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古塚狐,妖且老,化為婦人顏色好。


    頭變雲鬟麵變妝,大尾曳作長紅裳。


    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時人靜處。


    或歌或舞或悲啼,翠眉不舉花顏低。


    忽然一笑千萬態,見者十人八九迷。


    假色迷人猶若是,真色迷人應過此。


    彼真此假俱迷人,人心惡假貴重真。


    狐假女妖害猶淺,一朝一夕迷人眼。


    女為狐媚害即深,日長月增溺人心。


    褒妲之色善蠱惑,能喪人家覆人國。


    君看為害淺深間,豈將假色同真色。


    這一首詩,單道世間人都罵那妲己、褒姒是狐狸妖精,乃是紅顏禍水滅了社稷國祚。其實細細想來,這些女子不過是後宮得寵、侍奉君主而已,哪裏知道什麽天下大事?自是君王被女色所迷,倒行逆施,親手送了祖宗基業,卻反倒怪在那女子身上,豈不惑哉!


    且說當時眾人捉著了那火紅狐狸精,卻聽得外頭一女子嬌笑道:“諸位看在我奴家麵子上,放過我族類如何?”卻見門口竟而妖妖嫋嫋,走進一個絕色美女來。眾人一見這美女,忽地都唿吸為之一滯。怎見得這女子美貌?有一首《憶秦娥》為證:


    人窈窕,渾身滿麵都堆俏。都堆俏,愁容可掬,顰眉難效。還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細如何抱?如何抱,柔如無骨將又驚靠。


    那女子妖妖嬈嬈行了個禮,說道:“奴家潘氏,見過諸位。”那女子語音溫柔,神態細膩,便連麥一帆與雲龍兩人,本是內功深厚的,一見之下也神魂飛蕩,看得呆了。身子如向火的雪獅子,漸漸酥了。


    唯有戰屍清乃是僵屍之體,絲毫不為所動,問道:“你這狐狸精,難道居然不姓胡,姓潘?”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那大楚謀臣古月氏,古月古月,不正是個胡?妾身豈能與他同姓交歡?”


    雲龍聽見那古月氏名字,登時清醒了大半,問道:“這古月氏竟也是狐狸精?”


    那女子嬌笑道:“不然他一個蠻夷之人,沒有我族類的神機之術,怎能料定前知,謀策無遺?”


    雲龍怒道:“然則是他讓爾等來害我輩的?”


    那女子聽了,莞爾一笑道:“妾身豈會為了他這種人來害公子這等英雄豪傑?”雲龍給她一笑,把滿腔怒氣都扔到爪哇國去了。


    戰屍清冷聲道:“不論如何,這隻火狐狸膽敢加害於我等,饒她不得。”


    那女子嬌滴滴道:“這位相公,即便看在妾身的麵子上,也不成嗎?”


    戰屍清冷冷道:“收起你的千嬌百媚勾魂攝魄迷心法罷!吾乃僵屍之體,斬斷七情六欲,此等邪法對吾無用。爾竟能迷住我師弟,吾看你也有幾百年道行,可休要自取其死!”


    那女子卻道:“其實小女子此來,並非為了與諸位為敵,隻是為了有事相求。”


    戰屍清把雙乳上兩隻小眼一翻,說道:“爾若是有事相求,還是先收了你的妖法。莫要以為能用媚術像控製那障眼小子一般,輕易控製了吾輩。吾在外布下的萬屍陣或許困不住爾這等道行高深的妖物,然而吾本身卻也不是好惹的。”


    那女子打量了一眼,嘖嘖稱奇道:“刑天戰屍,的確是我等狐妖克星。罷了,罷了。”卻收了那魅惑之術,眾人方才清醒過來。戰屍清見她收了媚術,卻也指揮那幾具僵屍放了那隻火紅狐狸以示善意。


    麥一帆此時清醒過來,想起方才竟被這狐狸精媚術控製,細想之下不由得冒出一聲冷汗,卻問道:“這妖物你究竟是何人,為何來此處害我?”


    那女子道:“妾身姓潘,雙名淑媛。”眾人聽了,都是輕啊一聲。


    原來這潘淑媛乃是荊州醉迷舟上有名的名妓,不料竟是狐妖之身。雲龍雖然不好女色,但是在荊州日久,卻也多聞她大名。而麥一帆與戰屍清兩人卻麵麵相覷,同時脫口問道:“潘淑媛?你不是師妹的婢女麽?”


    潘淑媛將朱唇微張,說道:“小女子果然是仙子的婢女。妾身自被仙子收服之後,便一直侍奉仙子。仙子所修采陰補陽之術,便多有從我千嬌百媚勾魂攝魄迷心法之中改進而來的。隻是之後仙子忽然離去,走得急了些,便隻留了妾身一人在醉迷舟上。後來一日仙子的師兄來訪仙子,說有要事求見,見仙子不在,卻又去了。不料未過數日,仙子忽然傳書來道,說她師兄在草海遭劫,要令妾身來相助。是以妾身方才離了醉迷舟,來到此處。卻在草海外頭尋著了這隻小狐狸,便傳了她些修煉之道。卻不料她如此頑皮,來此得罪了幾位上仙。”


    那阿火卻怯生生道:“奴家在此,正碰上這廝想用幻術對付諸位,卻被奴家撞見。奴家一時昏了頭,卻想看出好戲,才迷倒了他,原依著他本意,用幻術來戲弄諸位。不料卻得罪了幾位大仙,還請千萬贖罪。”


    雲龍對那潘淑媛道:“如此說來,我上次造訪獸王莊後不久你便到此處了,怎地卻不進去相助武老莊主,隻在這裏裝神弄鬼?”


    潘淑媛把秀眉微蹙,說道:“妾身昔日未遇著仙子之時,一向在仙狐嶺修煉。隻是為了此番認出在莊中迷惑了老莊主的,正是仙狐嶺的老仙王。天性使然,妾身不敢與老仙王為敵,是以才想請諸位上仙相助。”


    麥一帆聽了,笑道:“我知了,武老弟,走罷!”


    武利聽聞莊中有比老莊主還厲害的妖物,早唬得魂不附體,哪敢過去,卻道:“這等便走,不免太急了些?諸位大仙,可要準備些什麽黑狗血,白糯米一類的,才好開壇做法?”


    麥一帆笑道:“不才斬妖除魔,豈需要用此等山野村夫的小把戲!”


    饑唐卻也道:“麥先生,不先打探清楚,做足了準備。這等貿然前去,隻怕有失?”


    雲龍亦道:“饑唐兄弟說得是,麥先生隻聽一言,便闖將進去,隻恐不妥。”


    麥一帆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這其中妖物是甚麽,不才心中早有數了,有何不妥?”


    戰屍清冷冷道:“你們連這隻狐妖都抵禦不了,對上仙狐嶺狐王豈有勝算?況且這隻狐狸精的話,難道當真可信麽?”


    麥一帆笑道:“這不是還有你這老僵屍麽?你僵屍之身無情無欲,正好是狐妖克星。不才心中自有分寸,都隻走罷!”戰屍清素知這個師弟多智,知他必有計較,便也不多說。當時眾人催促著武利引路,趁著夜色一行浩浩蕩蕩,走到那草海邊上。


    到得草海邊,戰屍清的僵屍卻難以過去這沼澤蘆葦,便在旁邊樹林中藏了。眾人自讓武利尋來了渡船,過了蘆葦澤、梅花樁、鐵索橋,卻到萬獸山莊裏來。當時麥一帆一踏上岸,便對眾人道:“此處鬼氣森森,必有蹊蹺,還請千萬小心。”


    眾人也不敢大意,都小心上前,卻忽然麵前刮起一陣腥風,直撲眾人而來。饑唐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這必是大蟲來了,大夥兒小心。”果不其然,饑唐話音方落,便見兩點綠光自那黑夜中忽地閃出,眼見得是隻大蟲的雙眼。


    饑唐暗暗比劃了下,卻道:“看這大蟲兩眼間距,隻怕不小。”雲龍先是一驚,隨即便想起初次造訪萬獸山莊之時,武四便說道此間養著吊睛白額大蟲兩頭,另有異類大蟲數頭,想來在夜間便放了出來,看家護院。雲龍連忙對武利道:“還不讓這畜生安靜下來!”


    武利忙道:“我先前在莊中隻管養這火狐,這隻大蟲卻並非是我養馴的。”此時火把齊明,明晃晃照在那大蟲身上,尖齒獠牙,張著那血盆大口,咆哮不已。那大蟲怕火,卻也不撲上,隻是被照得躁動不已。


    卻聽得一人厲喝道:“什麽人!竟敢夜闖萬獸山莊,不要命了麽!”眾人看時,卻見無數火把奔來。當先一人,身材長大,雲龍卻認得是初訪獸王莊時看著大門的那大漢。想那大漢地位該當不低,隨口便可嗬斥武四和武利兩人。當時武利見了那人,大喜道:“八哥,是我,武利啊!”


    那八哥帶著十數個手執刀槍的漢子走到眾人麵前,舌綻春雷,怒罵道:“武利,你弄丟了赤焰靈狐,派到莊外去看守錢糧。怎敢深夜帶這許多外人擅入萬獸山莊,正是找死!”八哥話音甫落,那大蟲便低吼一聲,似要搶上。


    武利連忙道:“八哥,那靈狐成了精,卻被這幾位大師抓著,送來莊上。”八哥聽了,略略喝退那大蟲,卻把眼來看眾人,卻隻認得一個雲龍,情知昔日也是莊主的上賓客人,稍有和緩。


    麥一帆卻上前道:“不才乃是莊主的師弟,術道九馭裏的驅鬼散人便是。那裏那個沒了頭顱的老僵屍,便是馭屍門的戰屍清。”


    八哥自然聽過兩人名號,情知是莊主師弟,不敢怠慢,急忙喝退了那大蟲,令眾人將戰屍清等人迎入莊內。八哥卻問道:“不知諸位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麥一帆不答,反而問道:“師兄近日身體可還清健?”


    八哥歎道:“老莊主自從夫人難產死後,日夜悲痛,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場,至今未愈。”


    雲龍冷笑了一聲,卻道:“少莊主可還好麽?”八哥麵作為難之色,正待說話,饑唐卻道:“不必多說了,武利都已經與我等說了。且看這個。”便把武猛所寫的血書拿給八哥看,八哥看了那封求救血書上頭所書,登時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饑唐見八哥來迴隻在自己身上打量,卻不開口,便道:“我乃是老莊主結義兄弟木大哥的副手,江湖人稱赤髯太歲饑唐的便是,也不是外人。”


    八哥聽了,方才猶豫著道:“老莊主果然近日好生反常,將少莊主趕了出去。不過我等當下人的,也不好多說什麽。”


    麥一帆一聲冷哼:“便讓我來會會這仙狐嶺妖王!”麥一帆說罷,念個口訣,卻把那赤紅靈鬼喚了出來。


    武利一見這鬼,嚇得魂不附體,麥一帆卻笑道:“無妨,這個卻是我真個養馴的靈鬼。”


    麥一帆卻問八哥道:“那小夫人寢房在何處?”


    八哥一驚,問道:“先生想作甚?”


    麥一帆道:“這妖狐不好對付,我等過去動靜太大,必被識破,且讓靈鬼先去探個究竟。反正這鬼是女子之身,不受狐妖魅惑。”


    雲龍見八哥一臉震驚,卻笑道:“難怪,他還不知前因後果。”卻把前事講了,又讓潘淑媛與那小狐狸阿火兩人作證。


    八哥聽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不料世上竟有這等奇事?”


    麥一帆卻道:“快些告訴我那妖狐所在何處,若到日出,這靈鬼便不管用了。”


    麥一帆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聲狂笑道:“不必勞煩了,奴家自來見客便是了。”眾人看潘淑媛時,見她臉色忽變,情知這說話的正是老妖王了,不由得暗暗戒備。卻聽得麥一帆一聲低喝,隨即那赤紅靈鬼向著一處撲去。戰屍清見狀,長嘯一聲,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柄短斧和一麵獸首盾牌,朝著那裏衝去。卻聽得一聲女子人影一晃,驚唿道:“誰來救救奴家!”


    話音未落,眾人早覺得一股熱血湧上心頭。雲龍爆喝一聲,提起槍來,運起遊龍神行步,封在戰屍清身前。戰屍清將左手盾牌逼開雲龍長槍,右手執斧戚搶上,要去劈那狐妖。不料被雲龍這一阻,那狐妖人形一閃,便躲了開去。


    戰屍清大怒,待要迴過頭來質問雲龍時,卻聽得那赤紅靈鬼一聲慘叫,化為了一團紅霧,迴去麥一帆手中存魄袋裏去了。戰屍清不及細想,朝著那靈鬼化霧之處衝去,果見一個美貌女子坐在那裏。戰屍清生怕再被它跑了,揮起短斧朝著那女子當頭劈下。


    不料人影一閃,饑唐舞起樸刀封在身前擋住了去路。戰屍清低吼一聲,不睬饑唐攻勢,奮力撞將過去。饑唐樸刀從他胸脯上劃過,卻不見一絲鮮血。戰屍清看看衝到那女子身前,卻不料那女子竟然又一閃躲開了。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怎地相公獨獨不愛妾身的美色麽?”


    戰屍清此時已知這女子竟已用媚術困住了眾人,且身法輕功遠在自己之上,不敢怠慢,卻罵道:“一隻千年老狐狸而已,有什麽美色!”一頭罵,一頭卻感知那女子方位。原來這刑天戰屍雖然無頭,五官盡失,感覺卻比常人靈敏數倍,恰如人目盲則必耳聰一般。


    戰屍清探知了那女子方位,卻假作不知,朝著斜前方略探數步,如試探狀,卻忽地向後一彈,舞起幹戚,爆喝一聲,朝著那女子所在之處當頭劈下。戰屍清幹戚上都是刻有符咒的,尋常妖魔鬼怪碰著必死無疑。卻聽得那女子驚叫一聲,隨即戰屍清便感到身周騰起數股殺氣來。戰屍清仗著自己刑天戰屍之身刀槍不入,也不躲閃,咬起牙關便朝著那女子天靈蓋劈下。


    一時之間,雲龍、饑唐、八哥、武利、麥一帆,以及眾人的攻擊一齊落在麥一帆身上。若是尋常人等受到此等十數個高手合擊,隻怕立時便要碎成肉泥,然而戰屍清隻是渾身一震,絲毫未傷。


    眼見得那女子無路可逃,便要被戰屍清當場劈死,卻聽得一聲虎嘯,從旁躥出一個身影來,一把將戰屍清拍飛出去。饒是戰屍清銅皮鐵骨,這下也險些站不起身來,定睛看時,那人正是:


    兩臂雕青鐫嫩玉,頭巾環眼嵌玲瓏。虹霓氣逼虎與龍。肌肉顯青筋,雙目染猩紅。


    萬獸叢中逞手段,真形拳法動如風。微黃麵色細眉濃。身雖帶虛病,蜀地仍稱雄。


    卻見那萬獸山莊莊主武不凡滿臉怒容,立在那女子身前,那女子卻躲在武不凡身後嬌滴滴啼哭。武不凡怒道:“老僵屍,深更半夜帶著一幫子雞鳴狗盜之徒來此欺辱我愛妾,饒你不得!”


    戰屍清把幹戚一擺道:“老虎,你身為馭獸宗掌門,卻被此等野獸所成妖孽蠱惑,可壞了我術道九馭的名頭!日後傳將出去,必吃江湖人笑話!”


    武不凡勃然大怒,聲若虎嘯,怒道:“老僵屍休要放屁!她雖是狐仙,然而比之尋常女子勝過百倍!況且經得大師點化,眼下早無害人之心,但留廝守之意。看在師兄弟情麵上,老僵屍你如何辱我都無妨,隻是動了我愛妾一根毫毛,便休想罷休!”


    戰屍清淩然不懼,緊握幹戚道:“我今日便算是要與你翻臉,也非得除了這個妖孽不可。老虎你日後自會來感謝我的!”原來戰屍清先前險象環生,不暇思考,方才與武不凡對峙之時,卻想得分明:


    那狐妖先前操縱雲龍之時,尚未露麵,但以其聲便能將雲龍這般一個內功精純之人魅惑。而後一聲未出,便可令饑唐舍身相救。此妖媚術,委實可驚可怖。武不凡雖然身體被那狐妖掏虛了不少,但是他身為馭獸宗掌門,一身自猛獸中襲來的武功非同小可。如今天色未明,戰屍清尚有可勝之機。若是日出之後,刑天戰屍受到陽氣壓製,而媚術卻仍可施用,則不免兇險萬分了。是以戰屍清決意定要速戰速決,在日出之前解決這個狐妖。


    當下武不凡亦勃然大怒,擺個猛虎撲食之形,咆哮一聲搶上。戰屍清亦不躲閃,將獸紋幹盾護在身前迎上。按說術道九馭之中,單以力量而論,武不凡的虎嘯真形拳為第一,而戰屍清的僵屍之身第二。不過此時武不凡身子虛弱,使不出十分力道,一交之下,聲如巨雷,竟被戰屍清撞飛出去,撞塌了一麵土壁。那狐妖見武不凡落敗,一聲嬌叱,眾人團團而起,將戰屍清圍在正中。


    戰屍清無法突圍,又不好對同伴徑下殺手,竟被纏住。有道是: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畢竟他如何脫身,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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