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過蒼茫雲海、白雪千山,想過連雨晚幕、桃杏古溪的場景,卻怎麽能想到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要經曆過多少風雨,要經曆多少悲痛,又有多少歡顏,有多少閑聽花落的情愫。

    在人間,最易看到的是人情冷暖,最難看見的,卻是一個人。他可以默默無聞,但必然執著於心,他可以平凡普通,卻一定關懷備至,他甚至模糊不堪,卻不可以全然不見。因為他是情。

    他們說,殺人者,情也。

    如果世界就是一本書,讀到盡頭,你才會了解,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波瀾,我們又對它如何熱愛。

    多少人,在最後,始終不明白,在情感糾葛中,或許,需要做的,隻是等。等待時光消磨了銳氣,待歲月磨平了棱角,山水合,天地親。

    一個人,可以看見山高月小,可以聞到梨雪芬芳,可以聽見秋風飄葉,卻不知他人心裏事,正搖著碧雲西斜。

    郝毅,此時在小薑心目中的形象,似乎已經不是那麽惡毒。反過來想,很久以前,一直到現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於一種目的,那便是愛。隻是當時,小薑不理解、不接受,也不妥協。

    在他貪婪的私欲中,所有的中心,是自己的思想。他期盼更多的自由,如同平地驚雷、青萍大風,他想象著自己思想的火花,在半空中,爆裂,絢麗綻放,然後又宏大落幕,而郝毅隻是一群觀眾。

    這個巨大的舞台,上麵隻有小薑一個主角。但下麵的觀眾,必須是千千萬萬的郝毅。慈愛的、憤怒的、抖擻的、悲憫的…..

    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若恐懼完全占據了內心,能做的,就是撒手不管。

    小薑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姿勢,努力迴想著,記憶深處的,已經埋沒在時光裏的記憶。痛苦的、絕望的、嬉笑的、悲傷的……現在看來,一切,似乎都那麽平淡。

    有一年的長街上,煙花繁茂,消散後,青煙籠罩著整個夜空,不見星辰明月。微風瑟瑟,如同涼水,貼著小薑的衣衫,穿透身上的皮膚,在四肢滾動,肆無忌憚。

    郝毅的手掌,抓著小薑的小手,慢吞吞地走著,盡頭,煙纏繞,迷離淒切。溫度卻自手掌傳開,那一刻,小薑明白,他會永遠抓著自己的手,不放,始終、依然。

    在小薑的印象中,這是郝毅跟自己最親密的一次接觸。

    他們沉默走在充滿年味的長街上,緩緩、慢慢。等待煙花一次次爆裂,郝毅的手,無意中,覆在小薑的頭頂,四散開的碎渣,從未近過小薑身邊。

    現在,小薑能清楚看到,那時小小的自己,眼眶中,溢著沉默的淚水,堅定著的腳步,敲打著地上的青磚,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接近他,其實可以這麽簡單。

    如果世間無淨土,我的心,又該放在何處?

    他有種種不好,難道我做、我想都是全對?

    他們仍在一個城市,小薑卻錯把自己當成外鄉人。雖然有時有種想要開口的衝動,但最終都以沉默來應對。郝毅卻並不厭煩,而是選擇了包容、寬恕,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成長,然後跟自己作對。

    那時的他,不知是不是如現在的小薑一般,心在滴血。

    他不得不開始假想,如果逃出了現在的牢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郝毅,那個他一直深惡痛絕的人,在重生後,會不會有所改觀。

    十二歲,他明明已經開始妥協,但他要跨進郝毅房間的腳,還是退了出來,遲疑後,心裏浮現出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然後,他決然離開。此時,郝毅肥碩的身軀,手撐著膝蓋,艱難地勾著腰,附耳貼在門邊,等待了許久,直到自己默然離去,再聽不見半點聲音。

    郝毅說過,他要的不是外麵的世界,隻是一個真正的自我,平凡、普通、自由,沒有牽絆,簡簡單單。小薑從來不謔,直到現在,他在隱形處,看見一個落寞的背影,丟掉身上的圖紙,然後抱起一個髒兮兮的小孩,抓著小孩幹瘦的臉頰,內心趨於圓滿。

    我們可以失望,但不能盲目貶低一個人的價值。他的世界,你我,永遠都隻是一知半解。

    如果將自己劈成幾半,狠毒、陰險、陽光、熱情······所有詞典裏出現過的褒義、貶義詞,可能都會出現,因為我們都是人,不是神。

    生命中,每個人都隻能陪你走一段路,小薑的親生父母如此,身邊的朋友、同學如此,但隻有郝毅,陪他走完了自己不卑不亢的前半生。

    他的出現,不是索取,而是完完全全的奉獻。毫不誇張地說,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或許,他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秉承給自己。

    在他的內心世界,從接受小薑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於男女之歡,似乎變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遊戲。無論誰的接近,他都以一種覽罷群芳,我自逍遙的姿態麵對,所以,他的愛,一旦給了小薑,再容不下任何人。

    這一次,小薑再也沒有下意識迴避,在安於平凡的同時,他希望,現在可以簡單。因為他看見的郝毅,有好、有壞,不再是魔鬼的化身,亦不是天神,他隻是真實存在的人,是一個簡單的人父,有歡樂、悲傷,有失意、壯誌,而自己不也是。

    在他是誰、我是誰中,徘徊二十多年找不到答案的小薑,此時終於解開了謎團,消弭的時光中,千裏人,在明月、在天山。

    房內,香煙彌漫,小薑終於沉沉睡去,他做了一個美夢,夢境中,他挽著郝毅寬厚的肩膀,在綠茵鋪陳的草地,陽光輕灑,將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如同一個人的背影。

    房間門再次打開時,清貞帶著嚴肅的麵龐,側著身子,恭謙地給所謂幻化的郝毅,讓開一條道路。

    郝毅沉默著,輕輕撫了拂小薑的額頭,歎了口氣。

    轉頭,清貞麻木地關掉牆壁上的光影。

    一切,再度歸於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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