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由遠及近,一眾人馬裹挾在煙塵中在距離趙讓和金三兩麵前兩丈遠的位置停住。


    趙讓粗略掃了一眼,對麵大約有五十多人。


    五十多人,還有馬隊,這已不是一般劫匪的規模。而且從這群人所表現出來的氣勢來看,必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和金鍾鏢局的精英鏢師們相比都不遑多讓。


    趙讓輕輕撩起罩衣的衣角,這樣能讓他以更快的速度拔刀。


    快一分,便能多一分安全。


    雖然金三兩讓他不要急著動手,但眼下這情形在趙讓看來,決計不是靠散點銀錢就能過去的。


    待對麵煙塵散去,金三兩上前一步踏出,拱了拱手,嗓音鏗鏘的說道:


    “在下金鍾鏢局金三兩,這大戈壁灘上無風不起浪,無浪不照麵,不知各位英雄走的是哪條路?穿的哪件衫?端的是哪碗飯?”


    趙讓聽得眼睛一亮。


    如此地道的江湖切口能聽到的機會還真不多!


    走路穿衣吃飯,都是暗指對麵做的行當。


    和鏢局行鏢講究頗多一樣,劫鏢的匪也有種種規矩。


    有的隻走水路,劫掠船家,便是水匪。有的盤踞在山間,向過路之人挨個收取“路費”,便是山匪。山匪不下水,水匪不上山,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至於那些專門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洗掠商隊鏢局的,已然超脫這個範疇。必得有一眾人馬,手底下功夫極硬才可。


    “金鍾鏢局的副總鏢頭,金三兩?”


    對麵劫匪裏居中之人看著金三兩說道。


    “英雄認得在下?”


    那劫匪笑著說道:


    “怎麽會不認得?金副總鏢頭可是名滿天下,隻是比我上次見你時胖了不少,看來鏢局的日子還是清閑的很啊!”


    這人把“副”和“清閑”二詞說的很重,似是刻意為之,以此刺激金三兩的情緒。


    隨著話音落下,趙讓察覺到金三兩周身勁氣鼓蕩,但很快便又偃旗息鼓,平靜下去,緩緩開口道:


    “既然是故人,那萬事好說!”


    緊跟著話鋒一轉,又說道:


    “在下這趟鏢日子緊,腳程長,因此不能和眾位英雄多寒暄。這是現銀五百兩,就當我金某禮數不周,賠禮請各位喝酒了!”


    說罷扭頭示意趙讓將馬車旁側拴著的一個布袋遞給他。


    趙讓將布袋解下來後,當著一眾劫匪的麵,把裏麵的銀子全都倒出來,抖了個幹淨。隨即又一塊一塊裝好,把口袋扔了過去。


    趙讓如此行事,金三兩不由得十分讚許。


    若是直接將袋子扔過去,對麵必然是碰都不會碰。


    誰知道你這袋子裏裝的是銀子還是毒藥火器?


    但抖露出來,看個清楚,就能避免這誤會。


    可這群盜匪對這一口袋白花花的銀子卻看也不看,反而用刀鞘挑著,又扔了迴來,力道拿捏的極好,正巧落在金三兩和趙讓之間的空隙中。


    “金副總鏢頭,區區五百兩銀子可是隻夠打發一人的。”


    這話說的很直白。


    意思是要用銀子鋪路的話,那在場的五十來號人,人人都得五百兩才行。


    金三兩可以為了一時的風平浪靜忍下這客氣,但不會毫無底線的滿足對方的欲望,當即目光一凝,說道:


    “看來閣下是想硬碰硬了!”


    對麵之人聞言朗聲大笑起來:


    “金鍾鏢局裏姓金的都會金鍾罩,我還沒有那麽不識趣,想要和江湖第一橫練功夫硬碰硬。”


    此話一出,弄得金三兩也有些疑惑。


    對方既不要銀子,也不想動手,難不成就這樣幹耗著?


    “我要一個人!”


    趙讓下意識的看了看被圍在中央的道士們,除了一名身形瘦削,個頭稍矮的道士有些緊張外,其餘皆是一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模樣。


    不過既然對方明確了條件,金三兩還是開口追問道:


    “除了白鶴山的道爺們,其餘夥計鏢師包括在下都是不入流的俗人罷了。不知是誰有這麽大的麵子,能讓英雄這般惦記!”


    為首的劫匪抬起胳膊,伸出右手指著趙讓說道:


    “就是他!”


    金三兩很是不可思議的看向趙讓。


    先前他隻覺得趙讓身姿挺拔,英氣勃勃。舉手投足間,有種其他江湖客所沒有的風範,該當是有點來頭,所以本著不得罪,能交好便交好的原則,才對其客氣有加。


    吃行鏢這碗飯的人,最怕朋友不夠多,多個朋友多條路!


    要是往常,趙讓是個雇來的江湖客,且酬勞已經付過,碰上對麵要交人,那便交出去了事。


    但金三兩思忖後覺得在沒弄清楚趙讓的身份背景前,決計不能莽撞。萬一開罪了極有分量的人物或勢力,那連帶著整個金鍾鏢局都不會好過,索性強硬到底,說道:


    “這位兄弟雖不是我金鍾鏢局之人,但同趟行鏢,便都是自家兄弟。英雄這要求,猶如讓金某自斷手足,恕難從命!”


    對麵劫匪聽後沉默了片刻,才再度說道:


    “我說金三兩你是不是腦袋壞了?他師傅當年給你戴了那麽大一頂綠帽,都不記得了?”


    聞言金三兩轉頭瞪圓了眼睛,看著趙讓,一字一頓的問道:


    “你是商十一的徒弟?”


    趙讓一頭霧水。


    商十一這個名字他當然聽說過,是北境赫赫有名的三品武道大宗師。憑借自創的十一刀刀法,有北境刀王之稱。


    但趙讓和此人毫無瓜葛,連麵都沒見過,更別說成為他的徒弟。


    情急之下,都不知如何辯解,卻聽那為首的劫匪又說:


    “你看他的刀!”


    趙讓的這柄西域馬刀,還是在葉三娘的客棧中,殺了那位鄭公子的狗腿後得來的。


    先前金三兩沒有注意,這會兒定睛一看,發現這柄刀沒有刀鞘,空懸在腰間。


    世人皆知商十一用的就是一柄沒有刀鞘的西域馬刀。


    金三兩在從白鶴山到陽關的路上,一路上都有人在議論這位初出茅廬的刀王傳人,說其入江湖的第一天,就把一處盤踞在太上河西二十多年的水匪殺了個精光。並且和他師傅一樣,都是用一柄沒有刀鞘的西域馬刀。


    “我不是商十一的徒弟。”


    趙讓總算是迴過神來,解釋了一句。


    金三兩顯然不相信。


    他腰間懸著的那馬沒有刀鞘的西域馬刀就是鐵證,比任何解釋都有用。


    試問天底下會有幾人會帶著一柄沒有刀鞘的刀?再剛好以江湖客的身份被金鍾鏢局所雇傭,前往西域行鏢?


    這種巧合不能說沒有,而是根本不存在!


    金三兩看向趙讓的眼神轉瞬間變了幾變。


    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怎麽會忘?


    這樣的事情,隻要是個男人,到死都不會忘!


    可金三兩看了看趙讓身上穿著的金鍾鏢局馬甲,又看了看身後馬車上的鏢以及那群白鶴山的道士們,旋即重重的歎了口氣,向對麵的劫匪們說道:


    “過手還是過命?”


    為首的劫匪微微一愣。


    江湖規矩,過手便是雙方各選一人單挑。過命便是全體上前,混戰廝殺。


    權衡良久,為首的劫匪發出一聲冷哼:


    “行!今天就當給金鍾鏢局一個麵子,但這趟鏢總有送完的時候!”


    言畢,此人扯緊韁繩,調轉馬頭,馬蹄踏起一陣濃厚的煙塵。


    一眾鏢師們見劫匪準備離去,全都鬆氣泄勁,刀劍歸鞘。


    “小心!”


    趙讓忽然大喝一聲。


    緊接著身子一矮,罩衣翻飛,腰間那把沒有刀鞘的西域馬刀就已握在手中,向正前方煙塵籠罩之處劈出了十數刀。


    刀光凝而不散,在半空中凝成了一章密不透風的網,向前方籠過去。


    哪怕是煙塵都不能例外。


    砂礫被切成了更小的顆粒,在刀勢的鼓蕩下,溢散的範圍愈發大了起來。


    趙讓微微閉上雙眼,不讓沙塵進入自己的眼睛裏,僅憑耳朵觀察著四周。


    很快,三聲淒慘的嚎叫便傳到了他的耳中。


    趙讓聽出這裏麵隻有兩人是真的。


    中了刀的人都不會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痛苦,甚至會覺得傷口處湧現出一股暖意。


    當痛苦如潮水般襲來時,嗓子早就因劇烈的疼痛而收緊,所以真實的慘叫都是嘶啞且斷斷續續的,隻有假裝出來的聲慘叫,才會如第三聲般洪亮。


    趙讓不知他假裝中刀是出於什麽目的,隻覺得他很蠢。


    在視線被煙塵遮蔽的時候,耳朵就成為了眼睛。此時發出的任何聲音,都會暴露自己的所在。


    幾乎不用反應,趙讓朝自己的右前方劈出一刀。


    煙塵中炸出一片血霧。


    細小的砂礫因為沾染了鮮血而變得沉重,紛紛下落,視線漸漸地恢複正常。


    站在最前方的金三兩看到他的身後躺著三具屍體。


    其中兩人的前胸被整齊劈開,連同肋骨和心髒,全都變成了兩半。


    還有一人的腦袋落在腳邊,腔子裏的鮮血還在汩汩向外冒著。


    “好了,我們繼續走吧?”


    趙讓不緊不慢的將刀上的血跡在罩衣上擦淨,轉身朝隊伍走來。


    金三兩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接著猛吸了口氣,朝趟子手扛著的金鍾上連續猛擊了三拳,伴著悠揚的鍾聲說道:


    “出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奕辰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奕辰辰並收藏一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