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去年戰,桑幹源,今年戰,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裏長征戰,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這一獸《戰城南》,乃是昔日詩仙李白所作,單道那兵戈千年不休,名為吊民伐罪,往往隻為了帝王逞其私欲。縱然一時軍勝,開疆拓土,萬國來朝,總免不得戰士白骨露於荒野。至於後來國力一衰,終不能久保其土,倒叫無數將士百姓的鮮血皆化作塵煙消散,了無痕跡了。是以老子雲:兵者不祥之器,君子惡之,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


    且說當時雲龍等三人在岷江邊大殺了一陣,卻尋覓不到船隻,便往龍渠縣而迴。三人尚未走近,便聽得前頭城池處隱隱喊殺之聲,雲龍大驚道:“莫不是那夥蠻王趕將上來了?”張千道:“無妨,那夥蠻兵心膽已破,決計不是東阿兄弟對手。”


    話雖如此,然而此刻荊州兵馬深入險地,三人卻也不敢怠慢,急忙拍馬往龍渠縣內。那裏東阿見著,急忙請三人到縣內,說道:“那夥蠻王惱恨塔坤、士遷、九溪大王三人身死,必要殺我等報仇。隻因兵馬勢孤,卻引眾與全景明議和。全景明本在與北詔交戰,忽然見他們來和,便譴部下的夔關總兵劉勁相助,一同領兵來打龍渠。弟兄們雖然折了他數陣,奈何終究眾寡懸殊,難以力敵,正要請雲兄統率。”


    雲龍大驚道:“夔關總兵劉勁?又是這廝!”眾人問道:“雲大哥認識此人?”雲龍道:“這廝乃是全景明首徒,使一杆鐵骨朵,又慣會飛石打人,有勇有謀。我昔日與二弟打夔關時,曾與他交了幾陣,果然非同小可。後來夔關被我等設計奪下,此人便與全景明一同退守巴郡,不料竟又在此見著。”


    東阿驚道:“那怎生是好?”雲龍道:“無妨,這劉勁雖然不弱,在我手下走不過十合。隻等明日陣前看我生擒了這廝,大夥兒並力廝殺,自然解圍。隻是有一件卻實在不妥。”東阿連忙問道:“何事不妥?”


    那大刀李銘早知雲龍心意,便接口道:“便算解了圍,那又如何?眼下並無渡江之方,離了龍渠縣,平原曠野反而不利。到時候全景明與北詔的大軍一齊趕到,我等終究還是困死在此處。”


    雲龍歎道:“不錯,正是此事不妥。”那小花榮李元飛在旁聽了,卻笑道:“雲大哥此番卻是多慮了。耗在此處,對我等並無損礙。”雲龍奇道:“此話怎講?”


    李元飛笑道:“雲大哥請想,劉勁乃是夔關總兵,與全景明退守巴郡雲安,自然當從東北而來,眼下卻與眾蠻王自西南殺來,這是何故?”


    雲龍道:“蠻兵大舉北上,變生肘腋,更兼那阿吉疼大王有萬夫不當之勇,是以全景明隻得離了巴郡,親自前往南方坐鎮——此事我等先前便聽那些蠻王說過了,兄弟何故再問?”


    李元飛道:“不錯,全景明移軍南下,我等皆知,可是安西將軍領已經攻克夔關,巴郡東麵門戶洞開。全景明手下能擋得住安西將軍的將佐屈指可數,他豈會輕易將劉勁也調離雲安?”


    眾人齊道:“正是。”


    雲龍卻先明白過來,喜道:“劉勁既然不在雲安,張兄弟的永安兵馬必然已經長驅直入。隻消傳出消息,荊州大軍指日便到。我兩軍匯合,補上了糧草輜重,何懼那全景明?”


    這一件,卻果然被李元飛和雲龍料中:先前阿吉疼領北詔軍馬自南麵急攻,蜀中將士不是對手,被他連克數處州郡,告急文書雪花般飛去。全景明不敢疏忽,留下劉勁鎮守巴郡雲安,與軍師古月氏一同南下,匯合了徒弟陳若寒的兵馬,這才在富州攔住了阿吉疼大軍。阿吉疼雖然兵少,卻知北詔已經約會吐蕃和荊楚一齊起兵,便也不急交戰,隻將全景明拖在富州。


    那裏荊州虛子臣譴雲龍率軍入蠻中自南麵攻蜀,又令張栩楊領軍自夔關攻蜀地之西,要叫他頭尾不能相顧。張栩楊奉命進軍,卻被劉勁死死守住雲安要地。劉勁自知兵少,任張栩楊如何挑戰,隻是仗著山地險要固守。兩軍僵持已久,卻又是小將項引設下奇謀,大破了蜀軍。劉勁匹馬逃竄,投奔全景明軍中。


    全景明正在與阿吉疼僵持,忽聞雲安失守,那一驚非同小可。正在進退維穀之際,北詔卻遣使議和,說道荊州雲龍領了一隊孤軍逃往忠州,想請蜀軍一同夾擊。全景明不知北詔之人何意,生怕中了奸計,但是卻又不願坐失良機,便差劉勁先引軍馬去將岷江船隻收起,截住了雲龍再定後計。


    且說次日雲龍整點了兵馬,大開龍渠縣門,領軍殺出,布開陣勢。城外劉勁見了,不敢怠慢,急忙整軍待敵。楚軍中擂起戰鼓,雲龍於眾將擁簇之下當先出馬,怎見得雲龍好漢?但見:


    身穿龍鱗爛銀甲,頭戴鳳翅紫金盔。穩坐驌驦玉獅子,虛按破陣龍膽槍。鐵胎弓緊虎筋弦,狸蠻帶係束霧袍。馬旁端放豹尾壺,腰間斜插沙魚鞘。龍渠縣前殺氣騰,岷江水邊血色消。雲龍英雄真好漢,白袍一襲迎風飄。


    那雲龍左右,六員高手武師領著大小將佐排開,亦甚是好看,但見:


    蠻大王孟老四,勇冠三軍稱先鋒;小花榮李元飛,穿楊百步領合後。左肩東阿持樸刀,人稱滾刀龍;右手李銘仗大刀,有道賽關公。兩柄刀左右護持,雙猛虎側旁守備。鐵皮老虎張千,竹節鋼鞭伺候;沒毛大蟲沈煉,九鳳飛鏜緊握。三軍各個虎體,馬步盡是狼軀。強將手下無弱兵,且看雲龍如虎軍。


    當下敵陣之中,劉勁看了雲龍兵馬盛勢,暗暗稱道:這雲龍果是少有良將,兵馬長途奔走了半載,孤軍懸於危地,糧草輜重盡棄之下,盡然絲毫不弱於昔日永安城下兵勢。雲龍就陣前暗暗看劉勁時,又比夔關之下不同,果然是員好將,但見:


    頭巾掩映茜紅纓,狼腰猿臂體彪形。錦衣繡襖,袍中微露透深青。雕鞍側坐,青驄玉勒馬輕迎。葵花寶鐙,振響熟銅鈴。倒拖雉尾,飛走四蹄輕。金環搖動,飄飄玉蟒撒朱纓。錦袋石子,輕輕飛動似流星。不用強弓硬弩,何須打彈飛鈴。但著處,命歸空。夔關稱總兵,劉勁賽張清。


    劉勁知雲龍厲害,不欲與他硬拚,便當先出馬,提著那杆鐵骨朵,指著雲龍道:“兀那雲龍,眼下天兵大至,早把龍渠圍得水泄不通。你縱能一時暫保,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看你英勇非常,何必為小人身死?看在我師弟任萌麵上,你隻需速速下馬受降,仍可用作吾師帳下良將。日後為國出力,前途不可限量!”


    雲龍聽了,哈哈大笑道:“手下敗將,怎敢在此口出狂言。左右,誰替我拿下這廝?”


    那裏蠻大王孟四聽了,答應一聲,當先出馬,舞起金蘸斧直取劉勁。劉勁不慌不忙,持鐵骨朵迎上。兩人鬥了三十餘合,孟四漸漸招架不住,那小花榮李元飛見了,急忙彎弓搭箭,嗖地一箭過去。


    劉勁聽得耳畔風響,急忙伏鞍躲過。迴頭看時,卻見是李元飛放箭。劉勁勃然大怒道:“鼠輩怎敢暗箭傷人?”把手成招寶七郎之形,一道流光閃過,喝一聲“著!”早一個飛石正中孟四麵門,打下馬去,卻有楚軍搶上接得歸陣。


    劉勁把鐵骨朵指著李元飛道:“你想來便是那小花榮了,乃公卻號稱賽張清。今日便作水滸寨中,八彪騎要得見個勝負!”李元飛怒道:“怕你的不是好漢!”


    當下兩人就在陣前廝殺,鬥了十餘合,李元飛不是對手,撥迴馬頭便走,卻暗暗張弓搭箭,要賺劉勁來趕。


    卻不料那劉勁就鞍旁錦袋裏摸出一個石子,嗖地擲出,正中李元飛頭盔。李元飛大驚失色,伏鞍急忙奔迴本陣。鐵皮虎張千和沒毛大蟲沈煉兩人見劉勁這等厲害,使個眼色,一齊出馬,雙戰劉勁。劉勁絲毫不慌,搶上迎敵。


    當時三人四般兵器並舉,連鬥了四五十合,竟然不分勝負。劉勁焦躁起來,把鐵骨朵逼開了張千雙鞭,左手卻從腰間摯出那柄腰刀來砍沈煉。沈煉猝不及防,被他傷了左臂,登時大驚,撇了劉勁,撥馬往迴便走。那張千見勢頭不好,也隻得罷戰住手。


    雲龍見劉勁連敗四將,勃然大怒道:“鼠輩怎敢這等猖狂?”提起龍膽亮銀槍,望劉勁便來。劉勁自知不是雲龍對手,不敢交戰,連發了三記飛石,也不看,撥轉馬頭往本陣便走。雲龍早把三顆飛石撥落,仗著馬快來趕劉勁。


    東阿見雲龍勝了,揮軍大進。劉勁被雲龍追得逃跑還自不及,哪裏能指揮大軍?登時被楚軍殺敗了,四散奔逃。荊州兵正在趕殺,卻聽得一聲炮響,一彪軍馬自斜落裏奔出,當先一將喝道:“叛賊休走!”雲龍一驚,急看那將時,但見:


    頭戴一頂鋪霜耀日青纓盔,身穿一副釣嵌梅花榆葉甲,腰係一根紅絨打就勒甲條,腳登一支黃皮襯底鷹爪靴,前掩一麵狻猊獸麵掩心鏡,上籠一領白羅生色散花袍。肩上垂著條紫絨飛帶,鞍邊放著袋鑿子羽箭,手中挺著渾鐵點鋼槍,背後負著皮靶牛角弓。


    雲龍看那將裝扮非常,打著旗號乃是大將陳若寒,知道這人也是全景明得意門生,不敢輕忽,挺槍上前交戰。鬥了十餘合,陳若寒賣個破綻,倒拖鋼槍便走。雲龍因見他伏兵殺出,誠恐中了奸計,便也不窮追,收兵迴龍渠縣中了。問起孟四傷情,卻喜隻是擦破了麵門,反倒是沈煉左臂傷得較重。


    劉勁免於大敗,收兵迴寨,慌忙來與陳若寒見禮,說道:“若非師弟領兵前來,這一場折得不小。”卻問起陳若寒為何來此。


    陳若寒道:“師兄走後不久,師父他老人家便與北詔蠻子細細商議,才知他們九洞大王、九溪大王、士遷大王三人都死在了雲龍手上,已成死仇。雲龍領軍潛入我軍地界,他們不敢追趕,故而才與咱們議和,並力先殺雲龍。師父考察得事情真實,急遣我再帶三千輕騎來助師弟。師父與眾蠻王引大軍為第二撥,那阿吉疼卻召集原本在各地進犯的蠻兵為第三撥,隨後便到。”


    劉勁大喜,說道:“既然大軍在後,何懼雲龍這一支孤軍?隻是他兵鋒銳不可當,我雖然已先派人截下了岷江船隻,隻怕還是攔他不住,如何是好?”


    陳若寒卻道:“雲龍此人武藝高強,我隻鬥了數招便知不是他的對手,難怪大師兄和任師兄都敗在他的手上,連師父也吃了他的虧。咱們不可力敵,隻能智取。”當即便說出一條計策來,聽得劉勁連聲稱好。


    那裏城中雲龍殺敗了劉勁一陣,隻因陳若寒援兵來救,故而不敢窮追。後來收兵上城觀看,卻見其兵馬不多,次日便又出城列陣挑戰。劉勁率先出陣,與雲龍交手,鬥不數合,引軍便退。雲龍迴軍掩殺,那裏陳若寒卻又引兵截住。


    雲龍與陳若寒鬥了十餘合,陳若寒亦引軍而退,雲龍率軍急追,劉勁複迴身廝殺。鬥了一陣,劉勁又退,而陳若寒複至,如此循環往複,且戰且退。雲龍惱將起來,怒道:“你二人有何詭計?就算車輪來戰,我又豈會怕你?”


    旁邊大刀李銘諫道:“需防賊人有詐,不可窮追。”


    雲龍勒馬挺槍,指著麵前道:“蜀地多有山川險穀,的確須防伏兵。然而你看他們退路之上並沒有險阻山林,從這裏看去一覽無遺,根本無從藏兵。唯一可見的,便是那遠處有十幾輛糧車,能藏得幾人?我等逆風追擊,可慮者唯有賊兵順風放火。然而這一路上又無草木,就算車中裝有引火之物,也無以燃燒,何必懼他!”


    眾將齊聲稱是,便各自率軍趕殺。看看將近那糧車之處,陳若寒忽然一聲唿哨,將旗招展,隨即便見那糧車後湧出四五十個兵卒來。旗幟一招,那劉勁與陳若寒兩人所領蜀軍便一齊站定不再逃竄,翻身來與楚軍相鬥。雲龍哈哈笑道:“這幾個殘兵敗將,何足道哉?”並不理會,喝令眾將上前搶車。


    隻見那夥蜀軍紛紛搶上,舉刀亂剁車上糧袋。刹那間忽見無數白灰從中騰起,順風直卷過來。雲龍尚未反應過來,那灰已到麵前,迷住眼目。雲龍慌忙伸手去抹,不料一抹之下登時劇痛鑽心,兩眼一黑,如有萬錐鑿刺。


    原來蜀地盛產石灰,陳若寒便隨軍帶來,故意選平坦開闊之地,要讓雲龍不疑來追。隻等雲龍軍馬追得近了,信號一發,蜀軍立刻迴頭而戰,卻令伏兵在後順風釋放石灰。人眼最是脆弱,一旦石灰入眼,再加揉搓,立刻疼痛難緊,不可見物。若不及時醫治,恐怕便成盲人。


    劉陳所部蜀軍已然迴頭,又早有準備,便不會被石灰所迷,楚軍卻是被那石灰當麵一吹,前隊登時大亂。雖有在後頭的意識過來急忙閉上了眼睛,卻經不住那石灰一吹入馬匹之眼,那馬也立刻便要疼痛發狂。又有蜀軍在後掩殺,荊州兵馬登時兵敗如山倒,各自逃命不迭。


    卻喜那石灰不多,隻打得一個猝不及防,過了一陣終歸散去。城中蠻大王孟四、沒毛大蟲沈煉兩人本在養傷,因見楚軍大敗,急忙開城接應。那劉勁與陳若寒兵少,也不敢窮追,殺了一陣便也迴去了。雲龍逃入城中,急令隨軍醫士洗眼,敷以草藥,這才疼痛漸止,卻依舊不能見物。


    雲龍急問眾將此戰傷亡之時,卻聞帶出去的兵馬損折大半,剩下的也有一小半均被迷了眼。前隊大刀李銘、鐵皮虎張千均被石灰燒了眼,張千背後還中了一箭,傷勢甚重。後隊東阿被驚馬所踏,折了左腿,唯有小花榮李元飛無恙。雲龍又怒又愧,忙令軍醫看覷大小將官傷勢。直到三日以後,才漸漸可以視物,卻知東阿、李銘、張千三人也都無大礙,漸漸好轉。


    那裏蜀軍得勝,連日在城下挑戰,雲龍眼傷未好,不敢迎戰。過得十餘日,全景明與眾蠻王率領大軍都到,團團圍住了龍渠縣城,並力攻打。不是全景明今日來此,有分教:撼山猛虎離草木,飛天蛟龍失雨雲。畢竟雲龍能否脫身,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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