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掌教右手虛引,讓身後的一眾長老們給趙讓讓開一條路。


    他們臉上表情各異,和大代掌教的信任截然不同。


    趙讓並不在意他們的神色,如果換做自己站在他們的位置上,看到一個二十啷當的小夥子竟然深得師叔祖和代掌教的信任,想必也會流露出同樣的表情來。


    “借過借過!”


    趙讓側著身子從一眾長老麵前穿過,進入小院中。


    這座院子的布局和他與青青的那座沒有任何區別。


    不同的是,這座院子的地裏種的不是菜蔬,而是花。


    各色各樣,大小形狀各異的花。


    當值送花娘住的院子裏,種花是一件再正常不多的事情,趙讓還從分割整齊的花圃中找到了先前小師妹送給他們的“朱唇”。


    小師妹被隔在院外,正墊著腳尖,滿臉焦急的朝裏張望。


    她從周圍人的議論聲中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山衛門板一樣的身形和手中鋥亮的寶劍讓她始終沒有勇氣靠的太近,直到看見趙讓在院子裏衝她招手,這才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走進了院中。


    “你也住在這裏嗎?”


    趙讓問道。


    小師妹搖了搖頭。


    他有自己的住處,這座院落是隻有那三個已經失蹤的師妹居住。


    作為剛進山門不久的弟子,一切都要從頭學起。當好送花娘是她們的第一課,而小師妹是負責帶領她們三人的師姐,所以即便她不住在這裏,白日裏大部分時間也會在這處院中。


    “對了,還沒有問你,你為什麽會下山?”


    趙讓是在山下碰到小師妹和她的師姐的。


    隻記得這兩人含含糊糊的說過,是進城去辦事,但具體辦什麽事,卻並未說清楚。


    小師妹臉上露出一抹糾結的神色,不自覺的將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代掌教。


    “趙公子問什麽你就如實迴答,白鶴山在趙公子麵前沒有秘密。”


    有了代掌教的允許,小師妹才放心下來,對趙讓說道:


    “師傅病了,讓我和師姐去城裏給他買藥。”


    趙讓眉頭一皺。


    小師妹的師傅就該是那位從南地來的坤道高道。


    先不論這般修為之人會不會輕易生病,白鶴山的道醫術法可是聞名天下,難道還有治不好病,需要去城裏買藥?


    小師妹反應慢,看不懂趙讓在疑惑什麽,反倒是代掌教接過話頭,解釋道:


    “羽衣道長的雙親死於戰亂之中,有過數年顛沛流離的歲月,因此感染上了腸疾和頭風。每當發作的時候,頭疼欲裂之餘,腹中更是絞痛難忍。好在她曾得一偏方,可以暫時壓製,因此從來不需要門中道醫診治,都是派親信弟子下山買藥。”


    代掌教說的很詳細,但卻令趙讓更加奇怪了。


    頭和肚子,一上一下,從未聽說過二者之間還能發生什麽關聯。


    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尤其是病這個東西,千人千樣,趙讓也不能拍了驚堂木,判定這位德高望重的羽衣道長是矯情裝病。


    更何況人做事都得有目的。


    她裝病的目的是什麽,趙讓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


    “趙公子,羽衣道長的情況我可以讓弟子將她請來,你親自問她?”


    趙讓連連擺手說道:


    “不用不用。道長都生病了那就好好休養,我問起這是因為想知道她下山是做什麽去了。因為從時間上來算,這三位弟子失蹤的時間,就在她下山買藥和我上山見到師叔祖之間。”


    代掌教極為認可趙讓的分析。


    從白鶴山到城裏的藥鋪,出發的早的話,大半日就足來迴。


    “我和師姐下山前,還給三位師妹交代過,讓她們好好做功課,記得給花圃澆水看,不要亂玩。”


    小師妹的話更加佐證了趙讓的推測。


    “嗯,他們的確聽了你的話,沒有玩,給花圃認認真真的澆水追肥。”


    花圃中的泥土濕漉漉的,今日山上並未下雨,顯然是人為澆灌。


    另一側花圃中的泥土還有明顯的翻動痕跡,下方的新鮮泥土翻動上來,發出一股特有的味道。


    整個院中一切都十分安定祥和,看不出任何慌亂的痕跡。


    這三名姑娘在伺候花圃時還極為小心,泥土中連一個鞋印都沒有留下,更是不曾踩斷過任何一棵花。


    “進屋看看吧。”


    少女的閨房對所以男人都有種莫名的吸引,但此刻趙讓的腦子裏根本顧不得想這些,他隻想盡快找到和那塊龍帆會的布片相關的線索。


    “趙公子,那塊布片就是在這裏發現的。”


    趙讓還在掃視著屋內的陳設,代掌教指著窗台旁的地麵說道。


    窗台下並排放著兩張造型桌子,造型古樸厚重,是從一整棵樹的最粗處鑿出來的。


    桌上放著兩套紙筆,一方硯台,硯台中還有未幹的墨汁。兩個瑞獸銅鎮紙將一本《上清真經》的右上角壓住,壓的平平展展的。


    “就在桌旁嗎?”


    趙讓指著地麵和代掌教確認。


    “是,當時椅子被拉的很靠後,這塊布片就在椅子和桌子之間的地麵上。”


    低頭一看,這把椅子下的確有兩道長長的拖拽痕跡。但桌腿處卻沒有任何印跡,仿佛從搬進這間屋子起就紋絲不動。


    看完了發現布片的地方,趙讓接著又在屋子裏轉了幾圈。


    “嗯……”


    代掌教聽到這聲,以為趙讓已經有了頭緒,驚喜的問道:


    “趙公子可有線索了?”


    趙讓搖搖頭,說: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這話讓代掌教聽的更是焦急,催促道:


    “還請趙公子明言。”


    趙讓一本正經的解釋道: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這些人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除了這塊布片。”


    代掌教一下愣在當場。


    他很希望自己剛才是聽錯了,但理智和腦子都告訴他趙讓就是這麽說得,屋子裏什麽痕跡都沒有,或者說他發現不了。


    “哼,我就說一個吊兒郎當的世家子弟能有什麽作為?何況他現在還是個通緝犯!”


    “要我說,代掌教,得盡快把這小子趕下山去。到時候官府中人要是上山拿人,豈不是玷汙了我白鶴山道門的名譽?”


    見代掌教都被趙讓噎的無話可說,那些本來就對趙讓將信將疑的長老們譏諷之聲不絕於耳。


    趙讓一臉平靜,心中卻覺得這位代掌教當的真有些窩囊……要是白鶴子仍在,這些長老們根本不敢如此放肆。


    麵對身後一眾長老的指責,代掌教也覺心裏憔悴……他隻想安安靜靜的研究道藏,根本不懂怎麽應付山門的紛紛擾擾。每天一睜眼就有無數的麻煩事等著他去處理定奪,要不是還有師叔祖在,撐著他最後的底氣,說不定早就趁著夜色濃霧,一走了之了。


    奈何丟失弟子是一件大事。


    自從白鶴山廣開山門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發生。


    若是處理不好,必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引的山門震動,人人自危。


    想著這些種種,代掌教不由得深深的歎了口氣,目光不自覺的和趙讓交匯。


    趙讓氣定神閑,對他微微一笑,隨即又點了點頭,示意他權且放心。


    那些長老們見趙讓不曾反駁,空留他們說三道四,也覺得沒什麽意思,漸漸安靜下來。


    直到這時,趙讓才把那塊發現於屋裏的布片夾在手上,衝他們揚了揚,說道:


    “當然也不是全然沒有發現。”


    “比如這塊遺落在現場的東西,我大抵知道是什麽人來過這裏。”


    代掌教心裏又燃起了希望,匆忙問道:


    “趙公子的意思是,山上來了外人?”


    自掌教下山去往第一樓後,白鶴山已經封閉了好幾日。中間除了給羽衣道長買藥的兩名弟子以及趙讓和青青外,再無人進出。


    此刻趙讓卻說山上還來過旁人,給代掌教以及一眾長老們不小的震撼。


    “這塊布片,是龍帆會龍旗的一部分。”


    代掌教聽後眉頭皺的更深。


    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從哪裏聽過看過這個名字,但怎麽都記不真切。


    “趙公子說的可是縱橫太上河幾十年的水匪幫派,龍帆會?”


    先前質疑之聲最大的長老開口問道。


    趙讓見他問的懇切,心知此人應該並不是個不能講理的人,便好言好語的迴答道:


    “正是。”


    經此一說破,代掌教也想起來了龍帆會的種種。


    不是從什麽地方看來的,正是他的掌教師兄,白鶴子曾鄭重的對他提及過。


    茲事體大,考量再三,代掌教轉身揮手,讓一眾長老們率弟子先行退去,維持山門內一應日常,自己則留下來,準備與趙讓詳談。


    看到這位代掌教好不容易硬氣了一把,趙讓莫名欣慰。


    自己和白鶴子也算是忘年交。


    相處時間雖短,但他極為佩服白鶴子的為人與胸襟。尤其是他與釋定大師之間的種種,趙讓更是看出佛道本無爭端,終究還是殊途同歸。


    “趙公子,你確定這是龍帆會的龍旗?”


    眾人走後,屋裏除了代掌教和趙讓外,隻剩下小師妹一個人。


    此刻她也異常緊張的看著趙讓。


    既然趙讓能知道混進山來的是什麽人,那就定然能將失蹤的三人尋迴來,她在心裏是這麽認為的。


    “說實話,我不知道。因為我根本不認識龍帆會的龍騎。”


    趙讓隨手一揚,將這塊布片丟了出去。


    已經榨取了它的所有價值,現在這塊布片就隻是一塊布片了,再毫無用處。


    “你……”


    不過他這般模棱兩可的態度,饒是涵養極好的代掌教也忍不住動了怒氣!


    “代掌教先別急。雖然我不認識是,但有人認識。這也正是她告訴我的。”


    “是趙公子的夫人?”


    趙讓無可奈何。


    事急從權,隻得點頭承認。


    “趙夫人是如何認出來的?”


    趙讓不假思索的迴答道:


    “她是第一樓中人。”


    代掌教幽幽的應了一聲。


    對於一個人的信任,往往來自於他的出身和周邊的環境。


    眼下的局勢沒有什麽比“第一樓”更有說服力了。


    掌教白鶴子在下山前,和他的師弟,現在的代掌教有過一次長談,談話中出現次數最多的字眼,就是第一樓。


    代掌教能聽出自己的師兄對這個地方是滿心信任,故而在趙讓說出青青的身份乃是第一樓中人後,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是終於落迴了肚子裏幾分。


    “白鶴山與龍帆會素無糾葛,他們為何要派人混入山中,擄走我三名弟子?”


    代掌教問道。


    對於這點,趙讓也無法迴答。


    隻是告訴他,在第一樓中,白鶴子曾對他講,百合山中有人與西域和南地早有勾結。但具體是誰,白鶴子並未言明。


    於此情況,代掌教也在那次長談中聽師兄說起過。


    奈何宗門事物繁雜,單單應每日周轉,就已經筋疲力竭……哪裏還有餘力去將埋伏日久的佞人挖出?


    就算他想,也沒有這個能力。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趙讓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小師妹,忽然問道:


    “每次給羽衣道長買藥,都是你和師姐去的嗎?”


    小師妹先是點頭,後又極快的搖了搖頭,說道:


    “一般隻要我和師姐做完了功課,手頭又沒有急事,都是我倆去的。但幾天前,就是掌教還未下山前,我和師姐正好有事,羽衣道長又發了病症,便讓這三位師妹結伴下山去城裏買的藥。”


    “哦,那會兒因為掌教還未下山,所以白鶴山的扇門還是大開的,並未鎖閉,香客信徒仍能自由進出。”


    趙讓露出了一連玩味的笑容,說道:


    “也就是說這三個小姑娘,幫過羽衣道長買藥,而起就是在幾天前。你們這個師傅,犯病犯的夠頻繁啊!”


    小師妹沒有聽出趙讓的弦外之音,迴道:


    “師傅近來身體的確是很不好,我和師姐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麵問安了。”


    “那她是如何叫你們去買藥的?”


    趙讓追問道。


    “寫紙條啊!我和師姐每日早晚各去師傅門前一次。如果有事,門口的瓷盤中就會有紙條寫明,要是沒有,我們就在隔著門行禮問安,然後離開。”


    趙讓在心裏盤算了一番,大體上已經有了計較,便對代掌教說道:


    “有些事我還得迴去和青青確認一下,代掌教還請莫要著急,明日或許就能有分曉。”


    說完後,又轉頭對小師妹說道:


    “你去找你師姐,然後一起到我屋裏。”


    小師妹看代掌教並未對此提出異議,便點頭答應下來,快步出門,去尋她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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