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迴到鬼城城內,還依稀聽見人群歡唿的聲音。

    禦劍與司顏、統帥、衛隊長們吃了夜飯,天剛剛擦黑。才迴到主帳,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隻聽門外一個沙沙蜜糖兒般的聲音傳來,說的是:

    “巫侍衛長,你這匹馬脾氣不行的,太倔了!我差點兒給它摔趴下!”

    巫木旗咂著嘴,相當無恥地說:

    “你再給我弄點兒上次那個綠酒,我下次給你偷個越影!”

    屈方寧立刻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好!”

    禦劍躺在狼頭椅上,聽了這明目張膽的圖謀,正是好笑,帳門一甩,屈方寧嘩啦一聲衝了進來,一見他,全身發亮,大叫一聲:“將軍!”就往他身上撲來。

    禦劍給他撲得向後一仰,酒都灑出半杯。屈方寧整個人騎在他大腿上,跟頭小獸似的,睫毛撲閃撲閃的,整張臉都壓了過來,問:“將軍,你看了我比賽沒有?我是不是你最驕傲的學生?”

    禦劍一摸他的背,熱乎乎的全是汗,想是從那邊一脫身,就急急忙忙趕到這裏。當下也心有所感,道:“當然是了。今日我以你為榮!”

    屈方寧一聽,眼睛裏全是狂喜的神采,立刻追著問:“那我能不能看你的臉了?”

    禦劍向後靠了靠,抱著他的腰,笑道:“不忙,我剛剛想到一件更好的獎賞。”

    屈方寧忙道:“是甚麽?”

    禦劍悠然道:“明年開春,帶你下江南如何?”

    屈方寧全身突然一頓,顫聲喜道:“真……真的?去……打仗嗎?”

    禦劍把他屁股一拍,道:“打仗能叫獎賞嗎?是帶你見識見識南國風物,給你開開眼!”

    屈方寧這下可高興了,歡唿道:“太好啦!”又急忙看著他麵具,問道:“那還能不能看你了?”

    禦劍故意逗他,皺眉道:“二者不可得兼。隻能挑一個!”

    屈方寧長長“啊”了一聲,聲音中充滿遺憾難過。

    禦劍倒是愜意地在那椅子上搖起來了:“來,選一個。江南,還是我?”

    屈方寧卡著兩邊扶手,為難了好久,戀戀不舍地耷拉下頭:“……江南。”

    禦劍非常滿意,點了點頭,示意他選的很對。屈方寧留戀地盯著他麵具,悻悻地起身,道:“你不給我看,我去問巫侍衛長好了。他肯定見過你!”

    禦劍嚇唬道:“你問他?別給他拆了吃了!老巫最愛吃小孩子,說是分外有筋道,咬一口,嘎嘣脆。”

    巫木旗在帳外大聲辯駁道:“哪有此事!不許給老巫這麽抹黑!來小錫爾,咱們哥倆出來喝一杯。給你講講那麵具下的故事……”

    屈方寧立刻要聽,鈴鐺兒一抬,就準備蹦躂出去了。禦劍拉著他的手,笑道:“別理他,以後我跟你說。你想要越影,也別找他。找我就行了!”

    屈方寧在他手掌裏晃著,鬧了一會兒,才笑嘻嘻地說了一個好。那個口齒,又有點軟綿綿的咬不清楚了。

    短髭的司務長扶正了白冠,正一頁頁清點倉庫外借的衣袍飾物。雖然眼前站的是信用絕佳的小達慕,也是非常嚴謹苛刻的,一點笑容也沒有,一絲兒也不亂。

    與之相比,剛進來的領地主人,就顯得太不莊重了。他胸口大敞,滿身酒氣,耳朵上的金耳環隻剩下一邊。一見屈方寧,“喲”了一聲,就歪了過去,把他往黒木銀鎖的箱籠蓋上一按,醉醺醺地笑道:“我的小英雄,你好!王兄差點沒把我弄死!你這是弑主啊!”

    屈方寧給他滿口酒氣噴著頭臉,麵不改色,雙手給他扶著腰,道:“主人小心。”靠在他肩頭低語道:“王子殿下的威風,這可算是折了?”

    屈林醉迷迷地笑起來,抱起他一條腿盤在自己腰上,也在他耳邊輕笑道:“豈止是折了,簡直敗得幹幹淨淨。如今他技不如人的大名,傳得聾子也知道了!你沒看見剛才宴會上他那個氣急敗壞的樣子,嘖嘖嘖!主人我看著他的醜態,胃口大開,多喝了好幾碗酒。”他聲音中抑製不住興奮之情,一邊說,一邊握著屈方寧小腿愛撫,直摸到他大腿深處。

    嚴謹苛刻的司務長見到這不幹不淨的場麵,暗暗皺起了眉頭。他是非常潔身自好的,立刻閉著眼睛退下去了。

    屈方寧溫順地俯首道:“能見主人開懷,小人倍覺榮幸。”頓了一頓,又道:“恕小人駑鈍,如今風氣雖然尚武,王子殿下又自不同,似乎也不是非要在勇武一道上服眾不可。”

    屈林又是一笑,神氣卻充滿了譏嘲與自傲,道:“我教他遊冶放蕩,你讓他永落下風。不出三年,我要他名譽品性,聲望愛戴,一一墜入深淵,萬劫不複。”麵上戾氣橫生,再無一分酒意。

    屈方寧目光微動,衷心讚道:“主人的計策當真絕妙。”

    屈林抽迴手,整理了一下耳環,斜眼瞧著他笑道:“你那邊又怎麽樣?借種借到了沒有?什麽時候給我生一個?”

    屈方寧也隨之站直,把衣襟攏一攏,聞言嘴角一翹,道:“師徒的部分已經完成了,能否踏上父子之路,可能還需要一些運氣。”

    屈林見他說得勝券在握,大為歡喜,笑讚道:“那也了不起得很了。什麽時候你改姓禦劍,我給你開三天三夜的筵席,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屈方寧正色躬身道:“全賴主君大人的教導,小人自己決計沒有這樣的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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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林捏了一把他的臉,忽然好奇道:“你跟禦劍天荒,也這麽一本正經地說話麽?”

    屈方寧一點兒也不撒謊,道:“不,比這個稍微可愛點兒。”

    屈林立刻道:“那你給我來個可愛的!”

    屈方寧抬眼注視他,思忖了片刻,才道:“這一手對主人沒有用,小人是不會用的。”

    屈林這下新奇了,道:“對我沒有用,對禦劍天荒你倒是敢用了?”

    屈方寧目光如水,蕩漾出奇異的神色,輕輕道:“因為他就吃這個。”

    第二天午訓正緊,可喜下了些毛毛的秋雨。鳴金收兵時,禦劍一身黑色軍服都濕得貼在身上,皮靴上也滿是泥漿。一迴主帳,巫木旗就催他換下來。禦劍滿不在意,道:“換什麽?一會兒還得出去!”看一眼天色,隻見灰蒙蒙的,是不是已經傍晚,難以確定。

    巫木旗故意氣他:“你徒弟的箭術已經是草原第一了,不要你教了!你們師徒的緣分就此盡了!”

    禦劍道:“敢!老子把他兩個手折了,讓他從頭跟我學一次!”

    巫木旗嘿嘿地怪笑兩聲,道:“你舍得個屁!”忽看著帳外大聲道:“小錫爾,你看你這個惡師父,說要把你的手折了!你還能理他嗎?”

    禦劍一抬頭,果然見屈方寧全身濕淋淋地撐著帳骨喘氣,聞言使勁搖了一下手,好像說了句什麽,喘得太厲害,也聽不清楚。

    再一看,真是狼狽萬狀!頭臉落湯雞似的,腰帶像是給誰扯脫了,衣袖也撕爛了半邊。巫木旗又驚又樂,忙問:“這怎麽弄的?”

    屈方寧臉上一紅,卻不肯迴答。

    禦劍早看到他臉上殘留著好幾個紅紅的胭脂印,混著雨水,那模樣真是淒慘得緊,笑道:“知道你逃不過這一劫。”示意他坐過來,拇指抹上去,給他弄幹淨。

    巫木旗卻毫不明白,還湊過來追問。禦劍揮手把他趕到一邊,道:“這是世上最難抵擋的一個厲害招數,名叫……‘少女之心’。你是不會懂的了!”

    巫木旗立刻覺得被看輕了,辯駁道:“怎麽不懂?將軍你年輕的時候……”話音未落,禦劍一腳把他蹬出去了。

    這才向屈方寧笑道:“看來那水邊不能再去了。”

    屈方寧驚魂未定地捂著胸口,道:“再也不敢去了,著實有點兒怕了!”又瞥著他,帶點笑地問:“你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給女孩子追著麽?”

    禦劍還未開口,巫木旗在帳外大聲接口道:“那可不是!北起天山,南到大理,到處都是蝴蝶兒似的女孩子,追得我們將軍東奔西逃,無處藏身。到最後忍無可忍,一咬牙,把個鬼麵具戴上了!意思你們愛追不追,老子就是不讓看了!”

    屈方寧恍然地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看著他的麵具的目光,也變得大為不同了。

    禦劍很是不滿巫木旗的拆台,提聲道:“趕緊給老子生火來!”又往屈方寧臉上捏了一把,笑斥道:“不許聽他胡說。我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兇,人人見了都避之不及,豈有不知死活追上來的?”

    屈方寧握著他的手,眼中流露出頑皮的神色,明明地就是在說:“我才不信呢!”

    巫木旗總算把炭火生好,雙手捧著放進帳裏來了,一邊叮囑屈方寧小心濕氣,讓他把衣服脫下來烤幹。屈方寧口頭答應著,卻不忙著脫,反而從懷裏取出一雙銀灰色的手套,小心地烘起濡濕的一個尖角來了。

    巫木旗見了,又好奇了,道:“這麽多新鮮玩意兒呢!”

    屈方寧點一下頭,認真地烘著手套,道:“朋友送給我的。”

    禦劍見那手套銀光點點,絲質柔軟,背麵印著一株淡青色的忍冬,腕部的褶皺精美異常,束帶上綴著一圈亮閃閃的、細碎的寶石。頓時明白了,笑道:“真是位心靈手巧的朋友!”

    忍冬是西軍標幟,常年在狼曲山駐地高高飄揚。屈方寧見他猜到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又微微把頭一揚,道:“那當然了,是我的朋友嘛!”

    禦劍同安代王、郭兀良、車寶赤幾人是從小在一起的交情,一路扶持鼓舞,感情深厚,絕非常人可比。他對少年時代結交的情誼,最是看重。見屈方寧跟小亭鬱親密,喜愛又多了幾分。

    片刻,炭火暖紅,將帳內照得暖洋洋的。屈方寧把身上衣衫都脫下來烤著,露出一個光溜溜的脊背。巫木旗嘴裏笑他是個“小毛雞”,手上卻東翻西找,取了件禦劍的黑色統帥服來,給他披著。這是件冬衣,比夏衫更大了一些。屈方寧穿在身上,袖子挽了好幾挽,才勉強拿出手來。禦劍撐著手看著,又逗他道:“你們家沒給你吃什麽好東西啊。這麽久都不長個!”

    巫木旗立刻拉著屈方寧,到那大帳的穹門旁比個子去了。屈方寧給他拉著,挑了禦劍一眼,輕輕地對他打個手語:“是你長得太高啦!”

    禦劍看得高興了,等巫木旗出去給他們打掃武場、準備箭靶的空兒,向他道:“這手勢好,打得好看!明年下了江南,你也這麽打著。”見他袖子掉下來一邊,拉過來給他卷了幾卷。

    屈方寧十分期待,應道:“好!”想了想,又連忙道:“那你可不能把我弄丟了。我不會說話,又不認識路,一會兒走丟了,就迴不來了。聽說南人對我們很是討厭,肯定也不會給我飯吃。餓上幾天,我就沒有了!”

    禦劍想了一下他一個人滿臉迷茫、敲著半邊破碗、淒涼地走在南國風雨中的情形,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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