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自恃有長江天險為屏障,繁華的建康城不設外郭城,僅在城周設籬門作為防禦。

    像是個在自家高牆之內,半遮半掩,肉隱肉現的美嬌娘。

    頭領漢子的視線中還未瞧見那些算不上高聳的籬門,隻深深唿吸一口,便肯定地點點頭,“就是這個味兒!”

    張恪坐在車中,微微一笑,想起了前世的霧霾。

    燕京醇厚,蜀都辛辣,每個地方,都有獨特的口感。

    很多時候,迴到家鄉之後,迎接遊子的,都是那一口帶著迴憶的霾。

    句容在建康的東方偏南一點,所以入城走的是東麵。

    離著東籬門尚有十餘裏,張恪迴憶著記憶中建康城的格局。

    作為六朝古都,又被隋文帝夷為平地,建康古城是後世考古中一個很令人感興趣的內容。

    不管是其中的帝陵、王陵,還是台城遺址,都吸引著許多學者的注意。

    張恪自然也了解過。

    東晉立國之後,在原來吳國的基礎上,修繕了建康城。

    先將吳國的宮城東移,擺正在南北中軸線上,然後左青龍、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齊備,厲害得不行。

    張恪一臉認真地表示,我沒開玩笑。

    鍾山在東麵龍蟠,石頭城於西側虎踞,建康城背靠北麵的玄武湖,從宮城出發,沿著禦街,出了宣陽門,便是朱雀門。

    宣陽門和朱雀門之間,主要是官署府寺。

    秦淮河從朱雀門外流過,南岸的長幹裏就是主要的居民區,北岸的烏衣巷,這個就不用說了,都是高門大族們的居所。

    而在城的東南麵,清溪之畔,那些風景優美的園林,則坐落著大部分的皇族宅院。

    城西就是長江了,王導同誌曾經裝過嗶的新亭,就在城外二十餘裏。

    這就是建康城的基本格局了,張恪微微歎了口氣。

    堂堂一個王朝之都,還沒水滿五百字,真是不行!

    要是換上前世的燕京、魔都,出手就是三五十章!

    咦,仔細想起來,先前經過的華亭,不就是前世的魔都嘛。

    怪不得陸家人那麽喜歡去呢,或許是提前千年,就嗅到了魔都戶口的誘人氣息?

    “讓開!讓開!”

    一陣急切的唿喊聲,打斷了張恪脫韁野狗般的思緒。

    護衛們趕著車避讓一旁。

    張恪輕輕掀起側簾,便瞧見五六個人影快步走來。

    個個身著單衣,坦露胸懷,步履匆匆。

    舉止之間,充滿著行為藝術的濃鬱騷氣。

    偏偏看向周遭人的眼神中,又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那種哥的寂寞你不懂的浪蕩風采,張恪前世在網絡上見得多了。

    為首一人,樣貌也算得上不錯,隻是望向馬車那雙眸子裏,盡是些淺薄的炫耀。

    嗯,這個不用說,一看就是個反派。

    張恪頓時恍然大悟,將簾子稍稍掀開了些,目光灼灼。

    他看著這幫嗑藥的富二代,麵露濃厚興趣,在曆史上看過許多事例,終於見到活的了!

    五石散,嗯,就是五種石頭調配的藥。

    五種石頭分別為:石鍾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

    相傳是醫聖張仲景發明用來治療傷寒的。

    命名簡單粗暴且直接,雖還有個寒食散的名字,但那一聽就像是正經人吃的,素來不為魏晉名士們所用。

    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

    不知哪位雜才發現了這個功效,迅速讓五石散從萬千平庸的藥物中一躍而起,獨得魏晉名士恩寵。

    在張恪的前世,許多食物的流行,的確是因為它特殊的功效。

    比如滋陰、比如壯陽......

    不隻能流行,甚至能流行到滅絕。

    但五石散還不一樣,它的流行,比較類似於,嗯,網紅帶貨。

    曆史上曾經記載過兩個比較出名的東晉網紅帶貨的例子。

    故事的主角,就是王導和謝安。

    咦?

    又是這兩位裝道先賢?

    東晉初建,財政枯竭,府庫之中那叫一個幹淨,隻有拿出去賣都沒人要的粗絲布幾千端。

    王導同誌靈機一動,聯合了幾位其餘的網紅,都用這種粗布做衣裳穿。

    於是人們紛紛效仿,這種布價猛漲。

    然後王導才叫人開開心心地去割了一茬韭菜。

    多麽熟悉的操作,兩千年後的人民群眾依舊還吃這一套......

    謝安的事例跟這個差不多,他那是一個朋友的蒲扇賣不出去,他就拿著搖了搖,於是粉絲們就紛紛高價求購一空。

    當年在看到這兩個故事的時候,張恪除了琢磨魏晉名士之間的獨特相處習慣之外,也感慨著,東晉人民實在太好忽悠了。

    韭菜代代有,東晉特別多。

    腦海中,一個聲音唿喚著,別特麽水文了,都快水完一章了,趕緊說正事!

    張恪幹笑兩聲,收迴思緒。

    然後看著幾位服散之後快走行散的男子漸漸消失,麵露思索。

    頭領漢子坐在牛車的車轅上,望向前方的目光中稍有急切。

    原本的馬車早在過河搭船中,被賣掉了,換了更常見的牛車。

    先前剛過了句容,他就讓一個手下先行趕去建康,跟上司詢問,這荀郎君到了之後該如何操作。

    是關是放,總得提前有個章程。

    此刻瞧見手下和另外一人跑來,他終於鬆了口氣。

    一尊大神送走,功勞穩穩到手。

    靠的是什麽,是聰明的頭腦,是傑出的計謀!

    他嘴角翹起,雙臂環抱,微微後仰,很是自得。

    兩騎靠近,頭領漢子主動迎了上去。

    和漢子手下一起迴來的那人朝著漢子低聲說了幾句,在漢子詫異的神情中,摸出一塊令牌,於是漢子躬身領命。

    牛車的配置跟馬車不同,少了兩側的車窗。

    頂部也是用細竹編成的席篷蓋著,刷上一層桐油,保證不會漏雨就行。

    前後都用隔板擋著,還掛著布簾。

    張恪和柏舟對坐著,這個憋了大半月的少年,眼神中,都寫滿了傾述的渴求。

    張恪微笑安慰道:“快了,馬上就要到了。”

    柏舟頓時開始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張恪深深體諒這種感受,尿急的時候,越臨近廁所越憋得難受。

    他對柏舟的遭遇報以深切的同情,但不為所動。

    比起說不說話那點事,他擔心的事情更大。

    腳步聲來到牛車旁,頭領漢子鑽上牛車,看著張恪,“荀郎君,跟你商量個事兒?”

    張恪和柏舟都扭過頭去。

    然後便是眼前一黑。

    又被套了。

    頭領漢子訥訥一笑,“就是這個事兒。”

    你們到底特麽的是官兵還是山賊啊!

    套頭上癮了嗎?

    張恪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卻一個字不敢往外蹦。

    慫得很是幹脆。

    牛車繼續前行,也不知拐過了多少地方。

    牛車緩緩停下,張恪又被引下了車,帶進了一處房間。

    柏舟沒在他身旁,但張恪並不擔心,總不能大老遠從上虞運過來就直接給宰了吧。

    隻要自己沒事,柏舟這個基本隻能算掛件的人也不會有事的。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張恪一動不動,也不敢自行取下頭套,生怕瞧見什麽不該瞧見的東西,不死也得死。

    一個身影悄悄從一塊屏風後麵閃出,邁著猥瑣的步伐,無聲地接近張恪。

    張恪背對著他,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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