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路全是太平,趙讓基本都在馬車上打瞌睡。躺的背疼了,就換一個姿勢。


    除了吃飯,他沒和其他人有什麽交流。


    連先前對他十分熱情的金三兩,在見他如砍瓜切菜般殺了三名劫匪後,眼神都有些閃躲。


    趙讓並沒有解釋什麽,剛好樂得清閑。


    不過越往西行,戈壁灘越是空曠。


    趙讓望著荒涼的地平線,天光雲影,地氣彌漫。


    第三日剛過正午,金三兩示意隊伍放慢些速度。


    遠處大片陰影籠罩著一座古城。


    古城的四個角聳著四座破敗的烽火塔樓,和這座古城一樣,孤零零的立在戈壁之中。


    待走近了,趙讓才看見低矮的城門大開著,斑駁的門板上字跡慘淡的寫著“商盟”二字。


    不知什麽商盟有這麽大的能耐,可以在這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戈壁灘上建起一座城。


    “西域商盟!”


    金三兩在一旁解釋道。


    趙讓反問:


    “這座城是西域商盟建的?”


    金三兩點點頭:


    “你也知道西域有三十六國吧?”


    三十六國將西域偌大的土地瓜分幹淨,彼此之間攻伐不斷。從西域之事有記載且傳入北境南地起,這片土地便從未有過統一,向來是各走各的路,各認各的門。


    眼下突然看到一個商盟竟冠以“西域”之名,趙讓有些奇怪。


    “西域三十六國彼此之間雖然時刻都在明爭暗鬥,但他們最怕的就是大威西進。”


    金三兩這麽一解釋,趙讓頓時明白過來。


    在大威還未以太上河為界分為北境和南地時,端的是國富民強,自是有征服的野望。


    奈何東征需出海,西進便是最好的擴張途徑。而西域盛產的名馬、香料、美女,向來都被皇室和世家豪門所喜。


    西域三十六國為了自保,無奈之下隻能暫時放下彼此芥蒂,在其中國力最強的“上四國”牽頭下,聯手成立了“西域商盟”,並為此修建了一座城,專門用來與大威通商。


    現如今,大威北境南地自顧不暇,當然是沒有餘力再西進征伐,於是“西域商盟”的地位便水漲船高,作用也更加顯著。


    “西域商盟裏魚龍混雜,各方勢力糾葛很深。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產業。”


    金三兩補充道。


    趙讓問道:


    “金鍾鏢局在城裏也有產業吧?”


    金三兩很是驕傲的迴答道:


    “這是自然!就在城中最好的位置!”


    在城中有產業,便有了依仗依靠。再不濟,也算是有個落腳之處。


    不管是西域三十六國還是北境南地的勢力,想要在此落腳,都得經過商盟的首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爭鬥。


    西域商盟雖然在這片地界上是當仁不讓的龍頭老大,但對其下紛紛擾擾的各方勢力,並沒有進行強有力的約束。


    這是他們故意為之。


    商盟不希望任何一方勢力坐大,打破整體的平衡,所以對一些混亂和爭鬥並不理會。


    他們想要的是平衡。


    隻有平衡,才能穩定。


    穩定,才能讓商盟長久。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利益之上。當利益不足夠時,商盟也會果斷出手,不會有絲毫吝惜。


    自從大威以太上河分而治之後,其所屬勢力在西域商盟內的地位可以說是一落千丈。


    原本通商時足有一百二十餘種貨物可以免稅,現如今不但被取消了特敕,反而要比西域三十六國的勢力多付出兩成。


    就連西域貴族最喜歡的絲綢、瓷器,都不例外。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趙讓感慨道。


    他身為北境人,自是希望大威強大,宵小俯首。但天下大勢,向來不會以個人的意願所發展。


    進了城,沿著主街一直走,不多時便來到了金鍾鏢局的院落。


    嶄新的大門不久前剛漆過,在日光下有些刺眼。


    馬車剛停穩,院落裏便出來數人,向金三兩行禮問安。


    “金總鏢頭,東跨院都收拾好了!一應用具全換了新的,另外還按照道爺們的習慣把該配的都配了。”


    金三兩聽後並未立馬迴答,而是親自進去看了一圈,覺得沒什麽問題,這才出來請白鶴山的道士們入住。


    那威嚴的中年道士留下了兩人與金三兩一起安置物品,自己則帶著其餘人等先行進了院中。


    路過門口時,朝站在一旁的趙讓深深的看了兩眼。


    裝滿了銀子的木箱極為笨重,好在鏢師們都是練家子,誰手上沒個幾百斤的氣力?不一會兒,就全部裝卸完畢,運進了院落中,放在天井之下。


    到這一步,趙讓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可以自由。


    但他並不準備現在離開。


    在這城中人生地不熟,西域商盟對北境之人又無好感。萬一出了什麽事,並不會對他客氣。


    所以趙讓決定現在這金鍾鏢局的院落中住兩天,待把城中的事情了解的多些後在離開,起碼不會像個無頭蒼蠅似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金三兩讓手下的鏢師和那兩位導師一起再把銀兩查驗一番,為交易做好萬全的準備。


    隨著院門一關,他也深深的鬆了口氣。


    這一路上雖不是全然太平,但也算是有驚無險。


    現在人物兩全,完滿抵達,他身上的壓力也驟然小了不少。


    一迴頭,看到趙讓旁側,身子斜靠著牆壁,便走過來,拱手行禮,極為正式的說道:


    “不論如何,路上還是多謝兄弟仗義出手!”


    趙讓晃了晃腦袋,擺著手說道:


    “都收錢了,沒啥仗義不仗義的。”


    金三兩喉結動了動,想要說什麽卻沒說出口來。


    趙讓看破了他的心思,接著說道:


    “我長這麽大還沒拜過師,他們定然是認錯人了!至於這柄沒有刀鞘的刀……等你迴到陽關後,問問葉三娘,她可是親眼看見了這把刀是怎麽來的。”


    金三兩聞言眉頭舒展開來,再度衝著趙讓行了一禮,說道:


    “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什麽事?”


    金三兩沒有迴答,而是帶著趙讓穿過天井,來到後院。


    後院中種了兩棵沙棗樹,這是西域特有的樹種。


    沙棗樹結出來的果實,沙澀之餘,帶著腥甜。每一顆仿佛都是西域風沙和血腥的縮影,讓人迴味無窮。


    在兩棵沙棗樹之間,是一片平整的空地。


    金三兩俯下身子,敲了敲地麵,從裏打開了一扇暗門。


    趙讓探著脖子,往下瞧了眼,隻看見幽暗的光和深深的台階。


    擔心趙讓顧慮,金三兩自己先走了下去。


    台階蜿蜒曲折,猶如一條巨蛇盤桓在地下。


    趙讓數了數,兩人足足走了三百一十七級台階,麵前才豁然開朗。


    寬敞的地廳中,燈火輝煌,明亮異常,和正午時分的白晝不相上下,一陣“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震耳欲聾,


    廳裏砌著許多鐵匠爐,約有幾十名鐵匠師傅汗流浹背的在幹活兒,更有近百身穿金鍾鏢局馬甲的人在旁側的條案上忙活。


    趙讓湊近看了看,發現這些人竟是在組裝箭矢。


    鐵匠師傅們打造好箭頭鋒銳的三棱箭頭,再由他們把箭杆和尾羽裝好,一支完整的箭矢就完成了。


    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各司其職,對趙讓和金三兩二人的到來,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金三兩站在地廳中央負手而立,待趙讓看的清楚了,才招唿他到一旁的安靜些的地方問道:


    “兄弟你可知是什麽事了?”


    趙讓搖搖頭,表示不知。


    他怎會不知?隻是此刻必須裝傻。


    相比於大威北境和南地的瓷器絲綢,西域三十六國最需要的乃是鐵器!


    西域缺鐵,更缺冶鐵的師傅和手藝,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西域至今未能一統,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此等原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要打勝仗除了統帥的決斷、軍士的勇敢外,武器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麵。


    西域多騎兵,攻城奪地時對箭矢的需求無比巨大。


    史書所在西域的多次大規模戰爭,最後都是苦於雙方箭矢不足而不了了之。


    這地廳之中如此多的冶鐵爐和鐵匠師傅,還配有專人組裝,趙讓對金鍾鏢局想要做什麽當然是一清二楚。


    不過,向西域販賣鐵器是大威嚴令禁止之事。


    不經批準,哪怕隻賣出兩個鐵碗,都是要掉腦袋的。


    至於軍械,則更不用說,在哪都不允許私造。


    “嘿嘿,兄弟,富貴險中求!自從咱大威分成北境和南地後,走鏢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金鍾鏢局五萬多兄弟,那就是五萬多張嘴要吃飯!換做是你,想必也會如此。”


    設身處地的想想,這話中的道理倒是沒錯,都是生存所迫。但趙讓也不得不佩服金鍾鏢局的膽量。


    這般規模的製箭廠,在北境和南地都能排的上號。一旦被發現,就是萬劫不複!


    可他卻隻想到自己金鍾鏢局有人張嘴吃飯,卻是根本不說這些羽箭要是送至西域,那大威北境邊界地區會是一副怎樣的煉獄景象?


    西域人向來喜劫奪嫖掠,到時定然釀成北境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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