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青燈提著藥進了門,看見村裏的李富嬸和母親都笑著看著自己,母親久病的麵容也有了幾分光彩。“李富嬸,您也在這兒啊。”青燈納悶了,這李富嬸是村子裏出名的勢利眼,今天怎麽會跑到我們家來?


    “娘您怎麽下床了?”青燈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李氏跟前低聲責備。


    “那李嫂,咱們這事就這麽說定了。”李富嬸起身告辭,青燈因為平日受慣了她的冷言冷語,嗯了一聲算作應答。李氏推了推青燈:“死丫頭,別這麽不懂規矩,快送送客人。”


    “知道了。”青燈不情願地走向李富嬸。


    “不用不用。”李富嬸甩了甩大紅繡帕,刺鼻的香氣讓青燈作嘔,但是再怎麽濃的香氣都掩蓋不了蒙汗藥的味道。


    青燈急忙捂住鼻子,瞪著李富嬸:“你給我下藥!”要不是在林大叔麵前保證過,她今天說什麽都要將這個李富嬸大卸八塊。


    “青燈啊,你李富嬸不是給你下藥,是為了你好知道不?”李富嬸得意地看著歪歪斜斜有些站不穩的青燈。


    “娘……”青燈有些費勁地轉身看著李氏。李氏有些愧疚,目光不敢正視她,說:“青燈,你知道咱們家情況不好,你嫁給你二毛叔決計不會吃虧的。”


    李二毛?那個快五十的老混混?青燈腦海中浮現出李二毛的樣子,黑黃發亮的牙齒,兩叢雜草似的鼻毛……“我要嫁人?”青燈雖知道李富嬸來不懷好意,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這架勢,好像馬上就要入洞房似的。


    “青草也十四了,該娶房媳婦了,你這個做姐姐的難道忍心看著我們李家絕後?”李氏聲淚俱下,“青燈啊,娘舍不得你,但為了咱們李家……”李氏停了下來,看見青燈沉默不語的樣子,知道青燈已被她說通了。


    是啊,嫁人是件高興的事,她和李二毛也算是老夫少妻,可是眼淚怎麽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呢?


    一旁的李富嬸可急壞了,不停地向李氏使著眼色。心裏計較起來,這蒙汗藥怎麽還不見效果?上次可是弄昏了一頭牛呢。


    青燈苦笑,慢慢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這本就是我的命。


    一道青影穿梭在林木間。“林長肖。”千月揮鞭,少說幾十年粗壯的老藤轟然倒下。前麵的路,荊棘叢生,很不好走。


    “李富嬸,這……”李氏有些擔心地看著已經昏厥的青燈。


    “哎呀,李嫂,青燈不懂事,心思變化大,不趁早生米煮成熟飯怎麽行。”


    李氏想說些什麽又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李富嫂拍了拍李氏的肩,“你呀,禮金都收了,就別多想了。我會給青草說門好親事的,村頭的李鳳姐就不錯。”她接著側頭朝外喊:“你們進來。”


    安靜的可怕。


    “怎麽迴事?”李富嬸小聲的嘟囔著,遲疑地向外走去。傍晚幹燥的風把她的紅頭巾吹得詫異地飄動,柴垛本分地靠在院落一角,她抖著腿繞過去。兩個壯漢倒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好像睡著了。李富嬸定了定神,蠻橫地踢著地上的人,中氣十足地叫道:“起來。”


    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迷迷糊糊被推醒眼神還有些茫然。李富嬸一手叉腰另一隻手指著他們惡狠狠地說:“我可是給錢的,讓你們倆抬個沒什麽斤兩的小姑娘,你們倒好,躺在這裏睡大覺,怎麽不睡死你們!”


    “好了好了。”其中一個大漢不耐煩道:“快告訴我們人在哪裏?”這類缺德事本分的莊稼漢怎麽會做?李富嬸不過是找了兩個李家村裏遊手好閑的小混混罷了。


    鬥兇鬥狠千萬不能找地頭蛇。李富嬸立刻放低了姿態,嘴巴朝青燈家努了努。


    青燈感覺自己仿若在黑暗中一直往下墜,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傍。


    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在意的,隻要守護好這個家,即使萬劫不複也不會後悔……


    可是心裏總會有個聲音大聲喊,沒有人喜歡你,青燈你這個可憐蟲。人們尖利誇張的嘲笑,一句一句傷人的話語像擋不住的箭,精準的紮進身體。以為遇到林大叔後漸漸遺忘那段地獄般的歲月,就好似淺淺埋在沙裏的刀片,隻需一陣風就原形畢露。


    隻不過希望嫁給有錢人當小妾,以後娘也好,弟弟也好可以過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原來,這不過是個可笑的想法。


    很久以前也幻想過自己的良人,衣玦飄飄,為了博她一笑一擲千金。至少不輸今天見的少年的模樣。


    怎麽這般冷?青燈緊閉著雙眼,身子本能的縮成一團。


    李二毛猥瑣地笑著,忙將青燈的外衫脫去。


    夜風把床前的油燈吹得忽明忽暗。


    好冷。青燈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緩緩地睜開眼。李二毛的鼻毛正緩緩地往她臉上貼。


    啊——青燈尖叫著,手指一邊點向李二毛後頸的幾處大穴。李二毛哼都沒哼一聲便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青燈才緩過神來,今天是她嫁給李二毛的日子。剛才對付李二毛可是用了十分的力道,縱使村口幾個人合抱的樹也決計受不了她這一擊,更何況李二毛。她急忙去查看倒在地上的李二毛的情況,鼻尖一點唿吸都沒有了,脈搏也漸漸沒了跳動。


    青燈頓時嚇傻了,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訴她,她剛才親手殺死了李二毛。即使他是一個人人唾罵的流氓混蛋,但毫無疑問青燈變成了兇犯。不知道村裏有多少人知道今天是李二毛和她的大喜日子。她不想坐牢,不想被斬首,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前方終於出現了幾間小茅屋,千月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顯然心情大好。林長肖在屋內剛煮好一壺茶,給桌子的兩邊放著的青瓷茶杯滿上茶,這時敲門聲響起。


    一襲青衫,修長有力的手上握著一條精鋼所煉的白鞭,他眼神無波。就好似是這冷夜從月宮中來到山中小屋做客的客人。這人正是此前和青燈發生爭執的千月。


    林長肖看著千月,並未問他姓誰名誰,而是說:“要不下一局?””好。“千月應道,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了下來,兩人好似久別老友碰麵。絲毫看不出他們素昧平生。


    桌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個棋盤。


    棋盤是用最普通的木頭做的,棋子也是劣等的石子。


    千月從小錦衣玉食,吃的用的都是頂好的,可他全無嫌棄的神色,而是優雅的將黑子放在天元。


    “第一招天元?真乃後生可畏。”林長肖笑著拿起了白子,“請指教。”


    千月呷了一口茶,沒有應答。茶也是山中的粗茶,千月卻仿若品著珍品一般,而林長肖也未有任何局促之色。千月自小師從江南第一棋手,同門中可以說是無敵手,他有信心,也有這個實力。他下棋都很快,很少有人能撐過一炷香。而林長肖卻下的極慢,每一招都要深思熟慮好久,這專注的神情好似天下再也沒有東西比這棋局重要了。千月的左手握緊了鞭,右手還在悠閑地下棋。


    十招之後。


    千月左手將鞭子握的更緊了,仿佛一鬆手鞭子就會控製不住自己往林長肖臉上招唿過去。因為下的實在太爛了!


    簡直是無意義的掙紮罷了,剛學棋的小孩怕是下的比他要好。白子是做不活了,可他還在慢悠悠的下。對於一個棋中高手來說,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和一個棋藝不精的人下棋,看著對手輕易地走進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根本沒有你來我往酣暢伶俐的廝殺,千月知道自己不能急躁,他往茶杯裏吹了一口氣,觀察起茶水的波紋來。


    風突然大起來,吹得窗欞吱嘎吱嘎的響。不隻有風的響聲,還有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來的人速度很快,輕功一定不差,隻是氣息有些紊亂。


    兩個人都聽出來了,可誰都沒往窗外看。千月提掉林長肖的一把白子,中腹已全是黑子的天下,其他的地方白子也沒有幾口氣了,已到官子,林長肖輸得很慘。


    一個人衝了進來,速度很快,力道也很大,一下子撲到林長肖的懷裏嗚嗚的哭起來。


    林長肖放下棋子,手輕拍這人的背,就像一個慈愛父親安慰傷心的孩子。


    懷中人仰著滿是淚的小臉對著林長肖哽咽道:“林大叔,我殺人了。”正是錯手手殺了李二毛的青燈。此時的她,像一隻無助的小獸被巨大的打擊嚇得瑟瑟發抖,連一旁千月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的恐懼。


    林大叔不準她在人前動武,現如今她破了這約定,還殺了人!她擔心林長肖會雷霆大怒,會不會說再也不想見她。


    林長肖摸著她的頭,輕聲道:“看你的樣子,今天一定吃了不少苦。”青燈眼睛直發酸,又欲落下淚來,母親已寒了她的心,而林長肖像是一碗驅寒的薑湯,讓她冰寒的心又一點點的恢複生機。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停止就好了。青燈又想到家中的娘親,在鎮上花衣坊做工的弟弟,她殺了人,若官府捉不到她,勢必要連累家人。


    娘親養我十幾年,即使是殺了我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嫁人!青燈抹了抹眼淚緩緩地站起來,“林大叔,我還是迴去吧。”


    殺人償命!迴去也許是死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村姑,如何能這般鎮定。千月不禁打量起青燈,完全不似白天賣柴時的市儈樣,卻更像一個慷慨赴死的女俠。


    遠方一絲若有若無的焦味傳來,三個人都是高手,嗅覺靈敏不說,聽覺也很不錯,當然聽到了刀刃的聲音,村民哭號的聲音。生活在李家村十幾年,青燈甚至可以可以判斷是哪家的人。當下衝出門去,眺望遠方的村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鬱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鬱芙並收藏青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