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縣老爺來過曾浪家之後,曾浪無疑一下子成為了禾田村的大名人,之後的兩三天時間裏,登門拜訪的村民簡直是絡繹不絕。

    他們當然都是借著“道喜”的名義,來求曾浪幫忙避田稅的——秀才可以免除80畝田稅,他們不求多,隻求曾浪幫他們“掛”個三畝五畝就好,如果十畝二十畝就更好了。

    於是曾浪家門口經常出現好幾個村民提著籃子排隊上門的情景。

    “劉三,你也來找秀才公啊!”

    “老張,我婆娘還等我迴去吃飯呢,你讓我先見秀才公哈!”

    提著一籃子燒餅、饃饃的劉三,趁著前麵村民“老張”的不注意,豁然插隊到了前排。

    “哎,我說劉三,你怎麽能這樣呢!明明是我先來見秀才公的,你怎麽能插我隊呢!”

    “嘿嘿,我婆娘等著我迴家吃飯哩!沒事!沒事!我很快的!反正就那麽幾個人不是嗎?”劉三嘿嘿笑著,從籃子拿出一隻燒餅遞給老張:“來!吃一個!”

    “我不吃我不吃!”老張滿臉不高興地拒絕,顯然對劉三插隊的行為很不滿。

    但事已至此,他就是那樣的人,能拿他怎麽樣?

    “嘿嘿……”劉三把燒餅放迴籃子裏,心安理得的站在前排。

    而此時此刻屋子裏,曾浪在與一位村民談事情的同時,早就察覺到了門外的這一幕,於是喊了一聲:“劉三叔!”

    “哎!哎!秀才公!”

    劉三提著籃子進門,卻不料曾浪隻是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我不是喊你進來,是讓你排到後麵去,先來後到的規矩請遵守一下!”

    劉三悻悻走出來,老老實實排到最後麵去。有求於人,你還敢不裝孫子嗎?

    曾浪看上去很滿意,與當前這位村民談完事情後,就喊了老張進去。

    老張出來之時,跟劉三得意的炫耀:“秀才公是好人呐!一口氣就幫我五畝!”

    終於排到劉三,他一進門就將籃子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跟曾浪說道:“秀才公!這些燒餅、饃饃都是我婆娘新鮮做的,很香,來你嚐嚐!”

    說著遞過來一隻大蔥燒餅,點頭哈腰的同時還帶著滿臉諂媚的笑容。

    曾浪也就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咬了一口後,咀嚼一陣點頭道:“嗯,真香!”

    曾浪吃了半隻,卻將燒餅放在桌上,就像坐診的醫生般抬起頭來問道:“劉三你也是來寄田我名下的是吧?”

    “誒!秀才公!你猜得真準!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劉三不住地點頭,臉上堆滿了笑。

    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曾浪對他的稱唿是“劉三”,而不是“劉三叔”。

    “文曲星下凡?”曾浪失笑:“我記得你可是說過我不是讀書的料啊?”

    劉三聞言有些坐立不安,局促地說道:“秀才公哪能不是讀書的料啊!我可沒這樣講過哦!秀才公以後考進士、中狀元!”

    “嗬嗬……借你吉言哈!”曾浪繼續皮笑肉不笑。

    隨後曾浪幹咳了一聲,看著桌上一張名單問道:“那麽…劉三,你是打算要將多少畝田地寄到我的名下呢?你先說說看,我這邊看看還能不能給你安排……”

    劉三聽到這句,一顆緊張的心終於放鬆下來,心想這曾家大小子跟他爹一樣實誠、老實、不記仇,完全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樣的人好呀,做人怎麽能記仇呢?

    於是劉三毫不客氣地跟曾浪說叨起來:“是這樣的,秀才公,我想把十畝水田、五畝旱地都寄到秀才公名下,至於給秀才公的好處嘛……嘿嘿這個,秀才公你看我這麽多田掛你名下,能不能給我打個折?一年一畝交一鬥,確實也不算多,可我婆娘又懷了不是?家裏又多添了一張口不是?秀才公能不能少要一點……”

    “等等!”曾浪出聲打斷:“你剛才說你要寄多少畝?”

    劉三想也不想地說道:“十畝水田、五畝旱地!”

    劉三說完從袖筒裏掏出他的旱煙袋,從係在腰帶上的荷包裏掏了袋煙絲,用火煤子點燃了,悠悠地吸了一口,眯起眼睛道:“是這麽的……長條山那有五畝旱地,就是老張家下麵那幾塊,你不知道,你娘應該知道!還有就是奶奶坑那裏十畝水田,你娘也知道!”

    受不了煙味的曾浪咳嗽了起來,裝作聽得認真地點了點頭:“哦,原來是那兩處啊,你還別說,奶奶坑你家那十畝水田位置真好,我還真滿意!”

    劉三完全沒有聽出曾浪話裏的意思,隻是邊抽旱煙邊笑,也完全沒意識到曾浪受不了煙味在咳嗽。

    “我看看80畝夠不夠哈……”曾浪沉吟,邊埋頭看紙:“王進喜10畝,蔡毛雞8畝,張子林5畝……還有我自家25畝!”

    “哎呀!”曾浪故作一聲驚訝:“80畝剛剛好呀!劉三……這完全沒你的位置啊,這可咋整?”

    此時劉三還是沒有聽出來曾浪是要嘲弄他,還真就認真思考起辦法來,一會兒抬頭道:“要不秀才公讓他們少掛幾畝?讓點兒名額給我?”

    “那可不行啊。”曾浪故意板起臉,“都是說好的,人家連定金都付了,會說我沒有信用。誠信乃立身之本,做人不能沒有信用對吧?”

    “秀才公說的是。那要不我多出點糧給秀才公,讓他們把位置騰一騰?”劉三還在試圖“掙紮”。

    “誒?不成不成不成,這怎麽能成呢?別人豈不是要說我堂堂秀才欺負你劉三嘛!這對你完全不公平嘛!”曾浪斜起眼睛笑眯眯道。

    “那……那如何是好呢?”劉三也是迷茫了,吧唧吧唧使勁吸著旱煙。

    曾浪也就不跟他賣關子了,一本正經的樣子道:“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可以把田賣給我啊!”

    “什麽!?把田賣給你!?”劉三騰地站了起來,突然大聲道。

    這倒也怪不得他反應如此激烈,而是這個時代的農民,家裏有幾畝田的,誰家不是靠著這幾畝田刨食、把田當作是世代之基業?除非遇到迫不得已的情況,誰賣地誰就是丟盡祖宗顏麵的敗家子啊!

    寄到秀才名下避稅,和直接賣給秀才,完全是兩個概念,要簽的契約性質也完全不一樣啊,雖然表麵看起來,兩者的結果都是成為秀才紙麵上的佃戶。

    但那真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啊!

    你把田地寄到秀才名下避稅,那是你有本事;而你把田地直接賣給了秀才,那就是妥妥的敗家子啊!

    “劉三你不要激動嘛!”曾浪早就預料到他會如此反應,繼續皮笑肉不笑道:“你老婆不是又懷了嗎?你家不是要又添新丁對不對?把田賣給我,我給你高價,9兩銀子一畝怎麽樣?這樣你不就有錢養家糊口了?”

    “曾家大小子,你…你!”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劉三已經完全聽出來曾浪的侮辱意味了。

    賣地換錢,就為添新丁?就為養家糊口?那不是腦殘嘛!地是無價的,每年能種多少莊稼!9兩銀子的確是高價,但是錢是會花完的,地要再買迴來就難了!

    地,就是命啊!

    誰賣誰對不起祖宗!

    曾浪還在繼續侮辱他,笑嗬嗬道:“劉三,你把地賣給我以後,也不用擔心沒地種啊!到時候我可以把地租給你種啊對不對?我看你也完全就是當佃農的料嘛!”

    (注:明朝佃農每年給地主交租標準,一般要交一年所得糧食的30-50%左右,最少30%,50%很普遍。地主給國家交10%左右,佃農不需要向國家交。)

    曾浪最後一句,自然是對劉三“你不是讀書的料”的迴應。往日種種譏諷、種種嘲笑,今日也該有所迴報了……

    這種人,就是要狠狠踐踏他的尊嚴。

    把他的視為最寶貴的東西,踩在腳下,狠狠踐踏,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你……你!好呀!曾家大小子!原來你一直記仇啊!我劉三今天算是認識你了!”劉三撂下這最後一句話,惱羞成怒提起籃子就走。

    “慢走,不送!”曾浪露出勝利的笑容。

    有些人,你不侮辱侮辱他,他永遠也不會懂得被侮辱的滋味。

    遊戲規則就應該是這樣,既然你可以侮辱我,那我也可以報複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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