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他也沒想明白具體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又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敢去想。當兄弟這個借口被撕碎徹底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對賀肖的感情已經濃烈到了讓自己都驚訝的地步,而這份濃烈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長時間的積累,那這個‘長’,是得有多長?才能積累出那麽濃烈的情感?他完全不敢想,也不敢深思,害怕去麵對賀肖口中暗戀他的那些時光。而那些年裏,真的隻是賀肖在暗戀嗎?


    當時他輕飄飄地迴複他不清楚,試圖揭過那個話題。而賀肖當時也說,他也不知道,隻是一個時間區間裏,沒有具體哪一天哪一秒。


    所以,當時得以輕易揭過這個話題,隻是因為賀肖搭了一個台階,而他便朝著台下衝下去了,完全沒有思考過賀肖為什麽會這麽問。


    那現在呢?喬安這麽問又是想說明什麽?


    喬安看著紀言郗一直就沒有平整下去的眉頭,緩緩開口,“紀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嗎?”


    紀言郗無法準確描述自己的腦海裏,都在想些什麽,畫卷翻飛著,他試圖去抓,但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抓,也不敢抓,很亂。所以他依舊像方才那樣,不點頭也不搖頭,沉默著等待著。


    至於等待什麽,他無從得知,也許是判決,又或者是新生。


    喬安:“你知道的。”


    是判決,一聲槍響,正中眉心。很霸道而強勢的一槍,但也是直擊要害的一槍。


    喬安說完後,發現紀言郗的唿吸比剛才急促了一些,雖然話題走到了他想要的方向,但他可沒有膽量去擊潰眼前這個人的內心,畢竟他背後有個生起氣來能刀了他的賀肖。


    所以竹筒倒綠豆似的將準備好的話倒了出來:“……他感受不到你的愛,其實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你們,是你們兩個人共同造成的結果。”


    這話饒得令人費解。


    “你們在確定關係前,在十分漫長……”喬安說著又想起來紀言郗剛剛急促的唿吸,於是換了個詞“挺長的時間裏,你們的相處模式就是情侶的模式,而你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於是你們認為,或者說是他認為,這樣一個相處模式是獨屬於你和他之間的兄弟間的相處模式。”


    “但那其實是一個拋開性*不談外,模範得不能再模範的情侶相處模式了,所以在你們確定關係後,你們的相處模式進步的空間十分的有限。”


    “確定關係後,他認為你們在相處模式上應該有一個質的進展,但現實是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他發現你和他相處的時候,依舊是‘以前的模樣’,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以為你們才剛剛開始戀愛的時候,其實你已經和他談了一場漫長的、你們自己都沒意識到或者說是他沒意識到、而你又有意不肯承認的戀愛了。”


    紀言郗此時此刻,唯一的想法是離開這裏,一直以來自己不想麵對的內心被別人剖開來擺在眼前的感覺十分難以自容,火辣辣的。但又不得不停留在這。


    喬安:“我接下去的話可能會比較冒犯,但並不是指責你,希望紀先生不要介意。”


    紀言郗攆著手指,在急躁地想離開的煩亂裏隱隱地生出了說不上來是無地自容還是其他的東西。


    “人一旦不敢麵對什麽東西的時候,就會選擇拿另外一樣東西去掩飾遮蓋,從而達到自欺欺人的效果,成功欺騙了別人的同時,自己也信以為真了。紀先生能明白我在說什麽對吧?”


    能明白嗎?能明白的。拿所謂‘兄弟’這層關係去掩蓋自己的喜歡,騙了賀肖的同時也成功的欺騙了自己。


    喬安不用等紀言郗迴答,從他微動的咬肌就能知道答案了,於是繼續說:“現在迴到剛剛說的’以前的模式‘,在這段真正意義上不為人知的隱秘的愛戀中,在這個模式裏,你是以一個兄長的角色去傾入愛意的,你也習慣性對他甘願付出、處處包容且寵膩。”


    “很多時候也習慣把過錯都歸結到自己身上,比如,我和你說這些的時候,你第一反應是內疚,但其實,這並不是你自己一個人造成的問題。”


    “於此同時,不同國家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不一樣,以及你們之間的關係也比一般人複雜一些,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導致你們在確定關係後,你也需要保持原來那麽一個狀態,從而達到隱瞞的目的。”


    “在這麽一個過程中,愛是隱秘的,克製的,別人難以察覺的,這個別人,甚至包括了肖。”


    “所以即使你為他做了很多事情,但他還是開始懷疑你是否真的愛他,懷疑你選擇和他在一起以及在一起之後的付出是不是出於兄長的習慣性寵膩和妥協,或者說是對他的一種可憐和同情?因為這些事情,好像即使沒有情侶這層關係,你也會為他做。就好像情侶這層關係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喬安說到這裏,觀察著紀言郗的變化了,短暫的停了一會兒,“……也就是說,在他的認知裏,他認為自己對你而言壓根不重要,也屬於可有可無的存在。”


    紀言郗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去反駁,但喬安卻又接著說:“……你把自己放在了一個保護者的位置裏,而他則處於一種被保護的位置,他完全感受不到你對他的需要。從這一點出發,加之種種因素,便引伸到了你並不愛他的這個結論上,於是他開始患得患失,沒有安全感。”


    “呃……還有一點,他一直覺得,他唯一能讓你需要他的時候可能是你的事業出現問題的時候,所以他應該是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在為此做出準備,呃……”


    喬安思索了一下,“……比如他後來成立的公司。這也就說明,即使在你們分開後他也一直在為一個被你需要的幻想而努力著,這個幻想也是他堅持正常活著的一個動力來源。”


    “所以說,基於這種在確定關係前已經談了一場漫長的、連當事人都沒察覺的戀愛的特殊情況下,所謂的治療,不過就是讓他不斷地感受到被你需要著,久了自然而然就會好起來了。當然,也少不了一些藥物作為輔助。”


    喬安:“再說迴到現在,我昨天在給他做疏導的時候,發覺他處於一個極度懊悔和恐懼的狀態,具體發生了什麽,我暫時還不知道。”


    前因後果在此刻形成了一個閉環,鞭撻感與茅塞頓開同時襲來。


    那天正午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烈日的光暈圈落在這個城市的每一角,窺探著世人的秘密。


    紀言郗後來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那間咖啡館的了,隻記得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賀肖的病房前。


    喬安的話在腦海裏一遍遍地迴放著,手裏的文件夾被捏得起了痕,垂在另一側的手,緊緊地圈握成拳,手背青筋清晰可見。


    “紀總。”身側路過的醫生打了招唿。


    紀言郗被這聲招唿拉出了紛亂繁雜的思緒,他有些無暇收拾自己的麵部表情,隻是隨意地點了點頭作為迴應。在醫生離去後,緊了緊咬肌,抬手擰開了門。


    ……


    第156章 不用道歉,我愛你


    療養院不似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淡,被醫用香薰的溫和氣味遮掩,布局也貼近於家居,寧靜而祥和。而在這寧靜祥和的房間中央,躺著的人卻眉頭緊皺,汗水濕了蒼白的麵容,沉陷於夢魘,不安地呢喃著。


    站立在門口的人,反手壓合門鎖,朝著病床一步步走近。彎曲變形的文件夾輕落於床頭櫃,其上還剩半杯水的玻璃水杯映著床前的身影,歪斜扭曲,又光怪陸離。


    病床上的人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打濕,淩亂地壓了下來,遮蓋在眼睫上的發絲隨著睫毛的不安顫動跟著細微地抖。


    紀言郗伸出手,將那幾縷發絲撥開,輕拭去汗水,拇指落於眉心撫向眉尾,一下又一下、一點點地將它溫柔撫平。


    ‘在他以為你們才剛剛開始戀愛的時候,其實你已經和他談了一場十分漫長的、你們自己都沒意識到或者說是他沒意識到、而你又有意不肯承認的戀愛了。’這句話,像來勢緩慢卻能輕易攪動風浪的一場超級風暴,在紀言郗心裏掀起了腥風血雨。


    午時的光線,透過車窗玻璃後,總是給屋裏的人以清灰冷落的恍惚感,信手撥動人的記憶羅盤,時空開始翻轉,今夕往日貼合重影。


    同是春末夏初的時節,那時候他大三下學期,他本科學校是導師製,大一就開始和研究生熟悉實驗室了,他大二的時候跟組內的研究生師兄師姐做了幾個課題後,在大三那一年就開始準備自己的畢設。他的畢設實驗涉及養殖,周期是十二周,安排在大三下的那個學期。


    那一年清明節的時間比較靠後,放清明的時候因為實驗他沒法離校,也就沒能如約迴b市找賀肖。依稀記得他在電話裏說自己清明不迴去的時候,賀肖悶著聲一直就沒肯再開口,也不肯掛電話,任他怎麽解釋怎麽說,都堅持地一聲不吭,死倔地和他賭氣。


    最後那通電話持續了多久,紀言郗不記得了,總之當時他也沒敢掛,一直到手機沒電自動掛斷為止。至於當時為什麽沒敢掛,他自己也不知道。


    最後,他還是迴去了。把養在缸裏的祖宗們丟給了孫浩然,買了機票就往家趕。他下了飛機後,不是迴家,而是徑直地去了康安。


    當時打開病房門的時候,場景和眼前的畫麵相差無幾。病床上的那張臉也是汗濕著,隻是比現在要稚嫩不少,身上還穿著一中藍白的校服,因為正處於長個子的階段,抽條抽得有些單薄,少年的青澀感明晃晃地映在被身骨支起的衣服肩角上。


    一晃多年過去,青澀和稚嫩被成熟穩重代替,但那份隱藏在眉間的執拗卻一份未減。


    賀肖腸胃不好,具體從什麽時候有的毛病,具體算起來是他高三住校那一年。


    那一次住院也是腸胃的原因,腸胃炎、胃痙攣,住院了,不肯好好治療也不肯吃東西。病因無關飲食、當時醫生也說不出來賀肖為什麽突然就犯了胃病,最後一致認為他在學習上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


    當時紀言郗在心裏想了什麽呢?不記得了,隻記得他在賀肖像小狗狗一般的目光中借口接水出了病房,最後開水燙了手。


    同年暑假,因為參加競賽,他留校沒迴家。印象中,那個暑假總是很熱,即使新安裝的空調開到最低也不頂用。


    在一中放暑假的第二日晚上,他從實驗室迴到公寓,然後在被窩裏摸到了渾身滾燙發著燒的賀肖。


    再後來,兩個人在那套公寓裏度過了一整個暑假。那個暑假,他在沙發睡過五個晚上,當時隻是覺得很熱,以為空調需要修一修。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任性的前提是被允許任性,一如放縱的前提是被允許放縱。


    日頭不經數,一數就發覺實在過得太快,但轉瞬又覺得實在是太慢。時間在寂靜中流淌,一直到太陽偏西,淡淡的霞光落了紅。


    病床上的人側頭微動,床邊那道視線也隨著而動。 在賀肖腦袋不安地轉動第三次時,紀言郗壓在床邊的手伸了出去,在指尖即將落於那皺起的眉心時,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霞暮在此刻從天邊偷跑而來,晚間的風格也格外溫柔。


    “哥……”賀肖無意識地伸手抓住懸於眉上的手,聲音因為沉睡一天而沙啞無比,聽在耳朵裏隻剩下氣音,很微弱。


    手背的溫潤幹燥觸感傳來,紀言郗下了些力,手指撫在了眉心上,“嗯。”聲音也一樣的小而輕。


    房間重新恢複沉寂,在微紅的晚霞裏,賀肖的雙眼落了一層灰,失了光亮,他沒再說話,隻是拉著紀言郗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眼睛再次閉上,嘴邊是苦澀的笑。


    紀言郗看著那點的弧度,起身坐到床沿,眉頭也忍不住皺起。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賀肖抓著手一個巧勁拉了下去,斜躺著,頭砸在枕頭上,頸窩裏埋進了溫熱的唿吸。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思考該怎麽和賀肖說起,思考等他醒來的時候第一句話應該先說什麽,然而到現在也沒什麽頭緒。但不管如何,應該和此刻這景象都有些出入。


    賀肖的手已經從他的衣服下擺探了進去,雖然沒有多餘的動作,但抓在他腰側的觸感讓他不可抑製地迴想起怎麽掙都掙不脫的那幾天,說不上陰影,但多少有點發怵。


    頸窩裏的鼻息帶來些瘙癢,紀言郗偏了偏頭,耳朵擦過賀肖細碎的頭發,更癢了。他伸手推了推賀肖的頭,一手往下試圖拿開腰間的手。但他剛摸上那雙手,耳邊便傳來悶悶的聲音,“連你也厭惡我了嗎?”


    紀言郗動作一滯,接著被圈進一個溫熱幹燥的懷抱裏,額頭抵在賀肖鎖骨下方,他動不了絲毫。


    他反應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此刻的他對於賀肖而言,是幻想出來的那個‘他’。


    他在賀肖懷裏靜靜地呆了幾秒,而後伸手推了推眼前的寬闊胸膛, 沒有意外紋絲不動……他隻能悶著聲音:“賀肖,鬆一鬆。”


    但賀肖跟聽不見一般,完全沒有任何鬆開的跡象。紀言郗被他壓在胸前,而他原本蓋著的被子正正好塞在紀言郗的鼻子和他的胸口中間,堵著唿吸不暢。


    賀肖不鬆,紀言郗隻好使勁把被子往下拉,好不容易隔出了一點空間,但下一秒就又被填上了,這會兒紀言郗整個頭都被他抱得更緊了。


    紀言郗最後張嘴隔著衣物咬在了他胸膛上,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輕,壓在他腰間和頭上的力道明顯輕了幾分。


    趁著賀肖明顯怔愣的瞬間,紀言郗往後仰起頭,吸了口氣,然後抬眼對上那雙尚在迷茫懷疑的眼睛。


    隻見賀肖緩緩地移動手臂,手掌從紀言郗的耳側劃過,落在臉龐,指尖輕撫過他的輪廓,眼神失焦又再聚焦,最後靜止。


    指尖輕撫帶來的瘙癢連帶著剛剛耳畔的那份一塊熱了起來,紀言郗伸手搓了搓。


    牙尖抵在皮膚上的刺痛感終於讓他反應過來這不是幻境,賀肖吞咽了一下幹啞的嗓子,一手緩緩支起身子,像不可置信又恐慌至極,手收迴又伸出,最後抓在紀言郗的手臂上,“哥……”


    紀言郗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裏揪著疼,此刻不管說什麽,似乎都緩解不了這份難受。所以,他抬手壓著賀肖後腦勺,將人拉近,閉眼吻了上去。


    唇瓣相貼那一瞬間,賀肖的唿吸很明顯地就開始停滯,身體失去大腦的控製,但忠於本能,機械地跟隨著紀言郗的動作啃咬、輾轉貼合。


    “真人,閉眼唿吸。”


    簡短的六個字,像一道指令,啟動了呆滯的機器人。


    紀言郗身後空空的,沒有支撐物,在賀肖壓過來的時候他都來不及伸手撐就被壓倒了下去。


    這個吻起初很激烈,但在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紀言郗臉上的時候,開始變得溫柔繾綣,時間也無限延長。無關情欲,隻是一個吻,一個寶物失而複得的吻。


    賀肖的手始終隻是捧著紀言郗的臉,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就連生理反應都沒有,他在害怕,即使紀言郗就在眼前,他也依舊在害怕,害怕下一刻眼前的人又變成了虛幻,告訴他:我怎麽可能是真的,真的我怎麽可能會吻你。


    親吻是唯一的情感宣泄,從夕陽初落到染紅天邊,從深淵束縛到掙紮脫離,從虛幻自疑到相信真實,一場無聲的救贖在此刻展開卷頁。


    一吻結束,紀言郗視線擦過賀肖肩膀望著天花板,平複著不穩的氣息。


    交疊的姿勢讓賀肖幾乎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雖然賀肖相較於以前瘦了不少,但壓久了還是有些沉。


    紀言郗一手推了推賀肖示意他起來一點,但賀肖隻是從他臉側抬起頭,撐在他身上,低著頭,微紅的雙眼看著他,唇微動,欲言又止。


    紀言郗靠在枕頭上,身子往上欠了欠,找了個方便受力的姿勢,伸手把人重新壓了下來,抱進懷裏,“不用說,不用道歉,我愛你。”


    第157章 我們和好吧


    話落,紀言郗感受著懷裏的人由機械到軟化,最後重重地將頭埋進了自己的頸窩裏,濡濕的溫潤一滴又一滴的在脖子上、肩上一點點蔓延,溫柔、緩慢卻又好像十分張牙舞爪地向下侵襲,最後抵達心髒,狠狠地揉|捏,疼得令人窒息。


    “哥……”


    撐在身側的手向中間環抱,紀言郗感覺到圈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不斷加重,到最後開始隱隱地發疼。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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