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朱紅掛綠蔭,疑是少女遺芳唇。”


    青青淡淡的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當然是極美的。


    趙讓卻沒什麽感覺,他隻覺得這朵花生的極為奇特,是以前沒有見過的樣子。


    多看了幾眼,便收迴思緒,盯著小師妹的臉,問道:


    “送花娘是什麽意思?”


    小師妹被趙讓這般嚴肅的凝視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話語卡在嗓子裏,說不出來任何。


    青青見狀,趕緊挽住小師妹的胳膊,請她進屋裏坐坐。


    “你這會兒不忙吧?我剛沏好了茶!”


    小師妹想了想,對著青青搖了搖頭,然後邁開步子,兩人肩並肩的走進了房中,徒留趙讓一人在後,看著二人的背影搖了搖頭,無奈的跟上。


    屋子裏四個蒲團,現在隻剩下一個空著。


    三杯熱茶,茶氣嫋嫋,蒸騰翻滾,一如三人心聲。


    小師妹啜飲一口,立馬誇讚道:


    “姐姐您泡的茶真好喝!比好多專修茶道的師兄師姐泡的還要好!”


    沒人是不喜歡讚美的。


    青青也不例外。


    趙讓看到當小師妹說出這句話時,青青的臉上笑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


    隻有在她發自內心的開心高興時,站露出的笑容,才會出現在臉上勾勒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這點知道的人不,趙讓正好算一個,但他也記不清上次看到青青笑的露出酒窩是在什麽時候,距離現在又過去了多久。


    “好喝就多喝點!”


    小師妹重重的點了點頭,吹了吹茶湯麵上的熱氣,仰脖喝了一大口。


    幾口熱茶下肚,小師妹漸漸放鬆下來。


    “你剛才問小師妹什麽來著?好像被我打了個岔。”


    青青恰逢其時的將話題拋給趙讓。


    這般圓融相應的能力,自然是在常春園中鍛煉出來的。


    趙讓應了一聲,不著痕跡的接過話頭,再度問道:


    “方才你說你是今日當值的送花娘,這送花娘是什麽意思?”


    小師妹對趙讓還是有些芥蒂,聽他問自己話,趕緊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一板一眼的迴答道:


    “送花娘就是負責給住在這一片的師姐師妹們送花,早晚各一次。三天為一值,今天是我當值的第二天。”


    趙讓對這個迴答不置可否。


    他本以為送花娘是有什麽更深刻的含義,沒想到竟然就是字麵意思。


    “為什麽要送花呢?你們修之人,成日看這些鮮花豔草,不怕亂了心神?”


    趙讓接著問道。


    小師妹笑笑說道:


    “您說的怕是和尚那一套。咱道門最根本的修行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尤其是坤道弟子,更要從花草枝葉中感悟自然生命的變化,將其轉化為自己修為的一部分。”


    說罷,小師妹又覺得自己說的力度不夠,於是補充道:


    “這是很重要的一課!”


    “那每次送的花,是由送花娘定的,還是由你們師長訂的?”


    小師妹不好意思的說道:


    “是送花娘的決定的……每次當值,實際上都是一次考驗。考驗這名弟子對於自然和人性的理解。唯有選到與之最契合的花,才能算是學有所成。”


    趙讓覺得有趣,正準備多問幾句,卻看小師妹的神色立馬落寞了下來,說道:


    “可惜我生來腦子就笨……和我同期上山的,早都把這一課學完了,就剩我還在當值。新來的小師妹們都喊我當值師姐,真是羞死人了……”


    青青出言安慰道:


    “你今天送的花,就深得我倆心意啊!迴頭給你的師長說說,我和他都很滿意!”


    得到了青青的鼓勵,小師妹臉色明顯好轉了許多,話也多了起來。


    “本來送完花之後,我還要和我帶的三個小師妹一起選定明日晨花的,但剛才師姐突然找到我說今晚不用了,送完就可以直接休息,我才多了些空閑。”


    “三個師妹?”


    趙讓機警的問道。


    小師妹說道:


    “是啊,雖然我是小師妹……但我在她們眼裏已經是師姐了,有三名上山不久的弟子,正跟著我在學習怎麽做當值送花娘。”


    趙讓追問道:


    “每天送完花後和她們的碰麵是宗門的規矩嗎?”


    小師妹點頭迴答道:


    “是規矩,雷打不動的那種。但師姐來通知我,估計是師長的決定吧,我就不知道了。”


    小師妹說完,喝光了茶杯裏的最後一口茶,準備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趙讓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小師妹嚇了一跳,不由得將目光投向青青。


    “帶我去你那三個師妹的地方。”


    “這……這……要不……要不你還是找我師姐吧,我……”


    趙讓從懷中掏出那塊布片,夾在手心裏,在她麵前晃了晃,說道:


    “看到沒,這是你們師叔祖給我的東西,他讓我幫他一個忙。你帶我去那,就是幫我的忙,變向等於你也幫到了師叔祖。”


    趙讓好一通彎彎繞,把小師妹說的雲裏霧裏,腦子根本沒法消停下來仔細想想其中的邏輯。


    而她又的確知道趙讓是去過九重天呂祖大殿處,見過師叔祖的。作為白鶴山一名普通的弟子,根本沒有質疑師叔祖的勇氣和魄力,再加上趙讓的煞有介事,小師妹便鬼使神差的答應了下來。


    “好。”


    “那你們一定要跟緊我啊,山裏快天黑了,不熟悉的人走夜路會很危險!”


    出了小院,趙讓才知道原來這片地方是坤道的山頭,也就是說,住這的全都是白鶴山的女弟子。


    “怎麽給我丟女人堆裏了……”


    趙讓嘟噥了一句,正好被青青聽到。


    “不好嗎?你去常春園不也是為了這個?”


    趙讓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強詞奪理道:


    “那都是西門大壯幹的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青青輕蔑的哼了一聲。


    各種事由滋味,誰還能比她更清楚?


    見到她這幅模樣,趙讓卻也來了氣。


    心想自己也不曾對她有出格逾矩,更是真心當朋友對待。若說其他姑娘自己尚且帶了幾分苟且,對你可是坦蕩無比。反倒是如今這局麵,不由得趙讓不多想,覺得青青他們這幫查緝司中人,定然是早早就鋪開了棋盤,把自己等人當傻子戲耍。


    從這個角度來看,趙讓和青青或許永遠成為不了朋友。


    彼此之間的信任隻是一時的,和利益牢牢勾連在一起。


    趙讓曾經很喜歡一個詞,叫“就事論事”,但現在他已經不喜歡了。因為這個詞所能用的情況,發生在了他自己身上。而知道這一刻發生時,他才明白自己根本沒有想象的那樣大度。


    小師妹帶他們去的地方並不遠。


    此時正是晚飯後,早課前,許多少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手捧經書,說著自己的私密事。和樹叢上歸巢的鳥兒互相唿應,隻是一個吵鬧,一個安靜。


    但無論是鳥還是少女,在看到趙讓時,無一例外都安靜了下來。


    因為這片地方從來都沒有男人來過。


    趙讓之所以能來,是因為他和青青是“夫妻”。


    這些驚詫的目光在趙讓身上停留夠之後,便會轉到青青身上,最後才望向小師妹的臉。


    她是這些少女們唯一認識的人,所有人都想從她這裏得到一個準確的解釋,或者說答案。


    小師妹不知該怎麽說,隻能將頭低下去的同時又加快步子。


    還是青青!


    她從本來與小師妹並肩,到稍微落後幾步,在到與趙讓並肩,然後伸手挽住趙讓的胳膊,再將身子微微靠近些許,顯得親密之餘,還不失大方。


    這樣一來,兩人的身份唿之欲出!


    那些疑惑的少女們紛紛散去,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態。


    白鶴山作為道教宗門,更隱隱有道門魁首的聲勢,因此上山來祭拜捐贈的信徒數不勝數,隻是都沒有趙讓和青青這樣年輕,光彩照人。


    “前麵就到了,他們應該……咦?怎麽這麽多人?!”


    小師妹朝右前方遙遙一指。


    趙讓尋著看去,看到她所指的院子已經被結結實實的圍了起來,院門外三丈遠的地方,站著許多仗劍弟子,滿臉嚴肅,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這些是什麽人?”


    趙讓問道。


    他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對這般陣仗並不覺得奇怪。反倒是這些仗劍弟子引起了他的興趣。


    因為這些弟子年齡參差不齊,有些已是中年,而有些仍稚氣未脫。


    “你是說這些持劍的師兄嗎?”


    “他們都是白鶴山的山衛,由掌教和長老們統領。”


    “怎麽年齡相差這麽多?就麵前這個,他要是有孩子,估計都和你差不多大了!”


    趙讓接著說道。


    小師妹解釋道:


    “山衛不都是山裏弟子,也有山下投奔而來的江湖人士。不過大體上還是以山中弟子為主,有些師兄覺得自己悟性太差,道心不足,便會主動加入山衛先修習武道,以此錘煉道心,而後等機緣來了,再開始重修道法。”


    說到這,小師妹頓了頓,以一種很是崇敬的語氣說道:


    “修道和吃飯喝水一樣,是一輩子的事。沒人能一口吃飽,也沒人能一直不停地吃!”


    在他心裏,這些師兄可能天資愚鈍,但他們卻有遠超旁人的大毅力!為了心中的道,百折不撓,隻要始終在靠近,哪怕比旁人慢了幾十年,那也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事!


    “嗯……的確是令人佩服!”


    趙讓說道,隨即抬腿繼續朝前走去。


    小師妹阻攔不及,那名中年山衛當即橫劍於胸,對趙讓發出了警告。


    趙讓看他連劍都沒有出鞘,心下根本不在意。往旁邊橫了一步,就準備繼續前行,忽覺寒芒一閃。


    “代掌教正在辦事,還請閣下留步!”


    趙讓身上沒有穿道袍,腰間還挎著一把烏鋼刀。


    這名山衛原本是江湖人士,粗略一打量趙讓的穿著就知道他定然是世家子弟。


    若是放在以前,他這般浮萍樣的無根武夫,自是不敢和世家子弟爭雄。


    但時過境遷,他已投到白鶴山門下成為一名山衛,眼界心氣也水漲船高,當然不再忌憚這些所謂的世家子弟。更出於職責所在,便對趙讓拔了劍,將其擋在院門外,同時還隱晦的朝院裏瞥了眼,看看代掌教有沒有注意到他這邊的情況。


    “我不為難你,隻要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你們的代掌教,他自然就會出來接我。”


    這名中年山衛聽得很仔細,聽完之後,還在心裏重複了一遍,確定沒有聽錯、聽漏的地方。尤其是趙讓的那句“他自然會出來接我。”而不是“他自然會讓我進去”。


    江湖中實力高不成低不就,又沒有背靠大樹的武夫們,最擅長看人眉高眼低,聽話聽音,出來接,和讓人進,可是天差地別。


    此刻再看趙讓,中年山衛已經沒了剛才的桀驁。衝他拱手行了個道門禮後,客氣的接過布片,轉身進院,一路小跑。


    片刻後,就見屋子裏的人魚貫而出,院子裏人頭攢動。一眾長老簇擁著代掌教快步院外走來。


    “趙公子?”


    代掌教是個清瘦的中年人,與他身後那些個仙風道骨的長老不同,他的胡須剃的極為幹淨,身上道袍也十分幹淨、整齊。乍一看,根本不像個道士,反而像個書院裏的教書先生!


    事實上趙讓看的一點不錯。


    白鶴子的幾個師弟,要麽持才傲物,要麽不學無術,唯有這個終日苦讀,皓首窮經,將道門典籍全都吃了個通透。曾有次南地來人,出言挑釁,不問內容,卻是問起道藏字數,沒想到他仍舊能對答如流,此後便穩坐白鶴山道藏第一的寶座直至今日。


    但凡事定有利弊,長於典籍,必疏於法術及人情。


    因此即使他研讀的再爐火純青,終究也扛不起白鶴山來。當下也實在是別無他發,論資排輩,舍他何人?這才會出現師叔祖對趙讓所說的“無事不問我,有他沒他一個樣!”


    一見到趙讓,這位代掌教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熱切可不是假的。那架勢,簡直把他當做了師叔祖派來的救兵,立馬就能勘破虛妄,衝破迷亂,給圈進事端中的弟子一個公道,給白鶴山上下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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