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也會進詔獄。


    幾日前,他還是高高在上的錦衣衛指揮使,手底下有無數的朝廷鷹犬,豺狼虎豹,威風凜凜,未曾想到沒過幾天,自己就忽然被扣上了謀反的帽子,打入詔獄生死未卜。


    “紀大人,小的來拜訪您了。”


    在黑暗的詔獄中忽然起了一團明火,一人手持燭台,緩緩走了過來。


    紀綱咬牙切齒:“羅修,好本事!”


    麵前這人,名為羅修,任錦衣衛指揮同知。


    此人原本隻是紀綱手底下的一枚馬前卒,可就是這不被紀綱放在眼裏的馬前卒,趁著濃濃的夜色帶人殺入了紀綱府上,捏造出子虛烏有的“謀反證據”,將四十多位朝廷重臣打入詔獄,一夜之間成為了錦衣衛的一把手。


    紀綱死死的盯著眼前之人:“你是漢王的人?”


    羅修輕笑道:“我所效忠的,一直都是漢王爺。”


    紀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算是栽了。


    看似不擅動腦子的漢王,早已在紀綱的身邊埋下了棋子。


    而羅修這枚不起眼的棋子,卻精準的鎖死了紀綱的咽喉!


    “紀大人,別怪小的把事做絕了,是您自己選的路。”


    羅修笑眯眯的說道,“錦衣衛這差事,忒能得罪人了,您說要是不找個好靠山,指不定哪天就忽然暴斃了。說到底,漢王爺和您都是互相幫襯,您幫漢王爺做事,漢王爺庇護您泰山不倒,這樣不好嗎,可您是怎麽報答漢王爺的?”


    紀綱冷冷的說道:“我從未背棄漢王!”


    “我知道,漢王爺也知道。”羅修不鹹不澹的說道,“可您心裏,真的是效忠於漢王爺嗎?”


    紀綱一時語塞。


    誠然,不光是漢王不信任紀綱,紀綱同樣對漢王不滿。


    紀綱心裏門清,錦衣衛這一行,從來就沒有善終的指揮使。


    第一任指揮使毛驤,對太祖高皇帝不可謂不中心,是胡惟庸這檔血桉的執行者,卻後來因為此桉牽涉甚廣,他自然也成為了皇家為穩定權勢的犧牲品,被高皇帝朱元章處死以平眾怒。


    第二任指揮使蔣瓛,毛驤的接任者,在洪武二十六年間揭發藍玉謀反,是此桉的直接參與者和執行者,牽連數萬人,蔣瓛在替太祖高皇帝殺完人後,也失去存在的價值,被賜毒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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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紀綱並不覺得,自己的結局能比兩位前任好到哪裏,他得罪的人比起那二位來說隻多不少,怕是難逃一死。紀綱唯一的生路,就是挑一個好主子,盼著主子登基後念舊,自己方才有一條生路。


    當年的紀綱放眼看去,有望接替朱棣皇位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漢王。以太子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如紀綱這般劊子手,根本和太子合不來,所以紀綱便隻能寄希望於漢王。


    可隨著時間的推演,祁王崛起,漢王日落西山,愈發衰弱,讓紀綱的內心也開始動搖:就漢王這吊樣,他能當皇帝?若是漢王當不了皇帝,我不就是死路一條嗎!


    因此,紀綱與漢王也愈發漸行漸遠。


    可紀綱萬萬沒想到,漢王能如此心狠手辣,直接把他給辦進了詔獄,當成了削弱東宮和祁王府的祭品!


    而羅修,也趁機上位,成為了紀綱的替代者,讓漢王得以繼續控製住了錦衣衛。


    “你以為,我倒台了,你就坐穩屁股下麵的指揮使位置嗎?”


    紀綱冷聲說道,“這麽多年來,我為漢王鞍前馬後,可一旦漢王心中起了芥蒂,他便毫不猶豫的將我鏟除。這,就是漢王,你覺得,你會不會是下一個我?”


    “紀大人真是口齒伶俐,都被打入詔獄了,嘴還是這麽硬。”羅修心中被戳到了痛點,獰笑道。


    他現在確實也有點怕了。


    漢王能如此淩厲的鏟除紀綱這位舊臣,難道就不會以同樣的手段,除掉他羅修嗎?


    紀綱幽幽的說道:“我紀綱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摻和進了奪嫡的爛攤子裏。一旦陷進這泥潭中,怎麽掙紮都逃脫不出。”


    羅修澹澹的問道:“紀大人這是在說遺言嗎?”


    “遺言?算是吧,隻不過……”紀綱忽然猙獰的笑了,“這遺言,是說給你聽的!”


    羅修微微皺眉:“你什麽意思?”


    “蠢貨,無藥可治的蠢貨啊!”紀綱大笑道,“我紀綱,竟然栽在了你這個蠢貨的手裏,哈哈哈!”


    羅修莫名的感覺到了不安,惱羞成怒起身一腳踹在了紀綱的胸口!


    玄鐵鐐銬發出叮當的碰撞聲,紀綱倒在了地上,胸口沉悶疼痛,卻依舊忍不住狂笑。


    “該死的東西,死到臨頭了還不知!”羅修怒罵了一句,將唾沫啐在了紀綱的臉上,憤憤的轉身離去。


    “哈哈哈……咳咳……”


    詔獄裏再度陷入了黑暗,而紀綱的嘴角卻止不住的抽搐,冷笑著喃喃,“死到臨頭的是你啊,羅修。”


    “你以為,你在和什麽人作對?祁王,太子,他們二人中隨便一人,都能讓你死的不明不白,真以為漢王能保得住你?”


    “我為何會對漢王失望?”


    “是因為,漢王不是蠢貨,但他的對手過於強大。祁王和太子,是你等螻蟻所望塵莫及的恐怖人物,他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陰謀算計玩的出神入化。漢王,會被他們玩死的,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如此看似祁王與太子落了下風,可汝等真以為,他們輸了嗎?”


    紀綱沉寂的眼睛逐漸合攏,黑暗中隻餘他的迴音。


    “過不了多久,等漢王發現自己慘敗時,羅修,你就是下一個我,成為漢王黨替死鬼,被祁王和太子碾碎為齏粉。”


    “羅修,我紀綱在黃泉路上等著你。”


    ……


    從禦書房迴到王府的朱高燨將手中密函隨手扔到了燭火當中,紙頁被炙烤為飛舞的灰盡。


    朱高燨麵色平靜的自言自語:“知我者,太子也。”


    “什麽意思?”阿棄疑惑的詢問道,“你想坑太子?”


    “這次不是太子……嗯?”朱高燨眉頭上揚,“你這話幾個意思,我在你心中就是這形象嗎?”


    阿棄撇嘴說道:“可不是,你這人太髒了,若是把你的心從胸膛裏挖出來,一準是黑如墨錠。”


    “阿棄,我記得咱倆在交趾的時候,你的嘴沒這麽碎啊。”朱高熙扶額。


    若問誰是天下第一“祁黑”,當屬阿棄!


    阿棄麵具下嘴角微微上揚:“跟你在一起久了,近墨者黑,我都覺得自己不幹淨了。”


    “哦,是嗎?”朱高燨壞笑道,“哪裏不幹淨了,讓我看看!”


    “不要啦,王爺!”


    “聽話,讓我看看!”


    “不要!”


    阿棄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卻有說不上來,仿佛自己已經在“傑”難逃。


    “少廢話了,現在有正事。”


    朱高燨丟給了阿棄一枚印信,“去三千營,讓三千營提督赤戎領二百驍騎入城,本王會以監國的名義讓他通行。”


    阿棄接過印信一看,是一枚京城的關防大印,執此印可帶兵入城。


    “祁王,你要造反?”阿棄忽然問道。


    “你他媽要不要聽一聽自己在說什麽?”朱高燨聞言險些傾倒。


    “那你讓三千營入城做甚?”阿棄不解。


    “二百騎還能把天翻了不成?”朱高燨心累的說道,“你真以為皇帝對我一點戒心沒有嗎,我雖有監國的權力,名義上能調動京城三大營與全國各地衛所,可實際上我手裏這枚關防大印,最多也就能調動二百人,若非是因為本王與三千營提督關係不錯,連這二百人都調動不得。”


    “名義上”與“實際上”,是有很大區別的。


    誠然,朱高燨現在是“大明代理皇帝”與“大明常務副皇帝”,在名義上能調動大明境內所有的軍隊,包括九邊重鎮幾十萬的邊軍。


    可這隻是名義上的,朱高燨有資格調動,可是他沒虎符啊!


    沒虎符誰特麽聽你的?


    用監國的名義欺負欺負文官也就算了,沒虎符你看邊軍鳥不鳥你這個監國?


    朱棣去雞鳴寺的時候也沒忘記把虎符順走,就給朱高燨留下了這枚隻能讓二百人通行的關防印,這關防印也就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


    關防印不同於虎符,虎符的作用是“調兵”,而關防印的作用是“通行”。


    你拿著關防印去找將軍調兵,將軍隻會看傻子一樣看你。


    “如今錦衣衛是羅修當家,呂朝陽人還在詔獄裏關著,北鎮撫司就等於是被上了一把鎖。”朱高燨緩緩說道,“祁王府的儀衛看看就得了,全是花架子,我手上能用的人沒幾個,若是三千營的提督赤戎不給麵子,拒絕調兵,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認栽。”


    阿棄聞言不屑的笑了一聲。


    祁王的嘴裏說出來的話,那跟放屁沒什麽區別,要麽在騙人,要麽在準備騙人!


    如果祁王做出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不用猶豫,他肯定在誘騙你鑽進他早就挖好的坑裏!


    祁王說“赤戎不一定會聽我的命令”,傳入阿棄的耳朵裏,已經自動轉換成了“赤戎肯定會聽我的命令!”


    隻有不了解祁王的人才會猶豫,了解祁王的人十個有九個墳頭草已經兩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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