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且說當時張栩楊領兵,在蔡陽屯紮,隻等北麵兵來。不料等了一日,看看日落,並無絲毫動靜。張栩楊卻迴頭與手下道:“我看北麵並無反軍,不過是稻草王捏造出來的罷了。著一半馬軍,隨本將軍往北麵新野哨探,其餘人留守營寨,不得本將軍將令,不得擅動。”


    當下張栩楊果然點了一半騎兵,往北麵新野城去,一路並無半點人煙,直哨到新野城下。張栩楊看時,這新野城門緊閉,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息。張栩楊心疑,卻哨到城下,把狼牙棒一擺,喝道:“城中軍民聽著:本將軍乃荊州兵馬都統製張栩楊,現奉大楚天王之命提兵來此,城中守將,速速開城迎接!”


    張栩楊說畢,城上仍是一些動靜也無。張栩楊卻迴過頭來,選了一個大膽的軍士,令他上前,到城門處看那動彈。那軍士領命,到得城前,卻迴報說城門未拴。張栩楊便令三軍都入城中,不料方到城前,卻忽然聽得一聲炮響,城上立起一麵素旗來,上書“奉天鋤奸”四個大字。旋即箭如雨下,將許多軍士射傷。


    看那城樓上時,那滾刀龍東阿提著一杆樸刀,喝道:“顎更欺君罔上,陷害忠良,罪死不赦。城下軍馬速速投降,尚有生路,不然時,死無葬身之地!”張栩楊怒道:“你這廝果然造反!”卻欺他城門未栓,下令三軍一齊向前,闖入城中去。不料方至城中,忽然馬蹄一軟。


    原來雲龍計較,說道都是荊州兄弟,不願廝殺。卻早早在城內挖好陷坑,刻意一日不動,隻要賺他前來,盡數顛入陷坑裏。那前麵的馬軍立時都連人和馬摔將進去,後頭的收勢不住,亦都紛紛而落。雖然雲龍將那陷坑掘得不深,又不設立矛等傷人之物,也是筋折骨斷不少。張栩楊待要掙紮,卻早有四麵撓鉤伸上,便將他拉將上來。


    東阿將俘獲軍士聚在一處,卻高聲念了顎更十八條死罪,便問眾人道:“如今有荊州兵馬大元帥雲龍,興義兵,討逆賊。爾等若有願從的,就此棄邪歸正,若是不從的,也不殺害性命,隻是收了軍器,放爾等歸家。”當時眾軍聽了,大半願降。


    張栩楊卻是瞪著雙眼,怒罵道:“東阿匹夫!天王何處負你,竟敢假借俺哥哥旗號,行此不義之事,壞俺哥哥名聲!待俺哥哥歸來,拿住你碎屍萬段!”東阿把眼一眯,將樸刀往張栩楊頭邊一插,問道:“張栩楊,我再問你一次,降是不降!”張栩楊一口濃痰啐在東阿臉上,罵道:“俺的腦袋便在此處,你若想要,隻管伸手拿去便可。要我背棄天王厚恩,來降你這反賊,卻是一輩子休想!”


    東阿聽了張栩楊不降,卻是笑道:“好一條血性漢子。你是雲兄的結義兄弟,便如同我的兄弟一般。我不殺你,放你歸去罷!”便令人送還了張栩楊馬匹軍器,放他與那不願降的軍士一同出城去了。


    張栩楊引著眾騎,急忙走迴蔡陽營寨時,卻見一支白袍軍馬,打著那“奉天鋤奸”旗號,占住當口。張栩楊大驚,卻見那裏門旗開處,閃出一員大將來,隻見:


    虎皮磕腦豹皮袍,襯甲衣籠細織金。手內鋼錘光閃閃,腰間利劍冷森森。


    張栩楊卻認得是那鐵匠出身,人稱風雷錘,現受荊北司馬的陳焊陽,當時勃然大怒,喝道:“負義反賊,怎敢在此討死!”陳焊陽嗬嗬笑道:“我等奉天命,討逆賊。如今奉大元帥妙計,已然奪了你這營寨。張將軍休要執迷不悟,助紂為虐,壞了我等眾人昔日恩情。”張栩楊怒道:“哪個與你這反賊有半點恩情?”說罷舞動那杆六十八斤精鐵狼牙棍,便朝著陳焊陽頂門打來。


    陳焊陽見張栩楊殺來,喝一聲:“冥頑不靈!”卻也舞動大錘殺上。兩個都是那荊州有名的力士,當時在那蔡陽一陣廝殺,錘棍相加,打得當真厲害,但見:


    一個是楚國兵馬都統製,一個是荊北軍事大司馬。統製憤怒,使出那昔日大鬧建業本事;司馬焦躁,運起這往時鑄造名器力氣。兩麵隻要廝殺,哪個半點容情?休看兩人繁複身,猶如猛虎鬥雄獅。


    兩人鬥了三十餘合,張栩楊眼見戰這陳焊陽不下,卻想道:“這廝匠人出身,氣力非凡。想他昔日大校之時,一錘竟把沈家墩這老烏龜的龜殼打做碎片。若是他此時運起這等功夫,俺隻怕不敵。”卻撥轉了馬頭,往迴便走。


    陳焊陽殺得興起,見他要走,急忙趕上。這張栩楊號稱狼牙飛錘,卻使得好流星錘,正要他來趕,卻一扭身,把個流星錘望著陳焊陽麵門上打來。陳焊陽隻見金光一閃,急忙躲閃時,被他將頭盔打做粉碎。陳焊陽怒道:“豈知你今日遇上了使流星錘的祖宗了!”卻也不騎馬,跳在半空,將手中鐵錘扔將出去。那陳焊陽這風雷錘非同小可,此時擲將出去,登時把張栩楊座下馬自後而前,打做一堆碎肉。


    張栩楊大驚,待要下馬步戰時,卻不料這陳焊陽鐵錘上連得有鐵鏈,見張栩楊落馬,當即順勢一拽,便把張栩楊作一團捆了。張栩楊待要掙紮時,不料這鐵鏈乃是精鋼打製的,手足分毫移動不得。


    陳焊陽捉了張栩楊,押迴中軍,卻道:“我看你隨從身上兵器全無,想來是在新野已然先敗了一陣了。實話說與你聽,隻是為了你與雲大帥是結義的兄弟,是以我等先前不傷你性命。如今再被擒住,有何話說?”張栩楊怒目道:“負義反賊!要殺要剮隨便,若是要降,卻是趁早死心。”陳焊陽聽了,怒道:“你這廝道我怕著雲元帥,不敢殺你麽?”


    張栩楊聽了,怒道:“你兩番都是詭計贏得我,不是真實本事。若是堂堂之陣勝了我,那才見你本事,才死得分明。”陳焊陽笑道:“你這海口賊,偏有許多話說。我今日且不殺你,你從速滾迴襄陽,點兵再戰,死個心服口服。”張栩楊聽了,卻道:“你今日放虎歸山,日後俺擒得你時,卻自然押解上襄陽去千刀萬剮,並無留情。你可休要後悔。”


    陳焊陽笑道:“不愧是元帥的結義弟兄,果然是條好漢子。我的首級便在此處,你若是有本事,便明日陣上奪了去。”便令眾人放了張栩楊一騎孤零零奔迴樊城,城內守將嘉恩接著,迎入城中。檢點軍馬時,那帶來的一萬人馬,隻剩兩千,又大半帶傷。


    張栩楊卻對嘉恩道:“俺前番在新野輸與那許晨奇,卻是喜得將軍相助,才有後來之功。不料今日又敗,損兵折將來投樊城,有何麵目再見將軍!”嘉恩寬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統製莫憂。我樊城身為襄陽北麵門戶,城中原有守軍一萬五千,尚可迎敵。隻是不知大元帥果然反了天王了麽?”


    張栩楊道:“我兩番廝殺,都是中了他詭計,囫圇兵敗,未曾見得明白。雖然那東阿與陳焊陽兩個果然都反了,卻是未曾見得俺哥哥。”嘉恩道:“如此說來,或許是那夥反賊假借元帥名義,妄圖偽造聲勢也未必。”張栩楊道:“我看你說的正有道理。是黑是白,隻是明日陣上便見分曉。”


    翌日一早,便有伏路小校報來,說道賊兵已至城下。張栩楊與嘉恩上城樓看時,但見下頭一片白衣白甲,卻正中豎著那麵“奉天鋤奸”的大旗,在城下搦戰。張栩楊道:“連日敗軍折將,助長賊人氣勢。你看我先領一支軍馬出城,殺他一陣。”


    嘉恩說道:“我看城下兵馬,進退有度,必有良將坐鎮。統製此去,千萬小心,萬萬不可輕敵。”張栩楊應道:“俺曉得了。”卻點起了能廝殺的本部軍馬七百,大開城門,殺出城去。那裏兩陣對圓,張栩楊要雪前恥,當先出馬。怎見得張栩楊好漢?但見:


    頭戴魚尾卷雲镔鐵冠;披掛龍鱗傲霜嵌縫鎧;身穿石榴紅錦繡羅袍;腰係荔枝七寶黃金帶;足穿抹綠鷹嘴金線戰靴;手握六十八斤狼牙棍。左掛硬弓,右懸長箭。馬跨越嶺巴山獸,棍打翻江攪海龍。


    張栩楊把狼牙棍指著北軍罵道:“負義反賊,可有慣廝殺的敢來一戰否?”話音未落,惱了那裏那滾刀龍東阿,罵道:“手下敗將,好意饒你性命,怎敢這等無禮?”當下挺起樸刀,便來鬥這張栩楊。兩人鬥了二十餘合,東阿漸漸力怯,不敢再戰,撥馬逃迴本陣。張栩楊也不追趕,隻是把狼牙棍一揮,喝道:“爾等負義造反,怎敢詐稱鋤奸。更可惡者,竟敢敗壞俺哥哥名聲。若是俺哥哥果然在時,何不出馬相見?”


    那張栩楊話音方落,便聽得北軍陣中一人說道:“兄弟果然想見我麽?”隻見那裏號旗翻滾,軍馬讓開一條道路。一人銀槍白馬,跑出陣前,隻見:


    頭頂兜鍪鳳翅盔,身披四海騰龍甲。腰間玉帶迸寒光,稱體素袍飛雪練。騎一匹照夜玉狻猊馬,使一杆破陣龍膽槍。荊楚有名元帥,槍王正是雲龍。


    張栩楊定睛看時,那將不是雲龍是誰?登時大驚道:“我莫不是在夢裏麽?當真是雲哥哥?”雲龍把槍一擺,說道:“兄弟,不是我是誰?”張栩楊問道:“哥哥為甚引兵犯駕?”雲龍卻指著背後那麵素旗道:“非為犯駕,乃是鋤奸。隻是為了那顎更好生歹毒,害我兄弟。是以我氣憤不過,發兵來殺這廝。”


    張栩楊道:“顎更奸詐,天王自有公論,必然剿除。然天王於我等厚恩難報,雲哥哥何故擅行刀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雲龍道:“天王被顎更迷惑,我若不來兵諫,早晚將兄弟也行陷害,到時悔之晚矣!想我二人自建業結義起,一路同生共死,那是屍山血海裏闖出來的恩情,難道便不及東阿、陳焊陽?他二人尚來助我,兄弟為何定要阻攔?”


    雲龍說畢,看那張栩楊低頭默然不語,卻道:“我原本定下計較,可以一鼓而下襄陽,隻是因為見了兄弟旗號,才始終避而不見。兄弟兩番被擒,都是我吩咐了不得傷害。如今何不趁勢順降,助我一同奪下襄陽,殺了那顎更祭奠我許多兄弟?”


    張栩楊一直不語,卻忽然仰天大哭道:“那稻草王許多敗報,說的言之鑿鑿,俺隻是不信,隻道是陳焊陽與東阿兩個反賊假借哥哥名號。俺一心要除了這二人,以雪俺哥哥之辱。不料今日一見,果然是俺看錯了你也!俺在天王麵前設誓,若是你果然反時,必有一個躺著迴那襄陽。負義狗賊,今日有你沒我,有我沒你!”說罷催馬舞棍,當頭便往雲龍天靈蓋上砸下。


    雲龍本道定可說服張栩楊來降,不料他上來便下殺手,卻是呆了。眼見那棍將到頭頂,才如夢初醒,堪堪躲過,就挺起長槍招架。雲龍肚中卻想:“終不成為了替武不凡幾位兄弟報仇未成,倒又親手又送了一個兄弟?”是以並不下殺手。


    兩人就陣前鬥了六七十合,不分勝負。他二人武功原本相去甚遠,隻是為了一個手下處處容情,另一個卻是惱怒之時不顧性命,才堪堪打做平手。又鬥了二十餘合,張栩楊銳氣漸挫,卻想道:“此人武藝高強,更勝往昔。再鬥無益,若是被他不耐煩起來,殺我易如反掌。”卻是氣勢怯了,撥轉馬頭奔迴本陣去了。


    那裏城上嘉恩看見,生怕張栩楊有失,急忙鳴金收兵。張栩楊得便,卻領兵退迴城中。雲龍失魂落魄,卻也不來追趕,亦退後數裏,離城遠遠地紮下了營寨。兩將兄弟反目,雖然各自收兵,卻是都悶悶不樂,眾人多加寬慰,隻是無精打采。


    是夜雲龍譴開了眾將,獨自一人在帳中喝悶酒,卻是借酒澆愁愁更愁,不多些酒便喝的酩酊大醉。恍惚之間,卻覺得來到一處,但見刀槍成林,斧鉞成列。看那兩邊軍馬,觀之不盡。卻見正中間將台上,兩人在那下棋。雲龍過去看時,卻認得其中一個是那劍靈白起,另一人卻是個白袍書生,似乎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何處見過。


    雲龍情知此事奇異,卻不敢多言,便立在兩人身後,看他二人下棋。白起執黑子,書生執白子。白起落子之時麵色凝重,似有怒色,而那書生卻是盡顯從容風範。那兩人下棋,著著精妙絕倫,雲龍雖然不甚精通,也覺得歎為觀止。下了一陣,白起卻把棋盤一推,說道:“此局,吾又輸爾兩子。所謂‘千軍萬馬避白袍’,果非虛名。”


    那書生拱手道:“前輩承讓。在下執白先走,本占先機。況且先秦弈棋縱橫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如今前輩與在下下的,卻是後世弈棋,有縱橫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小生淫浸許久,前輩卻是近來初試此局。如此算來,還是小生輸了。大秦玄甲鐵鷹銳士縱橫六國,果然是人莫能當。”


    白起笑道:“不必多言,老夫輸了便是輸了,絕不賴賬。”那書生拱手道:“多謝前輩相讓。”卻轉過頭來,看著雲龍笑道:“我二人隻顧弈棋,倒是怠慢了貴客。星主,自那始皇陵中一別,許久未見啊。”雲龍此時才忽然想起來,先前白起催動破軍令之時,便曾在諸多名將之中見過此人。那書聲笑道:“在下陳慶之,人稱白袍將軍的便是。”


    雲龍聽了,驚道:“久聞梁朝大將陳慶之以兩百騎,大破北魏兵馬十五萬,兵臨洛陽,直殺得爾朱榮心驚膽戰。難怪竟能與白起前輩為敵手。”陳慶之聽了,笑道:“天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這方寸黑白之間,不知興起多少驚心動魄。”雲龍低頭道:“雲某受教了。”


    白起說道:“骷髏山下合秦軍,稚子坑降獨不聞。落日沙原重迴首,長平雲接杜郵雲。老夫一生殺孽之重,才致後來杜郵亭死於非命啊。”雲龍聽了,問道:“前輩是想說,叫雲某迴頭麽?”白起歎道:“為將者用兵乃是本分,迴什麽頭?隻是老夫知道星主怨氣太重,恐怕盡屠襄陽,複效老夫當年長平之禍也!”


    雲龍垂首道:“雲某知道了,到時候絕不為了泄一己之憤而濫殺無辜。”那陳慶之卻問道:“星主,剛才那局棋,可還記得?”雲龍道:“兩位妙手,雲龍盡數記得。”陳慶之笑道:“星主愛穿白袍,與某人無異,你看這袍如何?”卻把手往雲龍身上一推,雲龍一跤跌去,卻見仍在帳中,那破軍令卻是隱隱發光,才知是南柯一夢。


    當時雲龍在那想起那局棋來,卻是著著清楚,猶在眼前。有道是:南柯一夢托妙策,黑白一局顯神通。畢竟這局棋有何玄機,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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