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雲郡主婚訊傳出,次日鬼城門庭若市,各國使節紛紛前來,各色賀禮絡繹不絕。昭雲兒一開始還眉花眼笑,後來便叫苦連天,躲到主帳之後,再也不肯出去了。見禦劍與賀真在帳門口交談,又嚷道:“天叔,我要看你跟姐夫比槍!”

    禦劍道:“今天你最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賀將軍意下如何?”

    賀真笑道:“我豈敢掃郡主的興?”喚人取來銀槍,緩緩步入武場。

    昭雲兒笑逐顏開,親手將禦劍那柄“流火”送了上來。這槍足有一百多斤,她力氣低微,隻得拽住一端,在地上拖行。千辛萬苦拖到武場旁,一張秀麗臉蛋都已憋紅了。

    禦劍足尖一挑,執槍在手,輕飄飄宛如無物。屈方寧在旁觀戰,見他意態鬆弛,虎口虛握,心中明了:舉重若輕四個字,禦劍天荒是做到極致了。

    賀真嘴邊挑起笑意,一雙眼不離流火槍尖,道聲得罪,銀槍光芒點點,水銀瀉地一般湧向禦劍心口。這一出手,赫然便是奪命勾魂的一記快槍!

    但禦劍卻比他更快!

    隻見紅光流曳,流火槍頭一抖,已從賀真右脅下鑽過!

    賀真槍身迴轉,槍法鬥變,已變得緩慢陰狠,好似毒蛇盤踞花蕊之下,伺機暴起齧人。

    禦劍向前半步,槍尖不著痕跡地一蕩,好似密雨疾風。瞬間花殘蕊落,厲風直擊七寸!

    兩招槍法皆在轉眼之間,猶如電光石火。屈方寧看得分明,心中冰涼:當日他百思不解的心花之槍,禦劍轉瞬之間就已破得幹幹淨淨!

    賀真麵上的笑容也已僵硬,低歎一聲,便要收槍認輸。

    隻聽禦劍開口道:“繼續。”

    賀真不得索解,機械地舞動槍花,偽裝搶攻之勢。但見眼前紅光大盛,禦劍手中長槍連擊,籠罩得一片空地密不透風。一道槍影矯若遊龍,竟似活了一般。

    禦劍腰力驚人,百餘斤一杆大槍,使得大開大放,槍意中包含極度的殘忍、凝重,卻又吐露出無限的輕靈、柔和。賀真舉步進身,銀槍急速外撐,隻求抵擋一時。眼前紅光明昧,處處皆是槍,又處處無槍,一時滿心空茫。

    外圍觀戰之人,隻見場中銀花朵朵,赤焰盛放,隻道鬥得煞是緊迫,均捏了一把冷汗。越到後來,禦劍手中流火紅芒越盛,舞動時竟帶風雷之聲。站得近的人,隻覺熱浪襲人,紛紛解衣扇風。

    屈方寧站得最近,見禦劍身法如風,步法森嚴,長槍步步緊逼,招招全是攻勢,卻又密不透風,毫無破綻。他眼力遠勝常人,早看出賀真已然抵擋不住,若當真以武力論,前三招已經輸了。心中暗自想:“我若是與他相鬥,能撐到第幾招?”一念至此,熱風之下,猶自冷汗爬了滿身。

    眼見銀花漸有被烈火吞噬之勢,一聲尖銳錚鳴,兩把長槍齊齊飛向高空。禦劍舉手一抄,將銀槍橫握在手,隨手交予賀真。

    昭雲兒怪道:“天叔,你為什麽不比了?”

    禦劍道:“賀將軍槍法高明,勝負留待日後再分。”手中流火向屈方寧一拋,迴寢帳去了。

    屈方寧與賀真交換一個眼色,捧槍跟上。見他正在斟茶,踮腳將流火掛迴原位,小聲道:“就會支使我。”

    禦劍道:“怎麽的?不樂意了?”坐在床邊,向他道:“過來。”拍了拍床沿。

    他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綢衫,袖口挽了幾挽,露出肌肉虯結的強壯手臂;經過剛剛一番劇烈活動,領口敞開,健壯的古銅色胸膛一覽無餘,細密汗珠隱約可見。屈方寧看了他一眼,頓時就害臊了,磨磨蹭蹭道:“幹什麽?”

    禦劍掀開麵具,道:“有話跟你說。”

    屈方寧見帳門大敞,慢吞吞地挨了過去。禦劍一把將他按在大腿上:“剛才看我看呆了,是不是?”

    屈方寧立刻掙紮起來:“誰、誰看你了!我看的是……賀大哥。”

    禦劍目光帶笑,道:“原來不是看我。我不高興了,怎麽辦?”

    屈方寧被他濃烈極熱的氣息籠罩在懷裏,腰又控製不住地軟了一半,抵抗道:“不知道!”

    禦劍的手在他背上撫摸著,聞言低下頭來,挺直的鼻梁碰了碰他鼻尖:“安慰我一下。”

    他這麽一低頭,兩人的嘴唇近得隻剩半寸。屈方寧吃了一驚,向帳門瞥了一眼。

    禦劍啞聲道:“看不到的。”鼻尖又碰了他一下。

    屈方寧被他按在肩上,無處躲閃,嘴硬道:“我……還沒答應呢。”

    禦劍在他唇前低聲道:“嗯,我等著你。”

    屈方寧靠在他懷裏,睫毛發抖。隻覺眼皮上一暖,一樣粗糙溫熱的物事貼了上來。

    他心頭一陣狂跳,居然有些失望。睜開眼睛,見禦劍帶著笑看著他,馬上又要發脾氣了。禦劍笑著把他深深一抱:“你還沒答應,我哪敢欺負你。”

    屈方寧憋氣之極,無處發泄,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禦劍見他牙印下泛起一圈血痕,反而樂了:“這就會咬人了?”在他耳邊道:“別急,將來有你咬著我不放的時候。”

    屈方寧曉得他嘴裏的話沒什麽好意思,哼了一聲,掙開他跑了。

    武場上人群已散,賀真倒提銀槍,正隨人潮前行,眉宇中神色不明。

    屈方寧在他身旁略作停留,極低地問了一句:“誰是薛平貴?”

    賀真全身大震,直直地盯了他片刻,忽然大聲道:“方寧兄弟留步,我有要事相商。”

    說罷,一手挽了他,帶入前方一座團帳。

    兩個人的身材長相都是十分出挑,這麽拉拉扯扯地走到一處,實在不能不招人耳目。有那好奇心重的,已經巴巴地跟上去偷聽了。

    隻聽團帳中傳來幾句聽不清楚的言語,似乎賀真在勸說甚麽,屈方寧卻是一片沉默。

    忽然帳中傳來一聲巨響,似是有人盛怒之下,重重摔了一隻瓷碗。

    接著帳門被人狠狠一撩,屈方寧滿麵怒容地衝了出來。賀真從後追出,抓住他的手,壓低聲音道:

    “方寧兄弟,我愛惜你是個人才,你也該為自己長遠打算!”

    屈方寧一把打掉他的手,怒道:“賀大哥,我敬你如長兄,這樣不忠不義的言語,一句也休要再提!”

    賀真冷笑道:“難道你甘心一輩子當個奴隸?”

    屈方寧也冷冷道:“奴隸也比叛徒強!”頭也不迴,怒氣衝衝地下山去了。

    賀真立了片刻,滿臉悻悻之色,唾了一口,罵道:“愚蠢,愚蠢之極!”也拂袖而去。

    巫木旗羅列禮品清單的間隙,見到這一幕,忙趕去報告:“將軍,小錫爾要被拐到其藍去了!”

    禦劍瞥了賀真一眼,目光中浮起不明意味:“放心,拐不走的!”

    借著巫侍衛長這張大嘴,屈方寧跟賀真鬧崩一事,幾天之內人盡皆知。到了其藍使節迴國之日,眾人都十分關心二人破裂的友誼,居然還有把屈方寧推到賀真前麵的。

    賀真笑著伸手跟他握了握:“方寧兄弟,買賣不成仁義在,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兄弟。”

    屈方寧心情卻沒有他那麽開朗,低聲道:“但願如此。”抬頭誠摯道:“賀大哥,你是我非常尊重的朋友,願你……也能尊重自己。”

    賀真目光轉冷,臉上笑容不變,道:“後會有期。”躍上白馬,揚塵而去。

    魚麗公主一眼也沒看丈夫,臨上馬卻踟躕了片刻,開口道:“禦劍。”

    初夏的陽光下,這位二十九歲的公主目光複雜,顯然有話要說。

    昭雲兒卻在馬下搖著她的靴子,不舍道:“魚麗姐姐,我成親的時候你還來不來?”

    魚麗苦笑一聲,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來。怎能不來?”

    禦劍笑斥道:“成天把成親掛在嘴邊,也不知羞!”牽走昭雲兒,道:“魚麗,多保重。”

    魚麗目光轉向他,歎氣道:“你也是。”縱馬而去。

    屈方寧壓不住好奇之心,晚上練箭一畢,立刻去打聽公主的秘密了。禦劍隻道:“小孩子聽了也不懂的。”屈方寧大為不樂意,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壺冷水,抹嘴道:“反正我也猜得到。”禦劍給他身上熱騰騰的汗水氣味撩撥著,逗他道:“你猜到什麽了?”屈方寧道:“別人喜歡你嘛,後悔沒有嫁給你!”

    禦劍笑道:“胡說八道。”到底沒忍住,把他圈在腿間,在他頭頂親了一下。

    屈方寧口中道:“我身上好多汗。”倒也沒怎麽認真拒絕。在他懷裏歇了一會兒,摘下他青木麵具,戴在自己臉上,忽然問:“魚麗公主看過你的臉沒有?”

    這麵具在他臉上,顯得鬆鬆垮垮的。禦劍給他托著麵具一角,低笑道:“你想問什麽?”

    屈方寧坦然道:“想看看你憑著這張臉,傷過多少人的心呀。”

    禦劍彈了他額頭一下:“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抱著他汗濕的背,道:“你大哥是個粗人,不擅長應對這些兒女情長。有時身不由己,難免辜負別人的心意。阿初的母親如此,王妃……也是如此。”憶及往事,神色中浮現一絲惘然。

    屈方寧道:“那你又想跟我兒女情長了?”

    禦劍與他目光相接,蒼青色瞳孔深沉如夜空:“你是不同的。你是個男孩子,跟著我,哪兒都能去。帶兵,打仗,裂土封疆……一直在一起。不論到哪裏,我都能照顧你。”

    屈方寧心中一片火熱,情不自禁伸出手臂,抱住了他頭頸。禦劍親了親他鬢角,微微推開他發燙的麵頰,掀起麵具,俯身就去吻他的唇。

    隻聽帳外巫木旗粗豪的聲音響起:“將軍,特哈爾城那兩位夫人來了!”

    禦劍停在半路,勃然大怒,簡直要出去捅他一槍:“叫她們迴去!”

    巫木旗大有深意地怪笑一聲,道:“你還是出來一下的好!”

    禦劍百般無奈,攬著屈方寧的手用力抱了抱,不舍地放了下來。足足一刻鍾,才麵色不善地迴來,把手裏熨得板板正正的衣服扔在一邊。

    屈方寧鼻翼抽動兩下,饒有興味道:“好香!”

    禦劍道:“別人潑酒潑的。”示意他坐到懷裏來。

    屈方寧嘖了一聲,忽然好奇道:“你身邊總這麽熱鬧嗎?”

    禦劍道:“人在其位,難免如此。跟你在其藍一樣,竭盡全力地往我身邊靠,不知算計了多少,才把我的扳指算了去。”

    屈方寧還沉浸之前的旖旎氛圍中,聞言四肢陡然一麻,頭腦霍然清醒,強作鎮定地抬起頭,手中暗暗運勁,片刻之間,已經想到了幾十條脫逃之法。

    禦劍見他全身散發驚懼之意,笑道:“怎麽,你那些小孩兒的把戲,真的以為瞞得過我?”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背,道:“說起來我還得感謝屈沙爾吾,要不是他慧眼識珠,把你送到我身邊,人生豈不是少了許多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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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方寧心中暗叫險極,隻覺身上無一處不是冷汗橫流,緩緩平複下來,喉頭微動,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禦劍道:“屈沙爾吾裝瘋賣傻,做作太過。他的心機圖謀,明眼人一看便知。你這個主人,心眼太大,沉穩不足,不是做大事的材料。你還是趁早另擇明主的好!”

    屈方寧見他目光柔和,略帶調笑,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你……不擔心麽?”指了指自己:“我……別有目的,接近你是為了……打探敵情?”

    禦劍大笑:“擔心?”笑意不散,注視他道:“好罷,小臥底。告訴我,你打探到了什麽,有什麽目的?”

    屈方寧睫尾閃動,攤開了手,歎氣道:“小人奉命潛入敵軍中樞,伺機盜取軍機密文。隻是敵人謹慎,機密之地重重防範,實在無從下手。”

    禦劍故作慍怒,道:“甚麽?這都大半年了,你居然一無所獲?定然是被人策反了。來人啊,給我拖下去砍了!切成八段,泡在馬奶裏下酒。”

    屈方寧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道:“小臥底被你害死了。”

    禦劍笑道:“我怎麽舍得?來,咱們談個條件。”靠了過來,撐在他上方,道:“你想要什麽?陪我睡一覺,什麽都給你。”

    屈方寧向後一退,背抵到了狼頭椅的扶手,與他火熱的目光對視,輕輕道:“反正你就是要我陪你睡覺!”

    禦劍笑意斂去,低下頭來,隔著麵具,在他嘴唇上深深一吻。

    “睡覺有甚麽意思?我要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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