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內,顧正臣將卜壽、卜中生、卜算子、卜元海等一幹人提審四次,甚至還一點點翻閱了卜家、坖明山莊等找出來的書信、文書、賬冊,都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金陵送情報消息的人幹淨的如同不存在,卜家也沒有將高暉咬出來,好像高暉真的是受卜家蠱惑教唆才突然來到泉州府,屢屢針對顧正臣。


    活著不交代,死了去找閻王爺交代吧。


    顧正臣並沒有因為這些人不說就拖延下去,而是幹脆利索地將卜壽、卜中生、卜算子等二十餘人送至菜市口。


    考慮到節省糧食人人有責,顧正臣決定將活著就是浪費糧食的市舶司副提舉魏翔、萬安橋收過橋費的周豫,稅課司大使周農等人一並送去了菜市口。


    府衙監房幾乎要空了。


    顧正臣的處理手段很是簡單粗暴,能打板子的就打,不能打板子的基本上就是夠殺頭的。


    至於什麽徒刑、流放,不在考慮之內。


    對於大明的府衙、縣衙,哪怕是洪武七年的金陵,殺人也是難得一見的場景,可到了泉州府,殺人丫的殺成習慣了,三天兩頭的掉腦袋,一掉就很少是個位數,都是十位數起步,一個個眼對眼,淚汪汪赴黃泉……


    不過這一次殺人還是來了無數百姓,因為受卜家所害的百姓實在是太多,尤其是府衙對外傳出消息,說是卜家出的餿主意,讓三縣百姓折色絲綢,剩下四縣百姓承擔七個縣的稅賦,受這個主意傷害的百姓實在是太多了。


    因為這一次殺人提前三日發了公告,以至於泉州其他縣城的不少人跑了過來圍觀,太多的人進入,將不算大的晉江城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卜壽仰頭看著太陽,又被鬼頭刀拍著低下頭,看著筐簍感覺脖頸一涼,眼睛裏看到了大地,又看到了人群,最終看到了太陽。


    刺眼。


    哦,又看到了筐簍,眼似乎被紮了下,眼已看不清楚,天驟然黑暗下來……


    一個人頭滾落,緊接著又一個!


    卜算子看到自己大哥的腦袋也被砍掉,悲傷地看向人群,那裏站著一個淚流滿麵的柳娘。


    時至當下,還能說什麽?


    卜算子苦澀不已,自負奇才,自負可以運籌帷幄、卜算命運,可結果呢?


    腦袋滾落,就此止休。


    顧正臣結了案,殺了人,終於開始寫奏報文書。


    這裏的事必須告訴老朱才行,讓他知道這些人什麽是什麽罪行,因何而死,說清楚自己為什麽不能等刑部複核與老朱勾決,說明白,說透徹了,才能消除後患。


    萬一老朱想不通,過兩年喊一嗓子“這小子當年在泉州府敢背著朕殺人”之類的話,顧正臣會倒大黴的。


    迴想整個泉州案,雖不甚複雜,但牽連之廣,殺人之多,可稱罕見。


    唐琥惠安縣夜嘯踏街,河泊所官吏大鬧雙溪口,洛陽鎮沉船案,通判楊百舉帶頭不居府衙之內、占據民宅與貪汙,惠安海寇出現調虎離山,泉州衛周淵命軍士假裝海寇禍亂百姓,儲興帶水師暗中出手,自己前往惠安縣,抓了襲擊雙溪口的軍士,迫使周淵收手。


    而後唐賢“真心痛”而死,高暉收了知府印信命秦信代理知府。自己入泉州衛,殺周淵、蔡業,命黃森屏整頓泉州衛。自己蟄伏尋機再次出手,坐實秦信、吳康貪汙大案,高暉再度出手,為靖海侯“病卒”調走。殺秦信、吳康,卜家人頭宴,坖明山莊,泉州港的對峙,興化衛張赫的出現。


    再到高暉入獄,市舶司趙一悔案真相大白,行省參政呂宗藝、陳泰、駙馬都尉王克恭等人前來,拿出聖旨,收市舶司與泉州港管理權,李宗風認罪自殺,卜家覆滅!


    至此,一係列的案件終是告破!隨之而來的,是泉州府官場的徹底整肅!


    “臣顧正臣於泉州府頓首:自八月十九日登陸惠安崇武,九月十日到任,掌印府衙至十月二十九日殺卜壽結案,計七十一個日夜。其案牽涉甚廣,波及一府衙七縣衙,其害民甚多,一府三十萬百姓,多受其害……”


    顧正臣落筆,沉重地將這段日子裏發生的事全部寫出來,省去了明爭暗鬥的過程,重點強調所殺之人的罪名與該殺的理由。


    至於具體如何調查,如何找出真相,這種事寫給朱標看就夠了,老朱很忙,沒必要看這些細節。


    再說了,他想知道可以問蕭成。


    哪怕是顧正臣盡量簡述,還是寫了近兩個時辰,洋洋散散近五千言。沒辦法,給老朱寫文書需要慎重,考慮清楚措辭,有幾個錯別字不打緊,但有敏感詞,未來哪一天很可能會要命……


    寫完給老朱的文書,便開始給朱標寫文書,這就不需要考慮太多了,夾雜幾句溢美之詞,吹噓自己的英明神武,將故事表達得激情一點,熱血一點,給朱標打打雞血也不礙事。東宮的日子很是無聊,給他添點外麵的故事才好。


    為了這兩封文書,顧正臣直寫到半夜,完事又給張希婉寫了一封簡單的信,一並交給蕭成,指了指桌上的木匣:“那顆寶石送給東宮,皇帝與皇後的禮物已經在庫房存好,明日你走時一並帶去。”


    蕭成捏著文書與書信,認真地說:“跟著你這段時日,比我在龍驤衛幾年都快活舒坦,你確定不讓張培迴去,我留下來更能護你周全。”


    顧正臣搖了搖頭:“張培已經算是顧家的人了,你不一樣,你是皇帝的親衛千戶。”


    皇帝可能不會完全相信張培的話,要知道張培一家人如今與泉州縣男府綁在了一起,他和姚鎮,已經脫離了沐府,加入了泉州縣男府。


    張培喊顧正臣是老爺,不是府尊,也不是顧知府。


    但蕭成的話,皇帝一定會相信,因為這是皇帝親自挑選的人,是他安排在顧正臣身邊的人。


    蕭成聽聞,多少有些失落:“我還以為,我們已是一起在戰場上拚殺過的兄弟,可你隻記得我是千戶。”


    顧正臣深深看著蕭成,上前一步,抓起蕭成的手,將一枚銅錢拍在其手心,認真地說:“你此行是複命,自然隻能是親衛千戶。拋開官場不言,你蕭成是我顧正臣的朋友,至少我可以將命托付給你!這權當是我送你的禮物了,好好休息一晚,明日開始有得疲憊了。”


    朋友?!


    蕭成心頭一熱,低頭看著手中的銅錢。


    這是顧正臣一直把玩的一枚洪武通寶,因為時常翻弄,銅錢一些地方已磨得鋥亮。


    “你這也太小氣了吧,隻給一枚銅板?”


    蕭成抱怨著,卻沒怨氣。


    顧正臣伸手:“不要還來,這東西自藤縣就開始跟著我,若不是想給你留點念想,我才不舍得。”


    蕭成當即塞到胸襟裏。


    顧正臣喜歡在指尖翻轉銅錢,這似乎成為了他思考問題、解決問題、下決策、應對人與問題時的一個典型動作。正因為這樣,這銅錢可以稱得上是顧正臣的隨身之物,人情上的價值遠遠超出了銅錢本身。


    古人贈送隨身之物,多是親朋好友,有情義在其中。


    比如士人之間送玉佩,男女之間送簪子、香囊。實在沒啥東西可以送,還可以折騰柳樹,所謂的折柳送別……


    銅錢總比柳樹條好,不要白不要。


    蕭成收好東西之後便盤坐了下來,調息入定。


    顧正臣也躺了下來,放蕭成走實在是有些不舍,這家夥麵對王克恭時拔刀的那一幕實在是令人記憶深刻。無論如何,他是一個關鍵時候可以站在自己身前,用命保護自己的人。


    但蕭成和秦鬆等人一樣,其附帶的使命是確保自己在整頓泉州府官場時安全,不至於被人弄瘋整傻,玩殘陰死。


    現在泉州府官場基本上沒了多少大問題,隱在暗處的敵人也被殺了,安全上已不是什麽問題,有張培、林白帆與一幹衙役在足夠了。


    天亮時,顧正臣將蕭成、秦鬆、梅鴻等一幹人送出晉江城,囑托一番,才揮手告別。


    目光看不到人影時,顧正臣才轉身,對趙三七道:“差人傳話七縣,泉州府兩稅暫且擱置,全部摁住不準收繳,所有官員在五日抵達府衙,沒有官員的讓典史來,典史也沒有便讓戶房吏員來,不得延誤!”


    “是!”


    趙三七連忙安排人去傳話。


    顧正臣看向張培:“善於操舟、水性絕佳的船家,你負責召集,兩日後讓他們來府衙二堂,李宗風推薦的人手可以用。”


    張培了然。


    林白帆見顧正臣看過來,連忙上前一步,準備聽差。


    顧正臣看著林白帆:“去買條魚來。”


    “啊……”


    林白帆鬱悶了,憑什麽他們都是正事,就我是打雜的。


    顧正臣迴到府衙,尚未進府衙大門,便看到了衙役牽著一匹馬,衙役連忙奏稟:“府尊,興化衛指揮使張赫來了。”


    “好快!”


    顧正臣進入府衙,進入二堂看到了張赫,拱手笑道:“張指揮使,別來無恙?”


    張赫肅然行禮:“顧知府,身體可還康健?”


    寒暄幾言。


    張赫是個將軍,直言道:“顧知府將我調來,所為何事?”


    顧正臣端起茶碗,慢條斯理地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打算問問張指揮使,想不想覓個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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