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古來不患寡,所患患不均。


    單醪投長河,三軍盡沉淪。


    今人異古人,結托唯親賓。


    毀坼維鵲巢,不行鳲鳩仁。


    這世間帝王最難的,便是用人不疑。你隻想那每朝每代,哪一個人不想當皇帝,哪一個皇帝卻又願意叫那別人來當皇帝?又有那許多英雄,立身草莽之時,都是推心置腹,寢則同枕,出則同行的夥伴,立下誓言千秋萬載永不相負。到得當真手握重權之時,卻有幾個深處下位的不動羨恙之心,又有幾個身處上位的不揣測猜忌?隻看那漢高祖擒殺三王,朱元璋殺盡功臣,便可見一斑。帝王心術本是如此,更有那生事的小人要來搬弄口舌,講論是非,滿朝大臣豈有立身之所?隻教天下忠臣,弄得個進不進,退不退的局麵,豈不可惜?


    不說此處許晨奇與李昌道屢建奇功,單說那裏姚子劍自毛峰去後,又譴了幾波使者,號召天下勤王,卻都無響應。隻因姚子萌此時與泰富奪了洛陽,假傳詔令,叫各城嚴密堅守,不得擅自出戰,欲借胡虜之手殺姚子劍也。


    姚子劍待要領壺關兵馬去延安時,卻想道:這壺關乃是太行山第一個險要之處,不可沒有精兵良將鎮守。便仍留壺關兵馬不動,隻帶著虎威騎二隊西去,於路卻聽聞胡兵已破長城,洶湧而下。姚子劍恐怕胡兵從北繞過了太行山襲取中原,便即北上太原。好在太原守將李霸用兵謹慎,未逢挫折。姚子劍便親自坐鎮太原,守衛山西。


    不久朱恆吉與王龍亦自延安退守太原,君臣相見,都不勝歡喜。姚子劍說起虎威把總武烈子庸傑舍生救主故事,各人都是讚歎。姚子劍卻赦了他兩人前日冒犯之罪,朱恆吉見姚子劍心意已決,亦不敢多言。自是姚子劍等坐鎮太原,預備應敵。


    那契丹大汗耶律直魯古此時令南院大王蕭斡裏剌統領著契丹軍五千,帥東馬秦、西州迴鶻、與黨項兵馬繼續攻圍攻朔方,卻替迴北院大王耶律特。自家與耶律特引著契丹大軍七萬五千鐵騎,舍了朔方南下,一路掠奪,衝州撞府,連破無數城池。隻因聽聞姚子劍親在太原,便急急引軍敢來,準備攻打太原。


    兩麵斥候相遇,契丹兵馬卻不如虎威營哨騎精銳,先吃了幾場敗仗。耶律直魯古不敢托大,卻令兵馬排成陣勢,就太原北麵屯紮。姚子劍雖然人少,卻都是百戰精銳,於汾水背水一戰,大破契丹前部。姚子劍大勝之後,收兵迴城,仗著太原城高牆堅,更西臨汾水,盡支撐得住,教契丹不得南下。花拉子模沙赫(即君主)塔喀什雖在延安府大破馬秦,亦不能突破西河前進,一時陷入僵持。


    此時突厥諸部已知為許晨奇所欺,然而木已成舟,料來耶律直魯古性情猜疑寡恩,必不相容。更兼子侄均落入影麟精騎兵之手,亦隻得為天朝效命,與花拉子模對壘。北胡諸族自致元四年秋入寇朔方,直到此時方才被阻,然而天朝軍力不足,亦隻得自保,卻難以分兵收複汾水以西。看官牢記話頭,此處按下不表。


    卻說那雲龍自被顎更奪權以後,領了一幹親信武師迴歸襄陽。虛子臣令大擺慶功宴席,卻道:“今孤北有顎軍師屯軍廣成,東有夏翼赦坐鎮江夏,西有張栩楊把守永安,南有高豔明提督長沙,俱無憂矣。如今荊州境內稍定,梁王又賜孤假節征伐之權,正是用武之時。前日太湖李秉修書前來,說道與將軍有舊,約我等裏應外合,共破褚天劍,以圖江南之地,此計如何?”


    雲龍道:“李秉果是雲某建業故人,當時城破隻道早已身死,不料卻占住了太湖落草為寇。今既是天王之意,雲某願提一旅之師,出夏口,入長江,浮武昌,直取建業。而後與李秉共克會稽,再召集符公剩文舊部,江南可傳檄而定矣!”


    虛子臣大喜,正要開言,卻見謀臣何楓微微而笑,登時會意,便道:“賢弟壯誌可嘉,然雲兄弟既然方才北征歸來,豈有複向東操勞之理?況且此一路東去建業,俱是水戰。那大江波濤萬裏,非等閑可比,孤聞賢弟不通水性,恐未能得便。隻教夏翼赦領兵進軍武昌便是。”


    雲龍還要再言,卻聽何楓笑道:“天王一片美意,大將軍休要推辭。隻是武昌乃江口重地,柴桑、豫章皆有重兵把守,未可輕圖。某還有一計,可助夏將軍成功。”虛子臣忙道:“願聽君威高見。”


    何楓便道:“自古以來,交廣二州為唇齒,東連吳越,西通川蜀。如今朝廷暗弱,交廣二州蠻夷橫行,又以九洞大王塔坤為首。天王何不譴一舌辯之士,厚具禮物以結其好。屆時天王若欲伐吳,可令塔坤先率蠻兵於龍川作亂。褚天劍聞知,必調豫章軍馬往建安以防其北犯。當此之時,武昌唾手可得也。而後卻令夏翼赦由水路先取廬江,再令高豔明由陸路而攻丹陽,同往建業取齊。比及褚天劍來救,卻令李秉邀擊於太湖。如此內外夾攻,水陸並進,江南可一鼓而平矣!”


    虛子臣聞言大喜,便道:“誰願往說塔坤?”那旁邊早閃出一人,乃是辯士方冷,表字藝靈,上前言道:“某落難江湖,蒙天王收留。前番隨大將軍北伐,中道而歸,並無寸功。二番北上,又失洛陽,實不曾有以報效天王者。今願舍此三寸不爛之舌,為天王說服塔坤來投。”


    雲龍上前道:“方冷先生於洛陽城下獻離間之計,以致葷頓與褚天劍自相殘殺,實有大才。若得他去,萬無一失。”虛子臣喜道:“昔日張栩楊兵敗,亦蒙方冷先生巧說,免孤鑄成大錯。既然方冷先生願去,孤又有何憂?”便令方冷領了彩緞十車,黃金百兩,前去拜會南蠻九洞大王塔坤。約定事成之日,另有重酬,此話按下不表。


    卻說虛子臣又令人於城中為雲龍起造一座宅院,好不氣派!雲龍推辭不受,虛子臣隻是不許。自此雲龍每日隻是與虛子臣手下眾人宴飲,談論天下情勢。不久又聞得李秉來信,說道在太湖大破褚天劍,隻等荊州兵到,便可攻取會稽。眾人皆是大喜,虛子臣便令夏翼赦早做伐吳之計。


    不覺新春已過,早到二月,春暖花開,虛子臣卻與眾人往東門踏春遊玩。其時春風拂麵,鶯燕斜飛,再看那柳樹時,端地好看。有晁補之半首《楊柳枝》為證:素色清薰出俗華。臘前花。軒前愛日掃雲遮。幾枝斜。


    當時眾人看了,都覺賞心悅目,連聲稱讚。虛子臣此時與眾人飲酒,卻半醉了,歎道:“萬物迴春,和風蕩漾,當以此處為最!孤在襄陽十餘年,仍未看夠這春光美景,當真天下無對。都說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孤便令此門為陽春門,眾卿以為如何?”眾人一齊稱讚,都道:“天王所言妙極!”虛子臣卻借著酒興,喚人取過了紙筆來,潑墨即興賦詩一首《詠陽春柳》:


    陽春門外柳盈盈,


    楚地長空盡燕鶯。


    壯士良才來此聚,


    一壺美酒樂清平。


    人皆道孤賊臣性,


    哪個識我義膽心?


    仗劍疾唿忠誌意,


    紛紛亂世隻獨行。


    虛子臣寫罷,又令姬妾歌女唱這一曲。那東阿聽到一半,卻勃然大怒道:“放屁!放屁!徐大官人這首詩,隻該由大丈夫彈劍高歌。你這等委委婉婉,卻怎能唱出其中味道!”當下眾豪傑齊聲稱是,一齊放開了嗓子,借著酒興高歌。唱到末一聯,想起許多往事,眾人都各各落淚。


    雲龍仰天長嘯,道:“三載之前,雲某建業兵敗,走投無路,來此投奔徐大官人,豈知將識得這許多豪傑英雄!如今自起兵不過兩載,自封樣以下,不知少了多少弟兄!我等他日若是勝了,便是青史留名,萬載功臣。若是敗了,便是遺臭萬年,動亂天下的賊!”


    虛子臣歎道:“都是孤的不是,都是孤陷了諸位啊!日後虛某若能僥幸成功,絕不負諸卿!不然時,叫孤為雷火打為齏粉!”雲龍卻道:“徐大官人整首詩都好,隻是末一聯不妥。我等這許多誌同道合弟兄,卻如何是獨行?一人仗劍疾唿,無人知曉,我等荊州數萬人齊聲疾唿,定要讓天下都聽到我大楚的聲音!”


    東阿喊道:“天下都叫我等楚逆,出了荊州便寸土不容。我等非要闖出一番事業,讓天下知我大楚好漢的忠肝義膽!也為封大哥等諸位先去了弟兄們正名!”


    眾人轟然稱是,都願效忠虛子臣,闖一番事業。當下眾人就那陽春門外放聲高歌,彈劍豪飲,各各盡興。眾人正在那裏飲酒,忽聽得馬蹄聲響,一騎奔來,說有要事稟告天王。虛子臣已然大醉了,勃然怒道:“甚麽要事!還有甚麽事緊得過我眾兄弟聚義麽!”


    那使者慌忙下馬道:“迴王爺,北胡數十萬騎大入寇,破了長城,黃河以西,已然盡落胡虜手中了!”眾人聽了,把渾身酒意都作冷汗流出。雲龍一把拽住了那使者衣襟,怒道:“這可是真的?”那使者道:“此事去歲便有,隻是梁王封鎖消息,故不能得知。然而今難民數十萬逃奔河南,民論難防。小人初時也是不信,然而此刻豫州早已人人知之。若有半句虛假,教小人不得好死!”


    東阿聽了,忙向虛子臣道:“眼下胡虜入寇北方,中原旦夕不保。我等若是再來招引南蠻,隻怕要令我華夏遭萬年未有之大劫!”


    那謀臣何楓卻道:“不然,我等隻該高興才是。胡虜入寇北方,則朝廷絕無能力南顧。我等加力攻伐,可以坐擁長江以南!”東阿怒道:“然則長江以北呢?便令那千千萬萬華夏百姓為胡虜魚肉麽?”何楓道:“壯士息怒。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眼下我等若不握此良機壯大,日後等朝廷緩過勁來,興天下之兵,我等何以抵擋?”


    虛子臣道:“眾卿所說,各有道理。雲龍卿,你覺如何?”雲龍不言。虛子臣道:“雲龍賢弟與孤名雖君臣,情同骨肉,但講無妨。”雲龍道:“我本羌人,卻自幼蒙漢人撫養長大,更兼深受天王大恩。助漢則為不孝,助胡則為不義,不敢在此妄言。”


    東阿聽了,卻道:“天楚之爭,是我華夏內鬥。而胡虜入侵,則是國難。末將以為,如今我等便算不一同匡扶國難,至少不可再招引南蠻,使天朝兩麵受敵,也好令朝廷全力與胡虜周旋。”虛子臣道:“然則何先生所說的,也有道理。我等如今不動,令朝廷得以收拾胡虜。然則朝廷豈會因此感恩,日後便不再迴過頭來對付荊州?正是好人無好報。”


    東阿跪下道:“天王豈不聞唇亡齒寒?天朝一滅,我荊州一州之力,如何抗拒千萬胡虜?至善也不過退保江南半壁江山罷了,卻要教江北萬民淪為胡虜奴隸。我等起兵,本為萬民。如今若為了我大楚一己私利,反陷萬民於水火之中,豈不是本末倒置,與石敬瑭這等禽獸何異!最終如何決斷,是天王的事。然而末將還是這一句話:縱不匡扶國難,不為萬世國賊!”


    虛子臣打量東阿良久,方才緩緩道:“傳孤旨意,令荊州四麵罷兵,膽敢進犯天朝一步者斬。再令人去見九洞大王,便說那彩緞黃金便當是我大楚送給九洞大王的禮物,然而情勢有變,請九洞大王不必出兵了。”


    何楓諫道:“如此這般反複,隻怕激怒了九洞蠻夷,反來與我大楚為敵!”雲龍發上指冠,怒道:“他若敢來犯我大楚,便叫他識得我大楚雷霆之怒!”當下何楓見眾人都意誌堅決,亦不敢再說。


    待得席散,虛子臣卻密喚何楓入府,說道:“南蠻吳越之事,君威主意畢竟如何?”何楓道:“何某本是嶺南客商,素知南蠻之情。其俗鼠目寸光,重利而薄情。我若備禮有求,其貪賄必應。若遣使結好,其一時笑納,日久卻未必記心。”虛子臣道:“君威所言,正擾孤心。然則眾將皆不願出力,如之奈何?”


    何楓道:“眾將既然不願引南蠻共取吳越,天王以仁義為本,亦不得強求。然褚天劍兵敗太湖,此時不取,恐日後不能再得此良機矣。”虛子臣道:“南蠻既然不動,孤恐夏翼赦未必能取南昌。有心叫雲龍去時,又,唉。”何楓道:“某知天王之意矣。雲龍人中龍鳳,必非久下之人。他本江南符剩文麾下大將,又與李秉等建業舊賊交厚,若由他去取吳越,便如困龍入海,不可得而複製矣。”


    虛子臣道:“然若非雲龍,難取江東。”何楓道:“敢叫天王得知,日前沈家墩老母已死,他如今守孝在家。”虛子臣大喜道:“如何便死了?”何楓應道:“天王無須多問,隻是暴斃。沈家墩雖然痛心,亦絕不能尋得半點兒蛛絲馬跡。”虛子臣道:“既然如此,可速備喪服祭品,待孤親往江陵吊之,就招此人入府。”


    何楓道:“雖然如此,然而雲龍屢番請戰,不可寒其心。今其義弟張栩楊坐鎮白帝城,天王何不譴雲龍提兵助之,就探西蜀全景明動靜?”虛子臣笑道:“漢高祖有蕭何,我有君威!”不是今日何楓獻計,正是:北胡東吳猶未滅,西蜀南蠻又起兵。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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