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個封侯?


    張赫震驚地看著顧正臣。


    沒有成為開國公侯是張赫內心深處的不甘,但平心靜氣,論功而言,自己實在是比不上湯和、吳禎周德興、華雲龍等一幹侯爺。


    可問題是,沒自己施展才能的機會啊。


    打陳友諒時,自己是偏軍,輔攻。


    打張士誠時,自己就站在平江閶門外看張士誠折騰,也沒機會砍死幾個兵。


    等打北元時,自己已經跟著吳禎揍倭寇、海賊了。


    洪武三年,吳禎成了靖海侯,而自己還沒多少拿出來的功勞,根本夠不著侯爺的門檻。


    今年倒是跟著吳禎弄死不少海寇、海賊,算得上立了功,可這點功勞又被海寇進犯到長江口給掩蓋下去,若不是顧正臣攔住了這批海寇,說不得整個水師的臉都要丟到大海深處去。


    張赫內心很是苦澀。


    眼看著這些年大海不太平,在可預見的三五年內未必能靖平大海,自己怕是沒機會參與北伐,隻能待在福建看大海過日子。


    在這裏想成為侯爺?


    這就不是一般的難,而是蜀道難。


    顧正臣看著麵色狐疑,並不相信自己的張赫,認真地說道:“皇帝賞罰分明,但凡軍功累累,無不可晉爵!若張指揮使願留在泉州港聽命,最多一紀年歲,皇帝便會念你功勞甚多封侯,蒙蔭子孫。”


    一紀年歲,即十二年。


    張赫盯著顧正臣,嚴肅地問:“我來泉州港,自然會聽從你的命令,為何還要說封侯一事?”


    顧正臣敲了敲桌子:“因為不想當公侯的將軍,不是一個好將軍。我需要看到你的野心,然後我們才能達成共識。若你沒了封侯的渴望,我不知道麵對困境時你還能不能迸發出力量,殺出條血路,完成我交代的任務!”


    有渴望向上爬的意誌,有不甘心未了的心願,有過人的能力,這種人不容易被打敗。


    麵對倭寇、海賊,可以從容迎戰。


    哪怕敵人是天,是風,是海,也能巋然不懼,指揮若定。


    張赫見顧正臣說得認真,並沒有半點玩笑,便點了點頭:“我想封侯!若你能助我,他日定不忘恩情!”


    顧正臣擺了擺手,沉穩地說:“這不是一筆交易,不是我對你的拉攏。你和我一樣,同為朝廷效力,為陛下效力。我幫你封侯,是因為我需要你作為開海的先鋒,你需要我,是因為你需要功勞證明自己不輸給任何人!我們不是結盟,更不是結黨,除了公務之外,你我不需要有任何私交。”


    張赫敬佩地看了看顧正臣。


    眼前的人很是年輕,但行事沉穩,辦事滴水不漏。


    確實,能成為大明唯一一個活著的縣男,定有其不簡單之處。更何況,皇帝對其信任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這背後一定有緣由。


    “可以告訴我,你因何功勞封爵嗎?”


    張赫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指了指門口方向:“你可以去泉州衛,到那裏你會明白。”


    張赫了然,起身向外走,又感覺不妥,轉身迴來問:“既然我來了,你總需要安排一些事給我吧?”


    顧正臣搖了搖頭:“目前沒事,儲興、孟萬裏,包括泉州港口裏的水軍與船隻都歸你管,你隻有三天時間熟悉將官與軍士。”


    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兵家大忌。


    顧正臣不可能匆促讓張赫接管水軍又匆促出海,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遠航貿易,關係著顧正臣能不能說服朱元璋放開海禁,關係著大明海權與國運,必須做萬全的準備。


    經過數日盤點、厘算與複核,戶房黃斐終計算清楚了,拿著賬冊交給顧正臣:“通過查抄楊百舉、吳康、秦信、卜家、魏洪、時汝楫等一幹奸貪官員家宅,得金銀合計七萬三千六百二十一兩,銅錢三萬兩千七十二貫四百二十七文。房契一百一十二張,店契一百八十二張,其中晉江城店契有一百二十一張。得糧食共八千二百六十八石二鬥……”


    顧正臣審視著最後的賬目,對如此驚人的數目咋舌不已,這裏還沒計算那些絲綢、陶瓷、茶葉、香料、奇珍等實物。


    “戶房辛苦。”


    顧正臣見黃斐有些疲憊,開口道。


    黃斐嘿嘿一笑:“相對於府尊三日連審的辛苦,我們這點辛苦算不得什麽。隻是府尊,這些東西什麽時候入庫?”


    “不急,再等等。”


    顧正臣合起賬冊,對黃斐問道:“你雖不是戶房老人,但畢竟入戶房有段時日了,想來對泉州府的稅賦有所了解吧?”


    黃斐點頭:“這個自然。”


    顧正臣起身,走了出來:“泉州府戶數、人口、夏稅、秋稅,各幾何?”


    黃斐見顧正臣考校自己,自信地迴道:“據洪武五年各縣人口匯編,泉州府目前有三萬九千二百六十戶,人口三十萬七千七千六十二人。官府征收的夏稅是兩萬七千石,秋稅一萬八千石,一年合計四萬五千石。”


    顧正臣聽聞之後,暗暗歎息:“福建行省有多少人,多少戶,你可知?”


    黃斐猶豫了下,搖頭道:“並不知詳細數目,但聽聞整個福建行省有八十萬戶,三百八十萬人口。”


    顧正臣看向黃斐:“你說的數目基本是對的,可你想過沒有,福建行省八十萬戶,三百八十萬人口,一戶人口多少?”


    黃斐手指掐算一番:“大致四五口人。”


    “那你再算算泉州府。”


    “這,大致七八口人,怎麽會這樣?”


    黃斐有些疑惑。


    顧正臣心頭沉甸甸的,憂慮地說:“亦思巴奚之亂十年,泉州府百姓死了無數。為何會出現一戶人家七八口,嗬,不是因為生的太多,而是因為死的太多!”


    男人死多了,女人抱團。


    在晉江縣、同安縣、安溪縣等地,還有不少寡婦村,不少窮苦百姓家的男人不是娶一個,而是娶三四個。


    這不是好色,而是娶一個女人,很可能就是活一個女人。多娶女人對這近十年的泉州府而言是一種善行。


    無論符不符合道德,這都是泉州府的現實。


    亦思巴奚之亂發生在元朝末期,主要戰場就是整個泉州府,亦思巴奚是個大食人,具體來說是個波斯人。


    而這場十年浩劫,便是以波斯人軍隊“亦思巴奚軍”為主的軍閥混戰。混戰結束在大明開國兩年前,距今尚不到十年時間。


    而在亦思巴奚之亂後,戰亂並沒有立即停止,因為僅僅過了一年多,陳友定與朱元璋的戰爭又開始了……


    可以說,泉州府的休養生息是從洪武元年開始的,而這才過了七個年頭,想要複蘇民力談何容易!想要讓泉州府繁榮起來,興盛起來,改善泉州府百姓人的生活,就必須開大海,進行遠航貿易,吸引商人與外地人進入泉州府。


    人口是發展的基礎,泉州府的人口實在是太少了。


    這一日,晉江知縣楊琇、南安縣丞王罕、同安知縣王禛、安溪主簿侯士舉、永春縣丞蔡?、德化典史宋迴、惠安禮房吏羅耕七縣官吏趕至府衙。


    顧正臣坐在二堂,命人奉茶,看著坐立不安的幾位,威嚴地說:“這些日子裏泉州府出了不少事,也死了不少人。有些縣衙貪汙腐敗過於嚴重,從知縣到戶房吏員都給殺了個幹淨,隻來了個禮房吏員。”


    “無妨,在朝廷沒有選派新的知縣、縣丞、主簿來之前,你這個禮房吏員便暫代知縣。一縣之事不可停,該抓的事還是需要抓起來,懈怠不得。有些話本官需要講清楚,你們最好是能記在心裏。”


    楊琇、王罕等人看向羅耕,泉州府七個縣裏麵,惠安縣衙是處理得最幹淨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戶房吏員、刑房吏員、兵房吏員、班頭等全被砍了腦袋,還能擠出一個還算清廉的禮房吏員來很不容易……


    麵對顧正臣,每個官員都是正襟危坐,羅耕、蔡?、宋迴等人更是膽戰心驚。別看眼前的年輕人長得斯文,可丫的就是個禽獸,殺人如麻。


    萬一惹怒了他,可沒誰能護著自己,行省參政來了都沒用。


    真正的惹不起。


    顧正臣嚴肅地說:“召你們來府衙有三件事。這第一件事,便是治貪。按照朝廷規製,貪汙六十兩以上銀子者,立殺!但本官並沒有嚴格遵照六十兩這個上限,而是選擇五百兩作為上限。可即便如此,結果你們也清楚。”


    “貪者無小貪!每一個都了不得,就說惠安縣刑房一個小小吏員,貪汙數目竟達到了八百貫!而這八百貫的來曆,不是敲詐便是勒索!如此之人,該殺時自不需猶豫。泉州府官吏貪汙大案,主要是因卜家所起。但還有不少牽涉到卜家之外的貪汙,本官並沒有一一詳查。”


    “眼下泉州府殺了太多官吏,再殺下去,怕會人心惶惶,無人辦理政務。依我看,泉州府今年就不需要殺人了,明年再說也不遲,所以諸位莫要如此拘謹,都坐好了。”


    楊琇嘴角動了動。


    什麽叫今年不殺人了,這都進入十一月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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