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壯徒恆賈勇,拔拒抵長河。


    欲練英雄誌,須明勝負多。


    噪齊山岌嶪,氣作水騰波。


    預期年歲稔,先此樂時和。


    這一首詩,乃唐明皇李隆基所著。當時眾勇士拔河為戲,那玄宗天子觀之,因作此詩。須知拔河雖是兒戲,亦能顯英雄氣概,在那君王麵前,勝負之數便也更重了幾分。


    且說當時虛子臣大校兵馬,眾將士各顯神威,卻有夏翼赦與李元飛兩個比箭,射術驚人。眾人正在稱歎,卻聽得一人口出狂言,大踏步而來。眾人看那人時,打扮得比眾將不同,但見:


    頭披青絲細發,黃抹額緊束金箍;身穿禿袖袍,烏油甲密鋪銀鎧。兩手仗日月雙刀,獨眼瞪熊熊怒火。


    虛子臣見此人相貌非凡,便即動問道:“壯士既然口出大言,必有驚世之能,還請問壯士尊姓大名?”


    那獨眼人卻自報家門,乃是安南人氏,姓王,自小無名,隻喚做王大。


    夏翼赦聽了,嗬嗬大笑道:“一個無名之徒,怎敢在此口出狂言?速速退去,留你一條性命!”


    卻不料那王大仰天長笑道:“老爺昔日便被一個射箭的畜生傷了一隻眼,平生最恨你這等躲在遠處暗箭傷人的膽小之徒。今日既然被老爺撞上,可休想就去!”


    這王大一句話,惱著夏翼赦與李元飛兩人,一齊大喝一聲,各自彎弓搭箭。兩箭飛出,一中王大心窩,一中王大前額,都是直透而過。那王大登時倒在地下,眼見得不活了。眾人原本見王大誇口,隻道必有才能,不料立時就死。


    虛子臣搖頭歎道:“世上怎有這等不自量力之人?枉自送了性命。”便令左右去收拾王大屍首。


    卻不料那王大卻不知何時到了校場那頭,仍是原先打扮,嗬嗬笑道:“狗賊,這等本事也想傷著老爺?”眾人見了,都是大驚,再去看王大屍首時,竟然隻有一堆稻草散在地下。


    虛子臣腦中忽地想起一人,說道:“壯士,你莫不是那‘長青不穀’易濤先生?”


    王大嗬嗬笑道:“不錯,隻我便是!”


    虛子臣連忙起身道:“久聞先生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眾人多是在江湖上行走的,給他一提,登時想起這稻草王易濤子來。


    卻原來這王大道號易濤子,乃是上界天壽星降世,修習了一身傀儡之術,能將身體化作稻草傀儡,遁到別處。卻是為了先前修行之時,曾走火入魔,經脈僵硬,卻被人誤作草人箭靶,射瞎了左眼,是以不喜射箭之人。此人行走江湖,或正或邪,神出鬼沒。易濤子仗著傀儡神術,素來肆無忌憚,黑白兩道都開罪不少人。然而結仇數十載,並無一個傷的到他的。更兼始終是三十餘歲麵貌,是以江湖之中給他一個諢號,喚作“長青不穀稻草王”,倒沒什麽人叫他的道號易濤子了。


    當時夏翼赦知是此人,料來射他不死,便也放下了弓箭,向前施了個理,口中說一聲:“前輩得罪了。”稻草王也不還禮,隻一擺手道:“小娃兒倒是懂得禮節,無妨,無妨。”


    稻草王話音方落,便聽得一個渾厚之聲哈哈笑道:“老不死的,又在此處誆人!”隨即一條镔鐵禪杖隨著話音而來,登時砸在稻草王身上,連地麵也平白砸出個大坑,塵土飛揚。若是別個時,隻怕早早化為肉泥。虛子臣一聽此人說話的聲音,登時大喜,竟而快步到了台邊,笑道:“重樂大師!您也來了!”


    此時卻見遠遠一條人影飛速走來,聲音卻仿佛便在眾人耳邊:“徐大官人,自從給你救了雲龍和張栩楊那兩個小娃兒以後,倒是許久未曾聯係了。”話音甫落,眾人便見一個大胖和尚立在校場前,正是:


    自從落發鬧禪林,萬裏曾將壯士尋。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禪杖冷森森。不看經卷瘋魔杖,重樂人稱賽智深。


    眾人看時,那和尚不是瘋魔杖重樂是誰?張栩楊見了大喜,直從正將台翻身躍下道:“重樂大師!救命之恩,俺與雲哥哥始終銘記在心!”


    重樂卻把手一擺,一把推開張栩楊道:“什麽恩不恩的,老和尚不過是幫人辦事而已。”說罷徑直上前提了那柄混鐵水磨禪杖在手裏,眾人看時,坑裏又隻有一堆稻草。此時稻草王卻也又現身,上前道:“老禿子,又來陰我!”重樂啐道:“牛鼻子!反正又打不死你,讓我打打何妨?”


    稻草王一時語塞,重樂卻一撇眼見到虛子臣身後那沈家墩提著兩麵重盾跟隨在後,把眉一挑道:“小子,披甲門的?”


    沈家墩被他一言叫破了師承,卻也是一驚道:“正是。”


    重樂笑道:“老和尚還當披甲門早已經絕代了,卻不料還有傳人。看你裝束,是披甲門莊家一派的後人了?下來場內,讓老和尚開開眼界。”


    沈家墩把眼去看向虛子臣,虛子臣卻道:“既然是重樂大師說的,那就下場子比劃比劃。”沈家墩聽了,從高台上一躍而起,直直落到地下。眾人隻聽得轟隆一響,大地也似在抖。看那煙塵中時,沈家墩卻是毫發無傷,對著重樂行了一禮,便拉開了架勢道:“前輩請。”


    眾人都隻聽聞這沈家墩是虛子臣府中新來的高手武師,好生得寵,更有傳聞說即使是對上雲龍也可保不敗,卻從未見過他出手。此時見他要來和重樂這麽個奇人較量,都是延頸以觀。


    卻不料重樂並不動手,卻對著張栩楊道:“小子,你上。”


    張栩楊道:“既然是恩人說了時,且看俺本事。”當時令人捧來了那柄六十八斤精鐵狼牙棍,略略活動了下肩膀,大喝一聲,便朝著沈家墩衝去。


    沈家墩望見張栩楊來時,不慌不忙,把盾相迎,盾棒相交,當的一聲巨響,震得眾人耳中皆是一聾。卻見兩人大展神威,戰在一處。怎見得這場好殺?但見:


    一個是天王府中有名武師,一個是荊州境內提兵統製。有名武師,師出披甲門,練就金剛不壞;提兵統製,製約車馬步,殺出橫屍數萬。六十八斤精鋼狼牙棍落,如巨熊撲魚;九十九斤百煉雙重盾封,似玄武閉關。誰見校場兩人鬥,分明金剛擂鐵門。


    兩人鬥了數十合,張栩楊一杆狼牙棍如雨點般砸下,沈家墩卻是紋絲不動,兩麵鋼盾上一點印子也無。唯有交擊之聲陣陣,恰如張栩楊在擂鼓一般,眾人看了好笑,卻也不禁駭然。張栩楊氣喘連連,忽地把那杆狼牙棍一扔道:“比不得了,比不得了。俺一棍下去,總該也有千百斤力道。你這廝如同隻老烏龜一般,誰能打得動?”沈家墩略略欠身道:“統製謬讚。”


    張栩楊道:“隻除是俺雲哥哥來,才能挑了你去,別個真都奈何你不得。”張栩楊話音方落,卻聽得旁邊一聲大喊,搶出一條大漢來,手中提著一杆大錘,喝道:“哪有什麽大力士,且先吃我一錘!”


    眾人看時,那人一丈有餘身材,三十二三年紀,三柳掩口黑髯;頭上裹頂青紗萬字巾,掩映著穿心紅一點髾兒;上穿一領白布衫,腰係一條絹搭膊;下麵青白嫋腳多耳麻鞋;手持一杆大鐵錘,錘柄上卻連著鐵索,盤盤繞在身上。胸前敞開布衫,露出一身雪練也似白肉;頭上除了巾幘,顯出穿心一點紅俏髾兒來。


    此人不是那大匠風雷錘陳焊陽是誰?原來他自從廣成關邊被雲龍所救以來,便一直在襄陽城中居住,與東阿等人交好,多有往來。虛子臣敬他一條好漢,更兼鑄造之術天下無雙,是以也好生相待。陳焊陽雖然不受虛子臣官爵,卻也與一般的武師一樣時常出入府內,有時閑來便去指點一下軍中的鐵匠,偶爾也隨手鍛造些利器相贈——卻是自來不過問軍情國事,不知今日卻如何闖入這校場之中。


    當時陳焊陽大步而來,把那杆重錘拋出,連著手中鐵鏈揮舞,唿唿有聲。不多時竟隱隱有風暴之勢,那陳焊陽舌綻春雷,縱身躍起,照著沈家墩當頭砸下。沈家墩見他來勢兇狠,也不敢托大,急忙舉盾相迎。盾錘相交,登時電光四射,雷鳴震耳,塵土飛揚,狂風大作。


    待到塵土散了時,眾人卻見沈家墩先前所立之處,竟而憑空多出來個一丈方圓的巨坑。陳焊陽手提巨錘,傲立在旁。旁邊卻有許多不成型的廢鐵,想是沈家墩重盾殘骸。眾人見了陳焊陽一錘下來這等威勢,都嚇呆了,莫敢出聲。


    陳焊陽先前被地設門的滅世劍琴子翌所傷,卻也有內傷,此時用力過猛,倒也支撐不住,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站立不住。眾人見了大驚,急要上前救護時,卻見一隻大手攀著那土坑邊緣。


    眾人愣神之間,沈家墩卻直立起來,竟而絲毫未傷。這披甲門高手的身軀堅硬,竟然更在那兩麵純鋼重盾之上。陳焊陽見了,苦笑一聲,低低道一聲佩服。沈家墩卻是神色如常,施了一禮,卻轉身對虛子臣道:“恩相,還請另作盾牌兩麵。”


    虛子臣此時方才迴過身來,應道:“自然,自然。”


    重樂卻頷首道:“披甲門,名不虛傳,很有兩把刷子。”


    稻草王笑道:“老禿子,小輩們各顯本事,我們兩個方外的老東西卻莫要被他們小覷了。”


    重樂怒道:“誰敢小覷於我?”話音未落,那一個身軀直扭上前,把一杆雞蛋粗細的水磨禪杖輕輕提在手中,直使得如同風車一般,照著稻草王便當頭砸下。稻草王嗬嗬一笑,不慌不忙,早被重樂一禪杖打中了天靈蓋。


    眾人齊聲驚唿,不料那竟又是個草人木偶。虛子臣咂舌道:“剛才分明見他會說會動,怎地忽然就變成了個稻草人?易濤先生神術,當真叫人歎為觀止。”


    正說之間,那稻草王早又在校場另一頭緩緩走來,嗬嗬笑道:“老禿子,你便有水牛般大的力氣,又能奈我何?”


    重樂啐道:“牛鼻子,不信打不到你!”他身隨話進,也不知使了什麽輕功,早又閃到稻草王麵前,一禪杖攔腰將他掄為兩段。


    不料稻草王大笑聲中,又化為一團稻草,被重樂內力激蕩,隻打得漫天都是。重樂被那稻草迷了視線,卻聽得背後一人大笑道:“如今卻又如何?”正是那稻草王趁隙拔出了一柄彎刀,抵在重樂身後。


    重樂大喝一聲,背後肌肉一振,那刀便往一旁滑去。重樂旋即扭腰迴手,一招“迴馬槍”,登時把一杆禪杖直撞迴去,正中稻草王胸口。隻聽得一聲爆響,稻草王衣衫肌肉都被重樂內力炸碎,卻依舊是散作了無數稻草,滿天飛去。


    隻見那稻草王立在二十步外,連連擺手,說道:“牛鼻子打不過老禿子,老禿子卻也奈何不得牛鼻子,隻做個平手罷了。”重樂這才住手。然而眾人見這兩人神乎其技的手段,卻早就都看得呆了。


    虛子臣連忙道:“重樂大師,易濤先生,兩位此來,可有意助我虛某一臂之力麽?”


    稻草王嗬嗬笑道:“我正為此而來。”


    虛子臣聽了大喜道:“若是果然能得兩位助力,虛某人三生有幸。”


    虛子臣當即在那裏朗聲說道:“今日各路英豪皆大顯身手,令孤大開眼界,隻覺得先前訂下的比擂之法,好生膚淺。隻見了一家本事,埋沒了各路豪傑武藝。故孤在此,定下每三年一小校,五年一大校之計,凡能入得前十者,各有賞賜,以為我大楚選拔人才猛將,鎮守四境之方。”


    當即虛子臣擬詔,定下了校選之策,又下令往後荊州大司馬軍師將軍顎更調度兵馬,前將軍兵馬都統製張栩楊節製兵馬,同掌兵權。升桂陽太守高豔明為東軍都督,昭武校尉李元飛為行軍司馬輔佐,同掌東方軍事。調積射將軍夏翼赦為南軍都督,歸德郎將李銘為行軍司馬輔佐,同掌南方軍事。調鷹揚將軍項引為荊西司馬,掌管西方軍事,升沒頭胡替、黑無常陳泰、癩瞎子賴五、太歲趙虎四人為兵馬都監輔佐。升風雷錘陳焊陽為荊北司馬,掌管北方軍事,升蛻皮蛇張鋒、毒蠍子劉東、三窟神兔庫免、打虎將鄧絕四人為兵馬都監輔佐。加沈家墩為破陣將軍,總掌中軍,遊擊將軍東阿、懷化司階沈煉、振威校尉張千為輔。另有重樂為國師,稻草王為長青將軍,監軍五路兵馬。


    當時虛子臣分定了眾人,都各自稱謝。唯有重樂大叫大嚷起來,說道:“啊呸!老和尚一棍不知能打死幾個徐大官人,卻為何要來做你封的官?不幹!不幹!”


    稻草王聽了笑道:“這老賊禿瘋性又起來了。”


    虛子臣嗬嗬笑道:“重樂大師,不做便不做。這國師之職,每日並無事做,反而頓頓好酒好肉供著,你若是自家不願做,自是吃虧,我豈來強迫?”


    重樂是小孩心性,給他一說,頓覺吃虧,急忙拉住了稻草王道:“牛鼻子,我問你,這可是真的麽?”


    稻草王嗬嗬笑道:“自然是真。若非我舍不得頭頂上這幾根雜毛,也要討個國師做做。”


    重樂聽了,方才大喜,歡天喜地做了國師。


    那裏人群之中,何楓卻在那裏冷笑。那滾刀龍東阿撇眼見著,覺得好生奇怪,卻問道:“何軍師,你笑什麽哩?”


    何楓道:“顎更自從大元帥去後,謀劃許久,朝中盡是他黨羽。你看天王輕描淡寫,便將他盡數化解了。”


    東阿奇道:“怎地化解了?”


    何楓笑道:“你不見天王分配的五軍官職麽?那都督與司馬怎地安排,可是大有講究。”


    東阿仍是不解其意道:“都督與司馬卻又如何?”


    何楓搖首道:“有些事,卻是看得破,說不破了。”說罷便搖搖頭自去了,東阿隻道何楓是今日未得官爵說些酸話,卻也不甚在意,自與眾將慶祝去了。


    那裏顎更原本將自己親信眾將調來襄陽,各自執掌兵權,一日間卻被虛子臣盡數拆散。張栩楊與雲龍舊部所任的五軍都督與他親信的五麵司馬互相牽製,並無一路得以專權。他有心為難此議,然而一日內忽然憑空冒出來沈家墩、陳焊陽、重樂、稻草王這許多高手,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虛子臣刻意布局,隻得把心思都放迴了肚皮之中。


    話分兩頭,且說會稽那裏褚天劍自從與千葉常胤平定太湖群賊以後,果然資助了那倭國源賴朝金銀兵器,助他討伐倭國丞相平清盛。源賴朝得了褚天劍資助以後,也一改先前頹勢,與倭相平清盛兵馬屢次合戰,連連告捷。平清盛氣急攻心,病重暴斃。於是平家大潰,倭國遂落於源家之手。


    源賴朝卻也不爽約,招募了沿海作亂的倭寇武士,加以訓練約束,卻派到褚天劍軍中,喚作“倭營”,就以太湖投降的倭帥北條獨步統領。褚天劍當時一麵修煉武藝,一麵卻時常檢閱這支軍馬,研究如何與其餘兵馬進退配合。無需多時,早操練的進退有序。


    褚天劍隻顧操練軍馬,卻也不管北麵神都與大都之爭。然而七月之時,卻收到了神都使者消息,說姚巃已崩,梁王即位,要調他兵馬北上奪取大都。褚天劍正在吃驚,未過幾日卻又收到大都的加急詔令,要叫他即刻領兵馬北上進攻神都。


    褚天劍與眾人在那裏商議此事,尚未定個計較,卻又聽聞說荊州那裏來了個方冷,帶著禮物要來拜訪越王。庸良卻對褚天劍道:“眼下局勢動蕩,方冷此來,必然是做說客的。末將聽聞荊州不久前大破了巴郡,眼看有吞並蜀中之勢,舉足輕重。將軍小心盤問方冷,或能套出什麽話來。”


    不是今日方冷來到會稽,有分教:江南之地,百萬雄師踏平;豪傑英雄,番作委屈身死。畢竟方冷能否說動褚天劍,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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