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王大醜,你的馬夫也已然招供,還需要本官去尋其他目擊證人不成?若你現在從實招來,本官尚可寬減一二刑罰,若你再敢推脫否認,一旦證據坐實,罪加一等!”


    “草民——知罪,是草民催促馬夫趕夜路,縱馬奔馳,以至於將走夜路的李大撞倒在地,馬車碾過,致其死亡,因畏懼擔責,加上夜間無人,心存僥幸之下,便逃了出去……”


    “讓他畫押!”


    “王大醜於官道之上,馳驟馬車致人身死。又因你逃逸在外,並未當時施救,加上官府追索時,你買通推官王信虔,洗清嫌疑,害其一家人苦尋兇手一年餘,現本官依大明律令宣判,杖一百,追埋葬銀四十兩!”


    顧正臣丟下令簽,命人行刑。


    這樣的案件沒辦法讓王大醜償命,這可以說是“交通意外”,《大明律》裏麵針對“車馬殺傷人”有清晰的條目,最嚴厲的懲罰不過是杖一百、流三千裏。


    但顧正臣不能選擇這一條,因為這一條對死者家眷並無補償,於李大一家人來說,困境依舊,隻能判決杖一百,並賠償埋葬銀。


    原本律令隻要求賠埋葬銀十兩,顧正臣加到了四十兩,有了這筆錢,李大的家人至少能活下去了。


    嚴桑桑站在人群裏,看著大堂之上威嚴的顧正臣,不由得暗生敬佩。


    審案如雷電迅捷,威嚴起來更是令堂外之人感覺到森冷之意,犯了罪行之人見到顧正臣還沒說話,就已是顫顫巍巍,心驚膽寒。


    一番審訊,先上人證,不交代再上物證,還不交代,便是說明減刑或加刑,思量清楚。


    三板斧砸下來,就沒幾個能招架得住的。


    加上前麵認罪的,隻要不是死罪的,基本上都挨了打,雖然皮開肉綻,但畢竟死不了,趴幾個月這事就徹底過去了,也不用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


    圍觀的百姓最喜歡看打人的場景,時不時還會叫好助力。嚴桑桑看了看,多少有些臉紅,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看的……


    一場場審下來,直至午時,顧正臣才得以休息。


    剛至二堂,衙役黃土堆便走進來通報:“門麵有一個名為嚴桑桑的姑娘求見,說是府尊故交。”


    顧正臣愣了下,刺殺了一次,還成故交了?


    不見。


    不見也不行,這家夥讓衙役跑了三趟了。


    不得已,顧正臣終於讓其進來。


    嚴桑桑見到顧正臣,見蕭成也在,沒敢靠近,隔著五步遠就停了下來:“仔細想了想,我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你確實沒必要害死我父親,但我相信你應該知道真相,能否告知?”


    顧正臣見嚴桑桑想明白過來,鬆了一口氣,歎道:“真相便是意外。”


    嚴桑桑搖了搖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盯著顧正臣:“敢問顧知府,若在你的治下出現沉船溺死之事,你會連調查都不調查,問都不問,便判定為意外嗎?”


    顧正臣並沒有避開嚴桑桑咄咄逼人的目光,平和地說:“金陵發生的事,自然有人調查清楚。迴去吧,為你父親守守孝,也好過留在泉州府。”


    嚴桑桑見顧正臣不說,也不強求:“聽聞你有些麻煩,在離開之前,我可以幫你解決幾個麻煩,權當還你不殺的人情。”


    顧正臣微微皺眉,拒絕道:“我的麻煩不需要外人插手,你也不欠我什麽人情。”


    嚴桑桑看著拒絕自己的顧正臣,麵帶慍色:“你若不答應,我可真就走了,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慢走,不送。”


    顧正臣擺了擺手,沒半點留人的心思。


    嚴桑桑很是不滿,自己好心好意還人情,竟被人趕了走。


    走就走!


    父親嚴鈍曾經巡按福建,去過惠安縣,對那裏的石雕技藝讚佩不已,自己倒可以去那裏帶一點迴去,安放在父親的墳前,也算是告慰。


    顧正臣閉目養神,輕聲問:“為什麽我總有一種感覺,這個嚴桑桑和尋常人不太一樣。”


    蕭成瞥了一眼顧正臣,迴道:“若是我沒猜錯,她應該是世外之人,入世不久。”


    “世外之人?”


    顧正臣睜開眼。


    蕭成解釋道:“元末時天下大亂,饑荒、災疫頻頻,後來才有了群雄爭鋒,彼此廝殺爭鬥。在這種情況下,一些人家為了孩子能活下去,會將其送至寺院、道觀這些世外之地,以求平安。寺院、道觀會挑選天資之人加以教習本領。”


    顧正臣微微點頭。


    老朱不也當過和尚?


    隻不過老朱去的寺院在災荒嚴重的區域,和尚不能光撞鍾積累經驗,還得出去化緣要點飯糊口,這才有了老朱遊離兩淮,後來還是迴到寺廟裏麵,再後來實在是“出世”不了,不得不“入世”加入起義軍。


    老朱想出世混口飯吃,不得以才入世,但並不是所有地方元廷軍隊都殺民冒功,有些地方都不在元廷控製之下了,其他地方的寺廟、道觀相對而言還是安全一些,尤其是江南、山西等地,這裏麵有不少世外之人。


    顧正臣端起茶碗,吹了一口說:“這樣便能解釋通了,因為出世太久,對親情有些淡漠,選擇不服喪而離開,又因為有一些親情在心,又是個偏執性子,一口氣追到泉州府來想報仇。這種女俠,咱們還是不招惹得好。”


    蕭成思索了下,認真地說:“她身上有些本領,你實在應該將她留下來,這樣一來,身邊也算有個更好的護衛。你也知道,女子充當護衛,更不容易引起對手的警覺,也更容易聽聞消息……”


    顧正臣品了口茶,微微搖頭:“我能將命交給你,卻不能交給她。這種人來曆不清不楚,做事由心,不計後果,還是少接觸為上。”


    已經從馬夫調任班頭的趙三七匆匆走了進來,見二堂隻有顧正臣與蕭成,便疾步上前,低聲道:“府尊,外麵有人送來消息。”


    顧正臣接過趙三七遞過來的竹筒,檢查過之後,見封口處完好無損,便打開來,將裏麵的紙張取出來,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發生了何事?”


    蕭成感覺事情不妙。


    趙三七見顧正臣不說話,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顧正臣雖然信任趙三七,也調查過他的背景,確實是被府衙欺負慘了,不可能與唐賢等人一夥,所以在衙役缺員嚴重的情況下,將他調至班頭位置,甚至選擇他作為與梅鴻、秦鬆等人的接頭人。


    隻是這件事實在重大,不能讓其他人知曉。


    在蕭成檢查過,確係無人偷聽之後,顧正臣臉色陰沉地說:“張培送來消息,昨天夜裏吳康與時汝楫、周淵見了麵。周淵想要借海寇之名,禍亂泉州府,還提到了高參政,惠安城外的海寇,也是他們的人。”


    蕭成一臉震驚,憤然喊道:“竟有這等事,他們簡直喪心病狂!”


    顧正臣揉了揉眉心。


    不拿出聖旨,自己手中的力量實在有限。


    泉州衛可不聽自己的指揮,雖然配合打擊海寇,但這是他們自身的職責,並非出於府衙的命令。


    現在周淵胡來,顧正臣深感有些無力。


    若不是靖海侯吳禎特意留了一些水師駐在泉州港,自己恐怕是真的沒辦法阻止這一場災難了。


    可即便是有水師幫忙,這場災難很可能還會出現。


    這些人偽裝成海寇燒搶,總共有多少人,分成了多少支,前往哪裏去放火,什麽時候放火,這都是未知。


    儲興帶著人手藏在暗處,等看到火光追過去的時候,很可能他們都跑掉,換一個地方繼續放火。


    大家都是兩條腿,想追上並不容易。


    顧正臣起身,有些焦躁不安:“陛下不是說從雲南調來人充任泉州衛指揮同知,為何此人還沒來?”


    蕭成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因為局勢陡然出現變化,顧正臣沒了心思審案,下午時隻簡單處置了三起案件,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返迴知府宅。


    顧正臣看著太陽,希望它不要西落。


    海寇鬧事,最大的可能是夜晚,而泉州距離惠安縣還是有七八十裏路遠,自己手中又無多少可調用之人,倘若真讓這群人鬧起來,不知道多少百姓家會出事。


    “備馬!”


    顧正臣思慮再三,咬牙喊道。


    蕭成連忙阻攔:“你是知府,不是將軍。再說了,惠安縣內危機重重……”


    “總不能看他們禍亂百姓吧?快馬加鞭,不到黃昏我們可以抵達惠安縣附近,不需要入縣城,隻需要去村落守著。儲興將會在崇武登陸,他在相對北麵的位置,我們就去南麵!”


    顧正臣換下官服,摘下劍掛在腰間。


    蕭成苦著臉:“若去村落守著,不遇到海寇還好說,若是遇到了,怕是免不了一場死鬥。到那時,我可不敢保證能護你周全。”


    顧正臣拍了拍腰間的劍:“你以為我每日練劍是為了什麽,為的不就是今日這種情況!莫要再推搡,備馬,傳令秦鬆帶三人隨後跟上。”


    “府衙沒這麽多馬。”


    蕭成坦言。


    顧正臣笑道:“驛站送文書的馬不是還沒牽走,府衙征用了!”


    蕭成張了張嘴,終沒反駁。


    驛站的馬,沒特別許可,侯爺都不能乘。不過眼前這個縣男,手中握著許可……


    「外出辦事,耽誤了下。今日一更,多謝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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