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十年驅馳海色寒,


    孤臣於此望宸鑾。


    繁霜盡是心頭血,


    灑向千峰秋葉丹。


    這一首詩,乃明朝大將戚繼光所作。明時倭寇猖獗,禍亂江閩,百姓皆遭其荼毒,民不聊生。然而朝庭兵將腐敗不堪,兵無鬥誌,隻是空領著一份俸祿,以致常有數千明軍被百餘倭寇打得大敗潰逃之事。那戚繼光先練士卒,再用奇計,與倭寇激戰數百,總算除了此患。而數百年前,天朝亦有這麽一員虎將,欲與倭寇一較高下。


    且說當時褚天劍聽了五行老者之言,以太湖水寇未平為名,不奉梁王詔命西攻荊楚,隻是修習武藝,同時厲兵秣馬,準備再戰太湖,一雪前恥。當時他以梁王之命自稱越王,節度揚州、徐州各地。


    揚州刺史龐亨素畏褚天劍,立刻奉印歸降。然而徐州刺史洪印認定梁王乃是篡立,並不奉詔。褚天劍申報神都朝廷,而姚子萌因黃家道在宜陽折了大軍,始終軍力不振,又憂心北麵晉地胡兵與姚子劍的戰事,無力顧及徐州,便擬詔令褚天劍自行攻討徐州。


    褚天劍得詔,阮騰、庸良等都來賀喜,說道既然師出有名,便可兼並徐州。而褚天劍以洪印乃姚子劍昔日所置,雅不欲親自攻打,恐惹反名。況且先前大戰之中沈米凡陷於神都,褚天劍屢次討要,泰富正要以此挾製於他,如何肯還?褚天劍以此為嫌,頗不願助梁王掃除異己,隻是礙著時勢,暫且奉其詔擴充自己勢力而已。


    褚天劍自為越王,執掌揚州以來,每日隻是操練水軍,又向五行老者習學武藝,並不曾為姚子萌辦過半件事情。姚子萌自顧不暇,要買得東南安靜,卻也不來催他。忽忽一載,褚天劍已經將一套五行劍意學會大概,又練成了三支強悍水軍。哪三支水軍?


    第一隊名為‘炮火船’。船上四麵架著炮火,交戰之時把火點著,一齊施放起來,甚難招架。褚天劍隻因前一番大戰被李秉用火船燒了大軍,故而特地練了這一支水軍,叫他遠遠放炮,絕不令敵船近身。


    第二隊名為‘弩樓船’。頭尾俱有水車,四圍用竹笆遮護,軍士踏動如飛。那船麵上豎立弩樓,弩樓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擋牌,軍士在上放箭。弩樓下軍士亦用擋牌護體,各執長刀砍人。此是仿了昔日高太尉攻梁山泊時造的海鰍船,雖然規模小些,卻也十分厲害。


    那第三隊叫做‘水鬼船’。若遇交戰的時節,那些水鬼跳下水去,將敵船船底鑿通,灌進水去,那船豈不沉了?褚天劍在打造弩樓船時想起來昔日梁山泊好漢張順曾領水鬼鑿漏海鰍船,故而特地又譴人在漳、泉州近海地方聘請來了這一班水鬼,以防重蹈覆轍。


    當時褚天劍在會稽水寨內將三支水軍操演得精熟,恰逢春暖花開,褚天劍便召集眾將道:“自前歲十月被那太湖水賊燒了我大軍以來,孤日日夜夜便欲蕩平洞庭山以報仇。今三軍齊備,春水橫生,正是用武之時。眾將以為如何?”


    眾人素知褚天劍深以太湖之戰為畢生之恨,久欲興兵報仇,誰敢說個不字?況且太湖水賊久居會稽心腹之地,終非長策,便各各稱是。褚天劍大喜,恰逢一日東風大作,便用庸良領炮火船先行,自己領弩樓船居中,會稽守將龐大金領水鬼船合後,開了水寨,徑入太湖而去。


    那太湖浩蕩,雖冬日亦不結冰,此時春水橫流,自又是一番景色。褚天劍一心報仇,卻無心賞景,領大軍直往東山而去。庸良領石炮船當先而行,未至半道,忽然聽得一陣梆子響,前麵湖中閃出一隊賊兵來。為首一艘大船,上書蕩天大王李秉旗號,領著數十隻小船,直朝庸良過來。


    庸良冷哼一聲,喝令麾下眾船停步。原來此時兩邊船隻離得尚遠,炮火難及,故而庸良要暫且稍待,等李秉船隻離得近了再放炮打他。中軍褚天劍見庸良前部停下,急譴人去問備細,卻聽得梆子又響,左右湖麵上各湧出一隊賊船來。左邊是平天將軍馬英,右邊是倭帥寺內信也,都是一艘大船領著數十隻小船。


    眾軍士久懼太湖群盜威名,今見敵船三麵隱隱成合圍之勢,不由得又是大恐。褚天劍登上自己坐船的弩樓,厲聲喝道:“眾將士聽者,你每俱是江南之人,父母妻兒皆在此地。太湖盜賊禍亂地方,一日不除,你們上下老小一日不寧。你們請想,帶著老婆孩子踏青出遊,喝著小酒兒唱著歌,突然,就被湖匪劫了,那是何等滋味?所以,湖匪必須要剿,沒有湖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褚天劍沒有甚麽文采,這話說得頗為粗俗,然而卻正打到眾兵士心頭裏。三軍呐喊一聲,褚天劍紅旗搖動,先令一隊小船往馬英處過去,探其軍勢。那隊小船劃將過去,馬英在大船上居高臨下亂箭射來,登時折了不少兵士。待要用箭迴射時,馬英船隻高大堅固,卻射不上去,隻得後撤。


    馬英見官軍船隻退卻,招唿一聲,駕大船領著眾軍齊上。褚天劍急令庸良放炮抵敵,庸良卻並不開火,隻是又譴了幾隊小船攔截。馬英大船在前擋住官軍弓箭,小船隨後跟來,官軍船小難敵,登時被撞翻了數艘。褚天劍大急,正不知庸良何故抗命。


    那裏李秉見官船陣腳鬆動,紅旗一揮,眾人各自領軍圍上。庸良恰要等他們三艘大船都離得近了,故而詐敗引誘。當時一聲令下,那一隊石炮船上火舌乍吐,登時朝著三艘大船打去。李秉坐船主桅被打斷,隻能停在當地,難以衝鋒。馬英坐船離得最近,甲板船身都被打得千瘡百孔,竟而沉沒下去。眾賊大亂,七手八腳打撈營救。


    此日東風正緊,太湖群盜怕反燒了自家營寨,不敢放火,隻是要仗著大船三麵合圍。其時炮火之術尚未流傳,那群盜見石炮船轉瞬間就傷了兩艘艨艟,不由得都是大驚失色。然而這石炮放得一輪,便要重新裝填彈藥,十分費時費力,那倭帥寺內信也瞧出破綻,立刻便令眾賊休要膽怯,趁此良機齊上。


    那裏官軍早有準備,號旗舞動,庸良便領石炮船先退,褚天劍卻率著弩樓船上來。那弩樓船不用槳不用帆,靠著水車踏動如飛,直朝著寺內信也所部衝去。寺內信也急令眾盜放箭時,那弩樓船上都有牛皮遮擋,弓箭一時難穿。褚天劍一聲令下,弩樓船上萬箭齊發,登時將賊眾射死不少,連小船也有幾艘被巨弩射翻了的。


    寺內信也大怒,口中哇哇怪叫,趁著官軍一輪射畢,急令眾賊搶上。哪料到龐大金在後看見,立令水鬼搶出,潛水而去,將賊兵小船一個個鑿透。湖水滾將進去,賊兵小船登時又沉了不少。不料寺內信也麾下有許多倭國浪人,本是漂洋過海而來的,水賊中也有許多水性精熟之輩,紛紛跳下水去,與眾水鬼鬥在一處,竟是難解難分。


    此時庸良所部的石炮船已經又有些裝填完畢,然而兩軍已然交在一處,那石炮準頭不佳,恐怕誤傷友軍,便不敢發射。隻是又一輪射去,將寺內信也坐的大船又打沉了。賊兵三艘主艦兩沉一毀,登時大亂,李秉慌忙叫兩麵副桅上打起風帆,借著東風往迴便逃。眾水賊本無軍紀,眼見主帥先逃,哪個還敢拚命,紛紛都退。


    褚天劍引官軍趕殺了一陣,亂箭射死不少賊兵,隻是可惜水鬼隊不如水賊精悍,不然早將賊眾小船盡數鑿穿,哪裏逃得掉一個?正在誌得意滿之際,忽聽得身下軍士大喊大叫,急忙看時,卻見那寺內信也口中叼著一柄怪刀,從水中跳將上來,舞刀亂砍。


    原來寺內信也坐船被毀,見部下都亂,卻並不逃生。他勇悍至極,想到若要扭轉頹勢,隻有先殺了敵軍主帥,卻泅水直至褚天劍坐船之下。那些牛皮擋牌被寺內信也一刀便即揮斷,跳上船來。


    那些官兵雖然修習了一年水戰,卻不過是能夠勉強能在江中彎弓射箭而已。此刻寺內信也刀法淩厲,兵器又十分厲害,東砍西斬,眾兵士哪裏是對手?被殺得四處躲避不迭。


    寺內信也又殺了水車內的官兵,攀著水車,卻朝著褚天劍直衝過來。褚天劍上次因不習水性敗在北條獨步之手,深以為恥,此刻見這倭人如此兇悍,大喝一聲:“來得好!”提劍搶上就戰。寺內信也舞刀直刺,褚天劍因知他兵器厲害,卻不去硬敵,使動五行劍意裏的“水”字訣,若有若無,將他力道帶在一旁。寺內信也從未見過中原高深武技,驚道:“這是什麽妖法?”刀勢一轉,便欲再上。


    不料褚天劍方才帶偏寺內信也刀路,卻早已經使動“木”字訣,綿綿密密,如柳葉抽枝,把寺內信也繞得滴溜溜直轉。旋即褚天劍又使一個“火”字訣,仗劍急出,如烈火燎原,登時刺中寺內信也左肩。


    寺內信也心中大駭,正欲籌思良策,船身卻忽然一震。原來這船內水手都被寺內信也殺死,故而難以控製,卻與旁邊一船撞在一處。兩船相撞掀起波濤,卻更搖晃不已。寺內信也久坐海船,對此全然不以為意,如履平地,正要借此機會反攻,卻見褚天劍運起一個“土”字訣,如泰山之鎮,穩穩立在甲板上,絲毫不動。寺內信也心中駭然,轉身便欲往船下跳去,泅水而走,不料褚天劍使一個“金”字訣,動如雷霆,飛劍刺出,登時透胸而過,倒撞入水車裏去了。


    隻等褚天劍擊敗寺內信也,周圍船上的兵士才剛剛來得及搶來救護。見刺客已經被主帥格斃,不由得歡聲雷動。官軍士氣大漲,趁勝追擊,直抵東山上岸。


    李秉引著本部殘兵駕船退往西山,馬英卻不及退走,收拾殘兵敗將迴莫厘峰上老巢屯紮。馬英整點軍馬,損折大半,而寺內信也所部則幾乎全軍覆沒,隻得緊守關隘,欲等李秉匯合了北條獨步再引軍來救。


    褚天劍登陸東山,獎賞士卒,記點功勞,庸良卻上前稟告擅命之罪。褚天劍哈哈大笑道:“若非庸將軍按兵不動,引誘敵軍貪功冒進,焉能將他一舉拿下?依著本帥之法,恐賊兵見炮火厲害,立時便行撤退,哪有這等大功?庸將軍有功無過。”言畢朝著龐大金掃了一眼。


    龐大金大恐,慌忙跪下說道:“末將所部水鬼隊無功而反,未能將賊兵拿下,請將軍降罪。”褚天劍擺了擺手,說道:“這班子水鬼水性不如倭賊,那也沒法子可說。好在我軍大獲全勝,雖走了些許殘寇,也不足為道。”


    言畢褚天劍與眾將繞島看山,隻見那東山峰巒疊嶂,雲氣騰騰,樹生石隙,枝葉翠麗,石牙橫豎錯落,似斷欲墜,一片空青冥冥。褚天劍卻道:“壯哉,不意湖島之中,尚有這般高山!”


    龐大金熟悉當地情狀,卻指著眾峰道:“太湖七十二峰,其中莫厘、陽山、石鶴、銅鼓等等都在這東山島上。那賊兵巢穴便搭於莫厘峰上。”


    褚天劍與眾人看了一迴山勢,見賊兵已將上山要道把住,設下關隘營寨,不由得眉頭不展,沉吟道:“遠遠看來,這不過一島嶼而已。本以為既然破了賊兵水軍登陸,便可一鼓蕩平。怎知竟有這般險峻的山勢!島上難以運輸攻城器械,若要強攻山寨,必然損折不小。”


    庸良卻道:“將軍莫憂,想這東山乃是湖中一山島耳,並無水源。我等四麵緊緊圍住,不許寨中賊兵出來打水,如是不出十日,賊兵必潰。”褚天劍大喜,便依著庸良計較,死死守住下山要道。


    原來這太湖群盜素來橫行四方,而太湖又物產豐富,隨手可得,故而在寨中並未籌備多少糧食清水。這一夥退守東山的賊兵本就是不及逃去西山的殘兵敗寇,心無鬥誌。一日日過去,並不見西山發兵來救,而漸漸糧少水缺,不由得哀聲載道,心生降意。


    馬英彈壓不住,眼見勢頭不好,軍心浮動,心想:“李秉被殺破了膽,不敢發兵援救。手下這夥狗賊近日看我眼神不善,有拿我向褚天劍獻功之意。與其他降,不如我降。”一咬牙,便親自開關獻寨。


    褚天劍大喜,令將群盜收在軍中,先送迴會稽,再與眾將接手營寨。卻見裏頭無數金銀財寶,還有被掠來的女子。褚天劍正憂心沈米凡之事,見了不由得勃然大怒,傳令會稽那裏將群盜收監,日後再加審問。一麵令人問詢那些女子來曆,送迴良家,一麵令大軍稍作休整,發兵西山。


    那三路戰船出了東山,一路直往西山縹緲峰而去。看看駛到西山附近,卻並沒有半個賊兵出來交戰。褚天劍大喜道:“李秉這逆賊一戰喪膽,已經鳥獸而散了。”便令大軍加速駛去,要占西山。不料一聲梆子響時,四麵湧出幾十條大木筏來,直朝官軍衝來。


    褚天劍大笑道:“李秉的戰船被打盡了,卻草草紮了木筏來戰!”便令石炮船一齊開炮。不料那些木筏上用竹子搭起竹城,後頭墊了破舊棉絮亂草等等,見炮石來時,立刻放倒竹城,臥於其後。石炮打來,那竹城光滑,立時便即彈開,這棉絮亂草吸了力,筏中士兵便即無礙。更兼木筏極穩,雖被炮彈之力壓入水中,立時又能浮起,並無大礙。


    官軍一通炮石過去,竟連一個筏子也沒打沉,賊兵甚至隻有數人被竹城壓成輕傷,都無大礙,立刻又劃著筏子攻上。褚天劍大驚,急忙喝令弩樓一齊放箭,那裏木筏上唿哨一聲,將竹樓猛地拉起來,登時將羽箭盡數擋下。


    褚天劍見炮火與弩樓兩隊都被木筏所破,急要令水鬼隊去時,猛地驚覺:“不對,那都是木筏,卻怎麽鑿穿?就是能鑿時,這些水鬼也不是倭寇的對手。”褚天劍不意自己辛苦訓練的三支水軍竟被簡易的木筏竹樓所破,驚怒交集,火氣上衝,竟而昏倒過去。


    眾將見主帥暈倒,登時大亂。庸良大驚失色,不敢交戰,引軍急退。此時那夥太湖水賊在木筏上點起火來,趁勢衝入官軍船隻。那弩樓船燒起來時,一座座高高的弩樓從天砸下,眾軍士躲避不迭。炮火船著起來時卻不得了,點著了火藥,登時劈裏啪啦炸開來,炮石木片火焰漫天橫飛,軍士立時死傷大半。


    原來那北條獨步雖是蠻夷之屬,卻頗習水戰之道。當日聽李秉敗退迴來,備言褚天劍三色戰船的厲害,便即令人伐木砍竹,急忙做成此法,將褚天劍三色船隻盡數破去。官軍吃了這一場大敗,兵馬十停中倒折了七停,更兼許多辛苦打造的船隻盡被燒毀奪取,元氣大傷,守不住東山賊寨,隻得退迴會稽城中去了。馬英聽聞褚天劍兵敗,好生懊悔,深恨自己不該一時開城,陷入囫圇。


    然而太湖眾賊這一役亦損失慘重,更兼寺內信也戰死,馬英被俘,兩人的軍馬亦或死或降,其勢大頹。李秉便令北條獨步繼任平天將軍,招募沿海各地流浪倭寇,共破褚天劍。又急忙再遣使知會虛子臣,請他急速發兵相助,兵臨吳越。


    不說那東南地方倭寇與褚天劍這一番大戰,那裏北麵姚子劍與北胡聯軍相持日久,卻又生出一番事來。有分教:天子大破連營寨,四方蠻夷盡來降。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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