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鹹幾迴死?


    青毛驄馬參差錢,嬌春楊柳含緗煙。


    箏人勸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問誰?


    不須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


    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土。


    漏催水咽玉蟾蜍,衛娘發薄不勝梳。


    羞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


    這一首詩,乃是那唐時詩鬼李賀所作,歎這世間主昏臣暗,叫那英雄豪傑都沒個出頭之日。饒你有那淩雲的壯誌,也都磨得淡了,卻隻得如那平原君一般撇開了豪情萬丈,以酒色自娛。然則言雖如此,但凡是個有誌氣的男兒,卻有哪個是願如紈絝一般了此餘生的?故而都隻盼著能為帝王所用,搏個封候拜將出來。


    且說神都洛陽紫薇宮中,一個小黃門急急奔走,直衝入外殿之中,朗聲道:“宣!”殿下一名赤衣官帽的青年儒生顯已等候多時,當時聽得小黃門傳旨,急急拔步便在廊中疾走。其雖步履之中瀟灑依舊,卻不免多了一絲焦慮。那儒生走不多時,早到殿內,尚未下拜行禮,便已脫口而出:“陛下!臣聞陛下破曉之時飛鷹傳書,令南廠番子緝捕虛子臣,此事有乎?”


    姚子劍端坐於龍位之上,正色道:“然也。朕本欲令人覓得愛卿細細商議,奈何事態緊急,不得不發。正要請愛卿共論此事,不意愛卿卻先至了。”那儒生正是當朝宰相傅程鵬,聞言大驚,頓足破聲喊道:“壞了!此事萬萬不可!”姚子劍臉色一變,問道“愛卿此話怎講?”


    此時傅程鵬麵色通紅,雙手微微發抖,竟不顧君臣禮儀,勃然怒道:“當初獻上此計之人何在?請陛下立刻拖出去斬了!”姚子劍雙眉一挑,卻道:“此事乃是朕自己的意思。”傅程鵬正要開言,卻忽然臉色一變,急忙跪倒叩首,道:“罪臣無意冒犯陛下。實在該死!”


    姚子劍素敬傅程鵬之才,雖然先前因其無禮,故而心中不悅,畢竟不以此事為介。姚子劍見傅程鵬叩首,麵色立時緩和,卻說道:“朕不罪卿。然先前說這虛賀不可置於荊州的本是愛卿,如今又言此事不可。朕卻不知愛卿到底何意?”


    傅程鵬抬起頭來,奏道:“這虛賀結交獅王莊中人頗深,又召集亡命,無視國法,是以臣提議陛下打壓其勢力。然而虛賀畢竟盤踞荊州已久,勢力根深蒂固,手下武士亦頗肯用命。好在虛賀號稱笑麵菩薩,心下其實十分膽小,隻要有一線生機,絕不會冒險。原本對付此人,隻宜先用甜言蜜語麻痹其心,再分化剪除其黨羽,然後逐漸將其貶斥。若是強加擒拿,虛賀退無可退之時必然放手一搏,何況此次是以謀反重罪逮捕?憑荊州辦事的那些個廠衛,怎麽可能攔擋得住?”


    姚子劍聽了一驚,連忙說道:“是朕一時不查,疏忽了。現在朕就立刻手書旨意,飛鷹傳書給南廠之人,再派人去安撫虛賀。”


    傅程鵬奏道:“陛下破曉時分下令緝拿虛賀,如今已是辰時,荊州那裏估計已動上手,卻是已然太晚了。當今之計,莫過於立刻下詔書給虛賀,令他緝拿南緝事廠偽造詔書的欺君罪臣。如此這般,虛賀心中必然疑惑動搖,可以解脫此難。”


    姚子劍聞言,心中不以為意,卻搖首道:“南緝事廠中人為朕做事,朕豈忍以欺君之罪賣之於賊?”傅程鵬情知姚子劍素以仁義為念,連忙再頓首道:“以虛賀的勢力,不論陛下下不下詔書,這些南廠番子都已與死人無異了。陛下所圖,乃是國家太平,豈是凱寇等老臣所謂的腐儒道義?還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速速下詔,不然追悔莫及!”


    傅程鵬言畢,姚子劍登時麵露不悅,道:“愛卿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朕就算不下詔,量他虛賀區區一個刺史,能翻出多大的浪來?南廠高手眾多,未必便不是他的對手。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若是竟以此事將南廠賣與虛賀,豈不叫人心寒?傳揚出去,天下又有何人再敢為朕賣命?此非為甚麽腐儒道義,乃為人之本也!”


    “若陛下執意如此,臣請辭官歸鄉,不敢再侍奉陛下。”傅程鵬說罷,頓首不語,隻是連連叩頭。姚子劍熟視傅程鵬良久,方才霍地站起,左右皆驚。姚子劍把手摁在龍椅扶手之上,對身旁侍從道:“為朕去備筆墨紙璽罷!”傅程鵬麵露喜色,卻見姚子劍跨下龍位,以手撫其背道:“愛卿記著,今日朕為此不義之舉,不為荊州虛子臣,隻為朝廷留棟梁。”


    傅程鵬慌忙扣頭謝恩,卻早有小黃門取來了禦筆端硯,貢墨宣紙。原來那姚子劍心中不以此事為意,隻是迫於傅程鵬以辭官相逼,方不得不允,卻是有意在那拖延,隻要等荊州那裏先見分曉,以免行事不義。故而姚子劍待那墨漸漸磨得濃了,才去緩緩蘸得筆滿,又譴文造字,許久方才手書成一份詔令。正要發去中書省再議,卻聽得外頭急急報道:“陛下!反了荊州虛賀,殺了南緝事廠番子,更梟首懸於城外,偽自立為大楚天王,發大逆不道檄文通告天下。”


    姚子劍擲筆於地,假作失驚道:“朕悔不早用愛卿之言!如今江山社稷在愛卿一人,愛卿別有何計,朕無奏不允!”


    傅程鵬再拜,沉默了一陣,方才對曰:“陛下謬讚,臣惶恐無端。依臣之見,如今當先號召江南各郡及關中三川之地警備勤王,通示賊情。再立刻調集西川郡侯全景明與會稽郡侯褚天劍兩支軍馬從東西兩向夾擊荊州。江夏太守並非虛賀一黨,褚天劍急驅而至,可以下之,而後屯兵於江夏,加以震懾。江夏一下,彼長江天險已失,不得不調兵防守江上。


    而後可令全景明順長江而下,大軍從永安而出,直取南郡,再與褚天劍會師,封鎖長江南北兩岸。如此一來,襄陽賊巢與武陵、長沙、零陵、桂陽四郡聯係已斷,必然獨木難支。


    此外南陽郡與洛陽太近,太守又是虛賀門生,必然一黨,需防備賊人拚死反撲,驚擾神都。須譴一員大將急引一支善戰軍馬去奪了南陽郡,屆時可以南北齊下,圍困襄陽,不出三月,虛賀必為所俘。”


    姚子劍大喜道:“愛卿果為朕之肱股也!如此行計,正是所謂師出有名,兵動有利也!隻是一件:卻譴何人去打南陽?”


    傅程鵬奏曰:“南陽距離神都極近,賊人不會不知。一旦南陽有了準備,堅城深溝以待官軍,則非急切可下,又要大費刀兵,使生靈塗炭。是以必須急切出兵,最好明日便可至南陽城下。臣思之,唯大將軍黃家道鎮守三崤的這支兵馬可用。”姚子劍曰:“善,即擬詔宣大將軍黃家道引兵渡洛水,取南陽!”


    卻說那小黃門急忙出去,卻與宮門外撞見一個人來。那人一把揪住小黃門道:“你去哪裏?”那小黃門看時,那人穿戴的好不齊整,但見:


    鳳翅盔高攢金寶,渾金甲密砌龍鱗。錦絲絨花簇陽春,錕鋙寶劍攝五繽。刺繡護腿圈翡翠,玉玲瓏帶束麒麟。猩猩羅袍展紅雲,彎彎硬弓落飛禽。


    那小黃門認得是驃騎將軍許煊,不敢隱瞞,答道:“奉陛下之命,請大將軍黃家道去打南陽反賊。”許煊大怒道:“放著京城許多精兵猛將不用,去找黃家道作甚!”


    原來這許煊表字晨奇,乃是上界鬥部三十六天罡之中天捷星降世。其祖上於戰國時乃是趙國人氏,響應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屢立戰功。後來秦滅六國,又隨內史蒙恬北上討伐匈奴,積功封不更之爵。而後漢初之時許家俱被廢為奴仆,因善養馬之術得漢飛將軍李廣賞識,用為部將。後來隨李廣之孫李陵北伐匈奴,兵敗,許家祖上亦被匈奴掠去,隨李陵而降。世代居於漠北,又向匈奴習學騎射馭馬之術,與先前所學結合,代代相傳。後於五胡亂華之時隨匈奴迴入中原,因騎術上嘉無對,人皆以為單於。是後許家即自稱單於宗,混跡武林之中。


    天朝太祖起兵之時,許家響應,多立功勞,封關內侯,世代為將。而後東王之亂之時,許晨奇之父為靈帝禦車馬避難有功,故而得封湖陽亭侯,訓練出一支精銳騎兵,喚作影麟精騎兵。許晨奇自幼隨其父出征,於塞外連破胡兵二十三陣,升為驃騎將軍。隻是後來與濤鐵交惡,被他在伯雲麵前進了許多讒言,故而解了兵權,不得再去廝殺。太子登基以後,又多用故人。許晨奇見那黃家道等人以小功俱封候拜將,位自己之上,十分看不過,卻亦無可奈何,隻得每日在家中縱情聲色,借酒澆愁。


    許晨奇當日本在家中飲酒,忽而聽聞滿城都稱荊州反叛,連忙換了衣甲來宮前伺候。本指望統軍出征,好來立功升爵,哪知姚子劍尚未召集眾將,竟又要去尋黃家道。許晨奇當時大怒,拖住了小黃門,入宮來尋姚子劍,奏道:“啟稟陛下,殺雞焉用牛刀?臣驃騎將軍許煊,願替大將軍黃家道為將,也不須朝廷增派軍馬,就用本部兵馬,征討荊州叛逆!”


    當時姚子劍見許晨奇拖來了小黃門,又聽他說了來意,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卻聽傅程鵬奏道:“啟稟陛下,許煊世代為將,弓馬嫻熟。況其受封湖陽亭侯,湖陽乃是南郡治下,現屬賊黨。臣想其為奪采邑,必然用命。且影麟精騎兵最善長途奔襲,可以替大將軍此行。”


    姚子劍聽了,卻問那許晨奇道:“既然相國如此說了,朕且問你,何時可以出發?”許晨奇奏道:“臣所屬影麟精騎兵,日日操練,夜夜備戰,隻需陛下一聲令下,今夜便可出征。徹夜奔襲,一早可至南陽城下,明日此時,陛下可以得捷報矣!”姚子劍道:“聞將軍縱情酒色已久,恐怕不當此任。”


    許晨奇聽了,叩首道:“末將許煊雖湎酒色,雄心未已,忠誌未酬,豈敢疏忽!願立必勝軍令,如若五日內不克南陽,甘受軍法從事。”姚子劍道:“軍中無戲言,此事甚大,將軍且莫誇口。”許晨奇聽了,瞠目應道:“大丈夫不能克敵揚名,便當馬革裹屍,何麵目醉死於嬌妻懷中!”


    小黃門急忙取來紙筆,那許晨奇也不用墨,竟咬破手指,立下血書軍令一份,遞與姚子劍過目。姚子劍見了,乃迴嗔作喜道:“將軍壯誌淩雲,不在衛霍之下。兵貴神速,將軍願意與國家分憂,再好不過。即刻便可先去整飭本部兵馬,待朕檢閱完畢,便可領了虎符軍令狀,立時南下!”


    不多時,許晨奇早把兵馬檢點完畢,請姚子劍檢閱。姚子劍看時,果然是好一支雄兵,但見:


    棗紅馬在前,青鬃馬合後。左翼騎乘名駒,右軍胯下異獸。先鋒催開紫騮寶馬,偏將按住大宛名種。炎麟騎中,人人持馬銃,雷麟騎內,各各披鐵鎧。風麟騎盡帶硬弩,逆鱗騎都摘鑾鈴。開路騎兵,狼牙鐵棍宣花斧,衝陣大軍,鎖子重甲連環馬。虎麵驍將,身穿爛銀鎧甲,黑衣校尉,腰懸牛角硬弓。白馬將軍自愧,玄甲鐵騎不如。使虎豹突騎親身至,怎能敵這等精兵?


    原來這影麟精騎兵分作四部,謂之風麟騎,炎麟騎,雷麟騎,逆鱗騎。風麟騎都是青甲青旗,硬弩快馬,最善往來幹擾,又或傳遞軍情,取孫子兵法“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之意,多為前部先鋒。那雷麟騎都是白甲白旗,盡是連環甲馬,衝陣之時人莫能當者,取孫子兵法“不動如山,動如雷震”之意。炎麟騎都是紅甲紅旗,配有三眼馬銃,又多帶火藥,專一以火器為務,發動之時天崩地裂,響聲懾人,取孫子兵法“侵略如火”之意。又有逆鱗騎,乃是黑袍黑甲,都是會說四方鄉談的伶俐漢子,滲透敵軍,刺探軍情無有不能,取孫子兵法“難知如陰”之意,又謂之“麟之逆鱗,觸之必死”。此四部各有統領一人,都是許晨奇親信將領,另有本部軍兵,卻是許晨奇親自率領。


    姚子劍看了這支兵馬,雄赳赳氣昂昂,登時大喜,令有司賞每人肉一斤,酒一壇,銀一兩。即時發下虎符,令許晨奇領兵出城南下。


    卻說那南陽太守,午時得了虛子臣手書,又見了檄文,登時拒城而反,令全城武備,加深壕溝,以待來敵。次日天尚未明,便聽伏路小校報來,稱有一支兵馬殺到。那南陽太守急忙令軍士上城,關閉城門,凝神待敵。卻見遠處塵頭起處,一支騎兵開來,到城下停住。南陽太守在城樓上看時,見來者不過百餘騎,打著驃騎將軍旗號。


    為首一員將軍,金甲紅袍,手持一根金馬槊,指著城上大罵。南陽太守大怒,喝令城上放箭。奈何距離太遠,羽箭射敵軍不到,卻聽那將軍罵聲不絕。又令眾騎兵都下馬席地而坐,齊聲大罵。南陽太守勃然大怒道:“狗賊怎敢辱我!”又見城外人少,下令大開城門,出城迎戰。那城外騎兵見了南陽軍士湧出,登時大亂,急急上馬奔逃而走,遺落兵器者甚眾,不成隊形。南陽太守更不疑有他,下令城中傾巢而出,趕殺敵軍。


    那追擊兵馬,趕不上那等騎兵馬快,漸漸追趕不上。且待迴城之時,卻見那金甲將軍引兵殺將迴來,又聽得四麵喊聲大作,火銃齊鳴,正不知多少伏兵發作起來。南陽軍馬登時大亂,紛紛奔逃迴城,卻見城上早豎起官軍旗號來。


    原來正是許晨奇設計引出了守城兵馬,另譴麾下逆鱗騎三百趁虛突入,早從中奪了城池。南陽兵馬見本陣已失,不敢再戰,潰不成軍。又被身後官軍趕殺,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盞茶時分,早被趕殺殆盡。


    許晨奇收束了自家兵馬,令大小兵士都來到南陽城中整點獻功:此一役斬首反賊數百級,生擒無數,自家隻損折了一騎,重傷一人,輕傷二十餘人。許晨奇記下了眾將功勞傷亡,具表申奏朝廷,將這反軍盡數收監,又把南陽太守押上洛陽去。有道是:影麟精騎一朝怒,滿城叛逆盡啼哭。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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