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千裏之外,大都相府內,那正在準備來日奏折的傅程鵬忽然打了個噴嚏,一筆帶歪,卻在紙上留下了好長一道墨痕。傅程鵬歎了口氣,又取來另一張紙來,重頭寫起。不覺已到深夜,而傅程鵬卻毫無倦意。寫之愈久,落筆之時愈發有力,如欲將這筆墨化為刀劍砍在什麽見不著的仇讎身上一般。


    傅程鵬奮筆疾書之際,不覺天色漸早,更夫敲起四更來。傅程鵬封起了奏折,令下人為自己換好了朝服衣物,藏好了奏折,才往乾清門而去。正走之間,忽見那戶部尚書王景暖轎行來。這王景表字綿陽,乃是上界鬥部天立星降世,本是西川人氏,前朝狀元及第。因是凱鑫主考,故而算作凱鑫門生。


    王綿陽初授馬嶺縣令,其地民貧而多盜賊,前令多捕之,獄中盡滿,然盜終不絕。王綿陽到任未久,天子赦天下囚徒。恰逢新春佳節,王綿陽乃盡召集獄中死刑以下囚犯,不言赦令之事,但謂之曰:“古人雲:百善孝為先。今春節將至,宜歸家省親,盡孝道,然後歸而服刑可也。”遂與眾囚約十五日,各賜盤費譴歸鄉裏,眾皆涕泣叩首盛言其德。


    十五日後,囚十餘人複自係歸獄,王綿陽令盡解其縛,言以天子赦令,各贈庫銀十兩為本,令其各歸鄉裏,複為良民。餘眾聞知,皆自縛係獄,王綿陽盡賜以庫錢三百,仍複遣之。或有不解者問之曰:“天子赦令,奈何先縱複收,再贈錢財以譴邪?”王綿陽乃笑曰:“民雖為盜,多有為生計迫而不得已者,吾蓋欲見其中忠信之輩也。又吾不忍見其民負信,故以財誘之耳。”


    王綿陽遂拜先至囚犯十餘人皆為捕快,令收捕四方盜賊。其囚多曾為盜賊,素與賊眾相稔,乃四處盛言王綿陽之德於巢穴之中,十日中縣內盜賊盡自縛來投。王綿陽依先賜予錢財,釋放歸鄉。左右有問之者,王綿陽曰:“民之為盜,蓋為貧也。天子赦之而無以為生,必複為盜。今賜以本金,乃為良民也!”或言:“盜賊反複,今日財用盡,而明日複為盜,奈何?”王綿陽乃曰:“吾不負民,民何忍負我!”


    有李家少年為盜,後得王綿陽之財而歸。月餘財盡,複出而為盜。王綿陽聞之,乃掩麵哭於堂上,道:“吾為令而民複為盜者,是吾令其不得謀生之過也!何麵目複為此令!”又令從屬詐稱使者東來,言:“馬嶺縣令王綿陽私釋囚徒,耗府庫,與賊一黨,今當免。”其民聞知爭相傳告,李家少年大慚,言曰:“王公待我等如子,卻因我等受罪。今更負之,何麵目生於天地!”乃自剄而死,令其親屬奉其頭言於使者。王綿陽複撫其頭哭曰:“民縱為盜,罪不至死,此吾之過也!”旁者皆泣涕,遂無複有為盜者。


    王綿陽因見民眾為盜多年,田地荒蕪,乃出榜令艮荒田者複其租一歲。其民聞之大喜,皆竭力耕種,歲收倍於前年。其民感王綿陽之恩,盡歸昔日所賜錢財於府庫。庫吏檢點之,竟反多出有餘。王綿陽問於眾民,皆曰:“此吾等所以報王公之德也!”


    又,馬嶺多猛虎,前令張榜懸賞、責比獵戶,多設陷阱、闌幹,然終不得除此虎患,反傷人更甚。王綿陽到任,乃曰:“虎雖兇猛,不過月食三牛。今以此事催逼,獵戶十日一比而搏命虎吻,百姓月繳百錢以修築阱闌,甚於虎患數倍!苦民者,奸貪之吏也,豈猛虎哉!”遂盡罷陷阱、欄杆,複除責比之事,令屬吏不得以此事征用民力。後,有客於馬嶺遇虎,其虎咆哮跳躍,竟不齧人,客奇而言之,眾皆以為乃王綿陽教化之功也。


    王綿陽到任半載,百姓莫不心懷其德,馬嶺遂大治,以致其旁諸縣盜賊亦有來投者。後三歲,遷為寧州郡守,馬嶺之民數百皆攀轅泣涕曰:“願向朝廷複得借王公三年!”


    凱鑫聞知,複召王綿陽,問曰:“聞子治馬嶺,盜攀轅泣,虎不齧人,行何德政至此?”王綿陽再拜叩首曰:“某固無德,此皆偶然耳!”凱鑫見其為政愛民,為人謙退,故而大喜,令補戶部,累遷至侍郎之職,與阮雅文素來交好。後亦因朝政混亂致仕,直到姚子劍登基,前尚書因與濤鐵一黨而免,方才複聘王綿陽為尚書。王綿陽因見阮雅文為傅程鵬所辱,故心下亦頗不喜之。此時見到傅程鵬,勉為一禮,旋即揚長而去了。


    不多時天子升殿,群臣山唿萬歲已畢。那姚子劍端坐於龍椅之上,卻令左右近侍問道:“眾卿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卻在文臣之中,那傅程鵬早閃出來,奏道:“臣有事啟奏陛下。”


    姚子劍見是傅程鵬,忙道:“愛卿請講。”


    那傅程鵬不慌不忙,呈上奏折,略雲:


    太祖有言:中原自五胡亂華以來,飽受胡患。匈奴南略,突厥東侵。天朝不立,則燕雲十六州必自後晉石敬瑭割與契丹,凡數百年不歸中原所有。而後金滅契丹,韃靼繼之,屢侵擾中國。


    幸太祖得天明示,雄起於庶民,撥亂反正,驅逐韃胡,光複中原。時太祖先帝定都大都,唯天子守國門之意,震懾北方蠻夷,揚我大國雄威。囊者契丹遠遁,女真複敗,數十年不敢南下,北方肅清,萬國來朝。方今天下,可慮者唯獅王莊而已。臣萬死,乞請陛下遷宮室,移鑾駕,降臨洛陽。其益處有三。


    其一,洛陽臨近獅王莊弘農總舵,陛下遷都洛陽,可以震懾彼莊,使其不敢有任意擅為。其二,洛陽乃千年古都,周公旦所興,光武帝欽定,皇朝氣運,盡聚於此。其三,洛陽地處中原,富庶無比,交通便利。又有八關河洛之險,易守難攻。而燕京孤立北方,物產不豐,人員用度俱須從南來,耗資無數,非陛下愛民儉用之意。臣無才無德,受陛下隆恩居丞相之位,不敢自善,誠惶誠恐,特具此表願陛下遷都洛陽。


    那姚子劍看了,說道:“愛卿所言甚是在理,然遷都之事非小,可以令百官議之。”


    姚子劍話音剛落,文臣班中卻轉出一人,正是那戶部尚書王綿陽。王綿陽當時奏道:“都者國之本也,今竟欲遷都,有如植樹而動搖其根,未聞有能生者也!況且大都乃先帝所定,為萬民之統率,今欲改易,是背先帝而棄萬民也,臣不忍聞之。”


    傅程鵬笑道:“王尚書言都者國之本,然根本若是不正,其樹豈能不斜?是以盤庚遷殷而商始定,平王營洛而周常興。願陛下熟計之。”


    王綿陽聽了,又道:“大都得曆朝經營,好不興旺,今欲盡遷其民,耗費無數。如董卓遷長安,隋帝營東都,必致山河板蕩,萬民愁苦,此非愛民之計也!”


    傅程鵬道:“非也非也!下官提議遷都,卻非遷民。北方百姓,留居北方。洛陽人丁興旺,何必再遷民眾?況且如今大都孤懸北方,用度耗費日巨,王尚書當比下官知之更明。”


    傅程鵬言畢,早轉出那三朝國老凱鑫來。那凱鑫奏道:“微臣以為,遷都之事萬萬不可。夫太祖先帝英明神武,料斷天機,故而定都大都。祖宗陵寢俱在此處,陛下豈可棄祖先祭祀於不顧,而南下遷都?”


    傅程鵬道:“凱國老所言,盡非如此。我朝先帝,盡為神靈,何處不可享受祭祀?況太祖定都此處,不過為防胡患。彼時胡患在北,故定都燕京,今患在三川,自然當移都洛陽,以天朝國威震懾。若放任國患滋長,久必無國。國之不存,何以祭祀?陛下當以陵墓為輕,天下為重,必遷都洛陽。”


    傅程鵬剛剛說完,那三朝元老寇磊亦轉出班來,奏道:“傅相國所言,恰欲置天下於危難之中。想我朝方絕獅王莊供奉,彼必然心懷不滿。此時遷都洛陽,臨近彼莊總舵,非但不可震懾,反增彼驚懼之意,若彼莊暴起,以洛陽之近,豈不要危害陛下?是以老臣以為,不可遷都。”


    傅程鵬又道:“寇國老所言,亦非正途。天朝明君,以天下為己任,必不避險難,唯欲除國患而後已。是故彼時太祖先帝漠北揮戈,極北飲馬。當今天子,英明神武不亞太祖,豈會畏懼獅王莊小小江湖門派?況獅王莊若反,於大都難以調兵遣將鎮壓,則中原非天朝所有。唯陛下以國威震懾三川,方可保無虞。放著我滿朝文臣武將,固守八關河洛之險要,豈會讓這江湖門派驚擾陛下?”


    左手班中,又轉出凱鑫門生鄒森來:“此事不可。洛陽臨近荊州,荊州刺史虛子臣善交江湖豪傑,藏匿流亡罪囚。陛下不可身居險地。”


    傅程鵬笑道:“既然如此,將此虛子臣拿下問罪便是。量他一個刺史,有什麽能耐?倒是鄒大人,明知彼有如此罪犯,何不早早奏聞。想是與此人素有交結,串通一黨,故而包庇此人。”


    右手班中,寇磊門生陸焱越班奏曰:“此事大大不利!洛陽於東漢末年為太師董卓奸賊燒毀,已成廢墟。雖然後朝幾加修繕,畢竟皇朝氣運不存,豈堪為帝都哉?”傅程鵬道:“皇朝氣運風水,豈是奸臣一把火燒的完的?長安於漢時亦為戰亂焚毀數次,豈不見大唐興盛於彼哉!隻有滿朝文武都如閣下般不思進取,這國家方才算遭遇一劫!”


    當時朝堂之上,自凱鑫、寇磊以下,那許多大臣,盡以遷都為不便,更相詰難。傅程鵬連辯大臣一十三人,都說的啞口無言。凱鑫惱將起來,奏道:“陛下春秋富,與傅相國這等少年才俊自當遠圖求變。老臣年歲日增,難以遠行,不敢報效陛下,請告老還鄉。”那眾多老臣及門生故吏,盡數跪下,請求辭官。姚子劍見跪倒了一片大臣,急忙說道:“眾愛卿乃朕之肱股,國之棟梁。凱寇二老受兩朝先帝賞用,豈忍棄寡人於此危急之時乎?”


    傅程鵬見姚子劍動容,忙道:“即是諸位國老難以遠行,又執念大都為都之善,臣還有一計。”


    姚子劍道:“愛卿但講無妨。”


    傅程鵬不慌不忙,疊著手指頭說出一番計較來,管教:飛鳥入林龍出田,騰身共躍洛陽淵。畢竟傅程鵬說出什麽計較來,還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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