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玉露凋傷楓樹林,


    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湧,


    塞上風雲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


    孤舟一係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


    白帝城高急暮砧。


    這一首詩,乃是詩聖杜甫晚年在夔州所作。那時正值大唐由盛轉衰之始,杜甫一腔抱負也大半化作流水,隻有一點悠悠思鄉之情不斷,故而隻得長歎。他哪知幾百年後,也有一人背井離鄉,落難蜀中,卻是一份肝膽豪腸不改,依舊急人之難,為了一份江湖義氣,便把自己的性命也拚了出去。


    且說當時雲龍擒得了葵儡,卻對眾人道:“久聞南陽巫術千奇百怪,我想武莊主性情大變,或許就與那血蝠老祖有關。如今左右無事,我須得往草海走一遭,親眼看看才是。”


    木周頷首道:“不錯,咱這就收拾行囊,去萬獸山莊看看。”


    雲龍一把攔住道:“葵儡說了,木大哥一個月內不得用武動怒。此事該由雲龍去辦才是。”


    木周一拍桌子,瞪圓了雙眼道:“放屁!咱是武大哥的結義兄弟,當然是咱去!”


    饑唐忽道:“大哥信不信得過小弟?”


    木周道:“自然信得過。”


    饑唐道:“此去兇險異常,又不知何時才得迴到山寨。如今山寨新惡了蜀中和北詔兩國,縱使他一時被敵軍拖住,難以抽身,卻怎會咽的下這口氣?若是調集大軍攻打,大當家的卻不在寨中,教我這數千羌人弟兄如何是好?大當家的既然信得過小弟,便由小弟替大當家的一行!”


    木周搖首道:“雖然如此,此事不是咱信不信得過饑兄弟。實因咱與那萬獸山莊武不凡有著八拜之交,你卻與他不過是聞名而已,親疏大有不同。”


    那裏雲龍霍然起身道:“這等婆婆媽媽,何時才能定下?若是這等拖延不定,待到我等動身之時,萬獸山莊都要給夷為平地了!兩位當家的聽我一言,不如抓鬮,任由天意決定我等去留,兩位當家的覺得此計如何?”兩人聽了,便都說好。


    當時雲龍摸出三根簽來,說道:“此事一人去辦太過兇險,總要兩人協同照應才好。我手中的簽,兩短一長,隻是抽到短的兩人前去。木大哥是山寨之主,自然先抽。”


    當即木周先抽,一抽便是個長。饑唐道:“如此便不必看剩下兩簽了,隻是我與雲兄前去,大當家的坐鎮山寨便是。”木周怒道:“不對,你這簽有手腳!”


    雲龍笑道:“這卻哪有什麽手腳?”當即伸出手來,裏頭果真兩根都是短簽。木周又焦躁起來,隻是礙著先前已然同意,卻不好說什麽,隻是在那裏懊惱。


    饑唐寬慰道:“大當家的放心,小弟與雲兄同去,決計把此事辦得服服帖帖!”木周沒奈何,隻得同意他兩人前去。選了幾匹腳力上佳的好馬,又治酒餞行,譴了十個伶俐的嘍囉隨行服侍。


    當時兩人離了三台山,取路往草海而去,方到山下,饑唐便問道:“我還隻道雲兄弟在簽上做了手腳,卻不料正是天意如此。”


    雲龍聽了,在馬上嗬嗬笑道:“不瞞饑兄弟,雲某的確是做了手腳。寨主新遭蠱蟲侵害,身體不便,怎好離開山寨再去冒險?那三根簽,都是一個長,是以隻是要寨主先抽,好讓我兩個前去。”


    饑唐聽了驚道:“你攤開手看時,那剩餘兩簽,分明卻都是個短?”雲龍笑道:“雲某待寨主抽完,掌中些微用力將它各折去一截,偷偷藏了。”饑唐聽了咂舌不已,讚道:“雲兄弟內功竟然已然這等厲害,渾身肌肉都能控製自如。”


    兩人又走了一陣,饑唐卻問道:“然則雲兄弟緣何卻定要與我同行?”雲龍道:“此事頗有蹊蹺,我怕寨主性情剛烈,又擔心武家父子,隻怕中了圈套。”饑唐問道:“圈套?什麽圈套?雲兄弟可看出些端倪了麽?”


    雲龍搖首道:“說不得,不過是些許猜測罷了。我這馬快,便先走一步,你等眾人隨後慢慢而來,在前頭隆化城中再碰頭便是。”雲龍說罷,催開胯下那匹驌驦玉獅子,揚長而去了。


    饑唐卻迴頭與眾人說道:“你們看雲龍這廝不是作怪麽?一般要在前頭會麵,何必一人先去?終不成便是要顯他馬快不成?”眾人齊聲哄笑不提,卻也快馬加鞭,沿著白水河往隆化而去。


    眾人所騎的雖然也是快馬,但豈是雲龍那匹驌驦玉獅子,千裏神駒草泥馬可比,畢竟追趕不上,早不見了雲龍身影。路上免不得胡亂尋個人家住了一夜,次日再早起趕路。到了隆化縣城外,眾人看時,卻街上空無一人,絲毫沒有些繁華之象。


    饑唐轉頭對眾人道:“隆化縣離山寨未遠,裏頭卻有山寨的落腳處。隻是雲龍這廝走的急,未曾通知他,卻不知他尋不尋的到。”饑唐口中說著,卻帶眾人來到一家裁縫鋪門口,揚長而入,找著櫃台上一個小學徒後生問道:“九尺長的黃金布,店家可有麽?”


    那小猴子早不耐煩,一把推開饑唐道:“買甚麽黃金布,你這廝不是討死麽!”饑唐笑道:“小猴子,你休要推脫,隻把這話與你掌櫃的說了便是。”


    那後生怒道:“你這客人好不曉事,我掌櫃的好不忙哩!誰來聽你胡說!休要胡攪蠻纏,若不買布,趕緊走休!”那後生話音方落,卻聽得門簾響處,一個人從堂後轉將出來,喝道:“小猢猻,作甚麽大唿小叫!”


    那後生指著饑唐道:“迴掌櫃的,這夥客人非要買什麽黃布,我店裏如何有得?”那掌櫃的聽了一愣,隨即滿臉堆笑道:“這位客人,黃金絲布隻有天子用得,我等草民,買什麽黃布哩!”饑唐冷哼一聲道:“可是我等羌人,偏要用九尺的黃布繞十二個結兒。”


    那掌櫃的隨即正色道:“不知客人買布,可還要幾卷紗麽?”饑唐道:“隻是二品三品的細紗,正要買哩。”那小猴子聽他兩個說的前言不搭後語,正在好笑,卻聽那掌櫃的道:“客人裏頭請,我們去堂內細談。”


    那掌櫃的請了饑唐等人入內,卻迴過頭來丟了一把銅板給那小猴子道:“那小猢猻,今日別的生意不做了。快快關好了店門,你自拿這錢耍去!”那小猢猻見了錢,好不歡喜,急忙謝了那掌櫃的,關了店門,自歡天喜地去了。那掌櫃的卻請饑唐等人堂內坐了,笑道:“二當家來此,小的有失遠迎。”


    原來這正是那羌零寨的落腳點,先前兩人卻用的是羌零寨的切口,都通了身份。那掌櫃的問道:“二當家來此,不知有什麽要緊買賣?”饑唐說道:“得去萬獸莊走一趟。不過你可有見到個身長九尺的漢子,騎著一匹白馬來此麽?”


    那掌櫃的聽了臉色一變,竟有驚恐之色:“二當家的認識此人不成?”


    饑唐大驚:“他便是大當家時常提起的那荊州兵馬大元帥、荊楚槍王雲龍。現今是山寨裏的客卿,與我一同來辦事的。”


    那掌櫃的咂舌道:“原來這漢子便是雲龍,這卻難怪了。”


    饑唐急道:“雲龍究竟幹了什麽勾當?”


    那掌櫃的道:“好教二當家的知道,這雲龍好不厲害哩!昨日傍晚時分,大街上飛來一騎,那匹白馬當真厲害,暴風雪也似掠過集市上。小的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後來卻聽街上人馬嘶鳴,叫起殺人來,都說死了官兵無數。小的隻道是山寨譴人來借糧,卻奇怪不曾有人知會則個,是以開門出來看。卻見滿縣官兵圍著那白馬騎士,那人卻渾若不見,隻是提著一杆長槍亂殺,往來衝突。那官兵卻沒有多少弓弩材士,便是有的,也怕人群中傷了自己人,所以都不射箭,隻好近戰。急切之間又沒有重甲步兵,被那騎士一人殺的屍橫遍野,大街上盡是血流。”


    饑唐倒吸一口涼氣,追問道:“然後呢?”


    那掌櫃的搖頭道:“街上眾人早作鳥獸散,店鋪也都閉門,生怕招惹是非。我見與山寨無關,便也關了門,不管外頭,直到今早才出,卻聽聞被他一人屠滅了全縣大小官兵,連縣尉也被他殺了。又漫天亂貼了許多血字沒頭告示,說要全景明早早放了草海萬獸莊武莊主,不然便一路屠過去,小人看了,也是吃驚。”


    饑唐大驚道:“你這廝休要胡說,哪有這等事?”


    那掌櫃的道:“不是小的胡說,二當家的自去縣裏問,都是一樣說法。我這地方偏僻尚好,若是往縣衙門口看時,如今還有許多屍體哩!”饑唐沉吟道:“如此一來官軍必然都在往草海的要道上駐紮,豈不是耽擱我等前行?萬獸山莊之事刻不容緩,如此豈不是耽誤了。不信雲龍竟做出這等事來,然而若不是雲龍,那還有人有這等本事?”


    卻有個隨從的嘍囉道:“雲龍被那夥鳥官軍關了這許久,心裏有氣,來此泄憤也未可知。”


    饑唐搖首道:“雲龍雖然脾氣剛烈,卻是條有智謀的好漢,怎會如此?說不得,不論此事是不是雲龍所為,我等不可在隆化久留,趕緊往草海過去才是。”眾人齊聲稱是,當即那掌櫃的安排美酒佳肴請眾人吃了一頓,便即動身,飛馬往草海而去。


    一路免不得夜宿曉行,風餐露宿,又果然見許多官軍盤查要道,隻得繞路而走。走了多時才過了阿頭部,饑唐卻與眾人道:“如今不過一日路程,大夥兒小心謹慎,莫要出了差錯。”饑唐話猶未了,便聽得馬蹄聲響,前頭跑過一隊官軍來。饑唐暗暗啐了一聲晦氣,卻陪個笑臉迎上。


    那官軍領頭的那人問道:“爾等是什麽人?在此遊蕩作甚!”


    饑唐道:“我等是做布匹生意的商人,正要往大理去做些買賣。”


    那官軍問道:“你們的布匹何在?”饑唐連忙令人取出從隆化拿來的許多上好布匹絲綢,給那官看。那人略略瞟了一眼,便道:“爾等這些布能值得幾多錢,要這許多人護送?可見是反賊假扮的,給本官拿下了!”


    饑唐看他雖然口上這等說話,手下兵士卻隻是略略圍攏,並不上前拿人,心中早會意了,急忙笑著上前道:“我等是往大理境內采茶販參的客人,不過是順路才捎上幾匹絲綢去賣,還請大人放行。些許小玩意兒不成敬意,權給大人做個茶錢。”


    饑唐說著,隨手將一片金葉子塞到那官手裏。那官略略掂量了下,變色笑道:“原來如此,本官就說諸位長得如此斯文,怎麽可能是匪徒?放行!”那夥士卒立馬閃開,放饑唐等人去了。饑唐卻問道:“不知有什麽要緊賊人,要令長官在此勞累?”


    那官兒笑道:“據說有個賊人,一人屠滅了兩座縣城,說是要給什麽草海的武莊主報仇。最近又在草海附近殺了好些個人,都是慘死,是以調集了我等領軍守衛。要我說,都是扯淡,這世上哪有一人之力能這等厲害的?更有甚者,還說什麽草海鬧僵屍,真是可笑至極!倒讓老爺勞累!”


    饑唐笑道:“正是如此。多半是坊間傳言,卻不知怎地被當了真,教官爺這等辛苦!”饑唐與眾人走得遠了,卻迴頭道:“屠滅縣城還情有可原。虐殺百姓,這可不是雲兄弟的風格。”眾人猜疑不定,隻得向前而去。


    一行人走未多遠,卻到一個小村莊。饑唐道:“這一路荒蕪,口中淡出鳥來!難得此處有個小村莊,且去尋個酒家解渴也好。”眾人轟然稱是,都向前而去。


    卻見大路邊坐著一個渾身黑衣之人,帶個鬥笠遮住了臉,忽地嘎嘎尖聲笑道:“諸位還想要性命的,便不要進這小村莊了,裏頭鬧僵屍哩!”


    饑唐啐了一口濃痰,怒道:“哪裏來的鳥人,淨把胡言亂語來壞老爺心情!”他便不睬那人,徑自與眾人進那小村莊去了。遠遠看見一個酒旗在那飄揚,早與眾人趕去,推門而入。他剛進那酒屋,便見許多人都在那裏低頭喝酒,並不說話。


    那酒保一見眾人,先是一愣,便道:“今兒打烊了,客官請迴吧!”


    饑唐怒道:“我呸!這裏這許多客人,怎地便不賣酒與我?”那十個小嘍囉齊聲稱是,說道:“你這酒保休要瞧不起人,不賣酒時,拆了你這鳥店!”


    那酒保麵露為難之色,不知如何分說,卻聽得那酒館二樓雅座上一人爆喝:“哪裏來的潑賊,敢來這裏撒野!”酒保喜道:“仙爺,這事兒還是您來辦。”話音剛落,隻見步梯聲響,走下一個人來。饑唐看時,那人穿一襲長衫,斜斜帶頂道冠,腳踩兩隻布鞋,雖然裝束隨意,卻是自有仙風道骨,正是:


    星冠耀日,神劍飛霜。九霞衣服繡春雲,六甲風雷藏寶訣。腰間係雜色短須絛,背上懸鎮魔七星劍。穿一雙雲頭點翠靴,執一口聚靈招魂幡。名標蕊笈玄功著,未列仙班也道高。


    那人走將下來,說道:“幾位客人,這小村莊之中怕有一場廝殺,還是速行為妙。”


    饑唐聽了,看向這酒館中人時,果然都是壯漢,有幾個更是身有武功樣子,當即嗬嗬大笑:“老實說與你聽,咱幾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客人,最不怕廝殺的。”


    那人略一沉吟,卻微微搖頭,摯出了一柄銀劍來,說道:“此地兇險,幾位休要自誤。”饑唐看那劍時,劍身極薄,卻又修長,笑道:“你這劍用力大些便折了,怎能廝殺?”


    饑唐說罷從身邊摸出腰刀來,用力往酒桌上一插,瞪著那人道:“我這刀不比你的更耐廝殺?”那人尚未答話,便聽得樓上又是一人說道:“麥先生,且待我來打發了這夥不識相的東西!”


    樓上那人話音剛落,便從梯上走下,九尺虎軀,手提長劍,不是雲龍是誰?饑唐喜道:“雲兄弟!你如何在此?我聽聞你先前屠滅了兩座縣城——”


    雲龍不等他說完,嗬嗬大笑道:“原來卻是誤會了。麥先生,這是羌零寨的二當家,赤髯太歲饑唐兄弟。饑兄弟,這位是驅鬼散人麥一帆先生。”原來那個先生正是術道九馭裏的驅鬼散人麥一帆。


    當時兩人聽雲龍說了,都道一聲久仰久仰。雲龍卻道:“麥先生,這饑唐兄弟好武藝,正好可助一臂之力。”


    麥一帆笑道:“既然如此最好。情況緊急,須得早早準備起來廝殺。”


    饑唐道:“你兩位卻不知在此準備什麽廝殺?”


    雲龍一笑道:“殺僵屍!”


    饑唐大驚失色,驚道:“此處真個在鬧僵屍不成?”


    麥一帆慘然一笑道:“現在還沒有,等過會兒日落陽氣散去,便該鬧僵屍了。”


    饑唐道:“饒是我自詡見多識廣,還從未見過僵屍,不知該當如何殺死?”


    麥一帆道:“僵屍僵屍,本就是已死之物,怎能殺死?”


    饑唐大驚道:“殺不死,還如何是好?”


    麥一帆道:“現在已然是申時了,不過一個時辰,僵屍便要起來了,不及細說。你隻需按照我說的做便是了,事後再慢慢解釋。”饑唐唯唯稱是,麥一帆卻自安排了他與十個嘍囉如此如此。


    不久紅日西沉,漸漸有涼意上來。饑唐與雲龍和麥一帆三個人坐在二樓雅座之中,卻也緊張,不由得暗暗握了握刀柄。看雲龍與麥一帆時,一個喝酒,一個打坐,除了耳根微動,全然不以為意,饑唐方才稍稍鬆了口氣。


    過不多時天早黑了,卻聽得酒館外沙沙作響,似有人拖著步子走來。麥一帆忽地睜開雙眼,站起身來,說道:“動手!”他話音剛落,便聽見酒館外有打門之聲,雲龍與饑唐一聲長嘯,隨即各自取了早早放在手邊的一張弓箭,從窗口向外張去,果見許多人影湧來。


    看那些人影之時,卻都是步履蹣跚,一扭一繞,倒像是還沒學會走路的初生嬰兒一般,手腳並用,難看無比。黑夜中看不清楚那些人的麵目,卻能見到一顆顆碧綠的眼珠子如同餓狼一般發著光芒,同時一股淡淡的屍臭也隨之飄來。饑唐倒吸了一口涼氣,情知這便是那所謂的僵屍了。饒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也不由得心頭惴惴,下意識地看向了麥一帆。


    不是此時三人被僵屍圍在這酒館,有道是:珍釀千壇美酒,化作血水橫流。畢竟三人如何脫身,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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