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肖,對不起。”


    賀肖緩緩抬起頭,明明已經記起紀言郗,但眼裏卻還是帶著散不去的恐懼。


    “哥……我想迴家。”


    這是第一次,紀言郗看見如此脆弱的賀肖,不管是小時候還是一路長大成年,賀肖從來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心痛在此刻飆升到了極點,紀言郗吐出心裏上下卡著的那口氣,不孝子這個名詞已經在他身上掛了兩個多月了,不在乎多這一次。


    “抱歉,我先帶他迴去了。”紀言郗說完便把剛剛踢飛的賀肖的拖鞋拿到床邊,套在賀肖垂在床邊的腳上。


    許木城心裏莫名鬆了口氣,這段時間,賀肖的瘋狂他是看在眼裏的,但礙於賀媽媽他完全沒法說。


    不管是毫不猶豫地從三樓跳下,還是果斷地隔開手腕,亦或是企圖拿刀捅他自己好在被攔了下來,這些無一不體現這他對紀言郗瘋狂的執念。


    如果要以賀肖的健康為代價去分開他們,在許木城眼裏,這不應該,況且,他們並沒有血緣和法律上的關係。


    賀媽媽:“言郗,你不許!木城你放開我!”


    許木城:“鳳嵐,冷靜一下,你心髒不好,我們慢慢說,不要激動。”


    賀媽媽:“你要我怎麽冷唔”


    許木城:“鳳嵐!”


    賀媽媽突如其來的暈倒,讓打離開的人停下了腳步。


    紀言郗和賀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醫生進進出出,像在做夢一般跟著人後,一直等到賀媽媽安全無恙的消息傳來時才如夢初醒。


    “鳳嵐暫時沒事,她最近情緒起伏比較大,心髒受了刺激所以昏迷。”許木城:“你們,我……哎……抱歉。”


    賀肖已經迴複了冷靜,但對許木城的防備並沒有放下,此刻他沉默著沒有出聲。


    而紀言郗手心全是冷汗,他在聽到賀媽媽安全無事的時候才鬆了口氣。


    第122章 你是不是想丟下我了?


    許木城:“賀肖,叔叔很抱歉。”


    賀肖並未出聲,紀言郗也沒有心情去緩解這份尷尬,也跟著靜默,直到許木城離開。


    “哥,我想迴家。”


    這是第二次,賀肖這麽說。


    紀言郗轉身看他,無奈和心疼像把鋸子,似乎要把他的心髒分割成兩半,“賀肖,我們等肖姨醒來。”


    賀肖:“等我媽醒來了然後呢?然後呢!等她把你趕走再帶我去催眠讓我再忘記你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今晚沒有來,我以後就真的可能再也記不起你了?!”


    他說著突然激動地甩開了紀言郗的手,“當初你要我來我來了,而你呢,卻等我都要把你忘了才來找我!”


    他手腕上的紗布不知何時浸出了血,紀言郗想去拉他,但他激動地再次甩開了手。


    他在氣紀言郗這麽久才來找他,但他更多的是在氣自己真不記得紀言郗了。


    如果不記得了,他將失去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對不起,賀肖。”紀言郗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他前段時間走不開也沒辦法,但現在不是他解釋的時候,賀肖手腕上的紗布已經被血液染得猩紅了。


    “先包紮好嗎?哥道歉,包紮好哥就帶你迴家。”


    紀言郗嚐試著去撈他的手,這一次他沒有甩開,任由紀言郗帶著他上樓。


    紀言郗去找了許木城,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最後紀言郗拿到了護照。


    但,他沒能帶走賀肖,因為出發去機場前,賀媽媽割腕自殺了。


    這是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那份沒有明說但一直刻在他骨子裏的對賀肖的執拗是不是錯了?


    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但是,這份執拗,已經背上了一死一傷,現在又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他而生死未卜。


    他是不是真的錯了?


    這個問題,一直到他走到賀媽媽的病床前都沒能想出答案。


    病床上賀媽媽臉上的蒼白刺在紀言郗的眼裏,下一瞬,他仿佛又迴到了兩個月前的那個深夜。


    嗚咽、哭聲,白布、蒼白失去生機的麵容,還有那間寒冷的太平之地。


    他轉臉看賀肖,心裏空蕩蕩的,那是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像下樓梯時突然踩空,低頭時,才發現腳下的台階都消失了,而他不知何時竟走到了萬米高空之上,沒來得及思索,他從萬米高空墜落,失重的感覺與此刻的心髒對上,隻剩茫然。


    “浪卷下飛鷗,是一場強製的邂逅……”


    紀言郗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是從賀肖那首歌裏截出來的一個片段,他本想掛斷,但目光在掃到王姐時,他猶豫了一會走出了病房。


    王姐是負責照顧紀明川的保姆,先前是北冥外公家裏的保姆。


    “王姐,明川怎麽了?”


    “紀先生,明川還好,就是最近幾天公寓附近來了幾個人,是紀先生派來的人嗎?如果不是的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們在跟著明川。”


    紀言郗眉頭不自覺凝了起來,“不是我派去的,他們在那多久了?”


    “大概四五天,今早上跟著明川身後出門了,我在窗邊看到後就讓老孫送他去北冥老先生家裏了,因為前些天老先生還念叨著讓明川去家裏玩玩,還有老先生那邊也相對安全一些。”


    紀言郗捏著掌心,“我知道了,謝謝王姐。”


    “紀先生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


    掛斷電話後紀言郗給紀明川打電話。


    紀明川現在變得沉默寡言,三言兩語說了一遍情況後告訴紀言郗他現在在北冥外公家裏讓他放心。


    紀言郗握著手機在走廊站了很久,一直到賀肖出來找他。


    “哥,怎麽了?”


    “沒事,工作上的事,你頭還疼嗎?手腕我看看。”


    賀肖搖了搖頭,盯著紀言郗的眉心,沒伸手,“哥。”


    紀言郗:“嗯?”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怎麽了?”紀言郗又問,邊問邊去牽他的手。


    賀肖微低著頭,看著紀言郗眼下的青黑,以及手側的傷痕,想起他昨晚是從窗口爬上來的。


    他在紀言郗抬起頭時,吻了下去,很輕,一觸即分,“我們什麽時候迴去?”


    紀言郗很想現在就帶他迴去,帶迴去放在口袋裏,隨身兜著,但現實不是神話故事。


    賀肖沒讓他出聲,繼續問:“我們什麽時候迴去?我去買票,然後我們迴家,我可以修補那隻海鷗,底座可以重新做……”


    “賀肖……”紀言郗打斷他,捧著他的臉,安撫性地說:“不要怕,以後他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本該是安撫的一句話,但對於賀肖而言,無異於一盆冰水,在寒冬之時淋遍他全身。因為這句話意思是什麽已經不需要多說。


    賀肖猛地退開,不可置信地質問紀言郗:“你要自己、獨自、一個人迴去?”


    那我呢?


    “賀肖,冷靜點,你聽我說。”紀言郗被他這突然的動作驚了一下,“肖姨現在是心理的問題,她生病了,醫生剛剛也說了很嚴重,見到我和離開你就是兩件效果同等的刺激她的事。


    “我……我不是把你扔這裏,是暫時讓你在這陪著肖姨治療,我一有時間就過來找你好嗎?”


    紀言郗覺得自己組織不好語言了,這番話不確定性太大,有時間,什麽時候有時間呢?他不確定,就連這一次跑過來找人,還是他熬夜熬了一周加班加點才擠出來的一點時間。


    許木城答應了不會再讓人對賀肖做什麽,但賀媽媽呢?沒有許木城的幫助她就沒有辦法了嗎?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又不可能去凍結她的賬戶。


    計劃漏洞百出,但麵對這樣的現實,根本做不出沒有漏洞的計劃。


    除非……把肖姨一起帶迴國,但b市現在流言蜚語太多太多,現在把肖姨帶迴去除了加重她的心理問題之外,毫無益處。


    而且,公司裏的迷霧還沒撥清,明川在f市都已經被盯上了,那在他身邊的人呢?


    紀言郗:“等過了這一陣,肖姨狀態好一點後,我就接你迴去。”


    賀肖一直抿著唇,胸口起伏著,明顯是情緒失控的前奏。


    情緒容易波動,這是紀言郗這次見到賀肖後最直觀的感受,許木城說是強行催眠導致的後遺症,以後會慢慢恢複過來。


    情緒失控的賀肖對於紀言郗而言是陌生的,從小到大,沒有他拿捏不住賀肖情緒的時候,但現在很明顯不行。


    他等不到賀肖開口,胸口堵著一大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憋悶、難受,慌亂、茫然,應該找個出口宣泄。


    於是他抓過賀肖沒受傷的那隻手,用了點力拉著徑直往前走,一直到拐彎進入了衛生間。


    想擁吻,想把對方揉進身體裏,然後把那些磨人的情緒都消滅掉,讓對方長在自己的心口上,隨著心跳起伏。


    狹小的衛生間裏,生長出了一個近乎野獸相搏的吻,激烈、宣泄,像末世來臨一般。


    這段時間,所有的事情都壓在紀言郗身上,像一座大山,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他很想賀肖,但找死找不到,等到找到時,現實卻又一次地像浪沙直直拍打過來,告訴他,你隻能直接離開,你帶不走這個人。


    他過得很難受,每一天的生活都被殺父、變態、同性戀,惡心等字眼充滿,他很想逃離,但他不能,不僅不能,還要被拖著卷進漩渦的最深處,而後在這漩渦的最深處裏,以那份執拗為薪火強撐著,用機械地工作去麻木自己,用麵無表情對待或嘲笑或蔑視的目光。


    紀言郗在此刻什麽也不想管,這個狹小的空間就是一個世界,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賀肖繃著最後一絲理智,“哥,你會受傷,不可以。”


    紀言郗不管不顧地去扯他衣服,心髒早就千瘡百孔,比身體上的任何傷都要痛。


    賀肖咬著牙,把他的手拉開,然後禁錮住他,到這是才發現,紀言郗紅了眼眶。


    像是如夢初醒,紀言郗鬆開了攥在賀肖褲鏈的手,偏過了頭。


    不是小孩了,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哭而且是在賀肖麵前的時候,難免有些尷尬。


    雖然在紀爸爸去世那晚已經見過紀言郗落淚,但此刻對於賀肖而言,紅了眼眶的紀言郗依舊是陌生的,是讓他手足無措,也是心口悶疼的。


    “哥,你哭了。”


    紀言郗抬手粗暴地抹了一下眼睛,而後盯著邊上的馬桶吹了口氣,把額前的碎發吹起又落下,一會兒後,他平靜了下來,“沒什麽,風太大,吹的眼睛酸而已。”


    四麵高牆之地哪裏會有風。


    賀肖的手幾度抬起又放下,最後輕輕擦過紀言郗剛剛沒有擦幹淨的淚水,拇指從那片青黑緩緩化過,一直到眼尾。


    那雙眼睛除了水潤泛紅外,還有疲倦攢下的血絲,絲絲縷縷,每一根都在穿刺賀肖的神經和心髒。


    四起的謠言,在他來倫敦前就已經很亂的公司,孫姨的病情和自封的紀明川,這些都壓在他的身上,而自己卻隻在他扛著一身的疲倦來找自己時,指責他來晚了。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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