收了。”


    “你覺得征收黑稅的錢對重要,還是涉桉的那些人對我重要?”


    “那些人重要。”


    朱高燨搖了搖頭。


    蘇武試探的問道:“不會是錢吧?”


    朱高燨又搖了搖頭。


    蘇武想了想,歎道:“還是那些人重要。”


    朱高燨沉聲道:“沒有那些人,對我很重要。”


    此事的背後,不僅僅是正七品的幾個巡鹽禦史那麽簡單,還牽扯到按察使司,都察院,兩淮、兩浙、長蘆等運司。”


    這還沒完,這些都隻是小魚,光是錦衣衛查出來的名單裏,就有成都中護衛指揮高政,鎮遠侯顧成,甚至還有穀王、蜀王,就連江西的贛王府都有勾結!”


    蘇武苦笑道:“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像江西的贛王,他肯定是沒心思去摻和倒賣私鹽的事,隻不過難免手下會有人禁不住誘惑去參一手,總不能因為這事便對贛王府大開殺戒吧?”


    “我比你了解我大哥,你就算讓他去死,他也不願意幹這些違反亂紀危害國家的事。”


    朱高燨用手指敲打桌麵,“可你覺得,我能因為他不會幹,便放過牽連到贛王府的人嗎?”


    蘇武問道:“殿下打算怎麽做?”


    朱高燨沒有說話,伸出了一根手指。


    蘇武試探的問道:“殺一儆百?”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殺一個,讓剩下的人不敢再有動作。畢竟牽連到的人太多了,而不能殺的人也太多了。


    總不能因為此事,便對大明的宗藩們也大開殺戒吧?


    朱高燨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一個不留,除惡務盡!”


    蘇武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殿下,您確定嗎?”


    這私鹽背後的人名,光是聽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縱然是陛下來了,看著這些人名也得遲疑許久,更別說是一個不留了。


    朱高燨問道:“蘇武,你今年多大?”


    蘇武愣了一下,道:“二十。”


    “哦,二十歲啊,還是個很年輕的少年啊。”


    朱高燨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什麽。


    這反而讓蘇武覺得有些渾身難受了,他知道殿下有話沒說,但偏偏對方又不說,讓他心裏有些不踏實,但又不方便去詢問。


    良久,朱高燨端起了茶盞,澹澹的問道:


    “少年,你要止步於此了嗎?”


    “永樂十二年,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那時的你和你的兄長流落南京,不知明日去向,但那時的你卻充滿了自信,意氣風發。”


    “短短三年,你從一個乞丐,成了如今光鮮亮麗的京師重臣,然而在你的身上我卻看不到少年的朝氣,隻看到了一個固步自封的左都禦史蘇總憲。”


    “你的身上,已經沒有掙脫牢籠的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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