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清楚,以朱元璋的性格,妥協隻是暫時。


    錢荒的問題如何解決,朱元璋此時此刻或許沒有決斷,但不出兩年,他便會用另一招來收迴朝廷對錢幣的控製權:


    紙幣!


    當然,朱元璋對私鑄銅錢的放鬆,並不意味著郭家人就冤死了。在顧正臣看來,郭家最大的罪惡,並非私鑄銅錢,而是掠民為奴!


    你自家找個小院,找兩個親戚偷偷摸摸造點銅錢,擱在此時,興許未必會被砍頭,但若是抓百姓做奴隸,約束其行動,當牲口一般使喚,沒有半點自由,一樣還是死。


    十一月中旬,句容織造大院實現了日產一百八十匹棉布。


    產量的增加,與織機的擴充,人員的熟練度,流程的磨合,錢糧的支給,多勞多得的機製有關。特別是多勞多得這一項,讓原本該三班倒的作業方式,硬生生又調整迴了兩班倒。


    三班倒,每一班人手隻得做工四個時辰。而這對於婦人們來說是極度不滿意的,平常在家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迴家之後還得織作,哪一日不忙個五六個時辰?


    再說了,隻幹四個時辰的活,剩下八個時辰怎麽過?織造大院又不能隨意出去,漫長的時間如何打發?


    顧正臣以為三班倒,維護了婦人的勞動利益,但這種想法明顯是後世的勞動法影響,對於廣泛的大明百姓,對於掙紮在底層的人而言,他們不存在什麽八八五,九九六,隻要能賺錢,隻要能養家糊口,多一些所得,他們願意付出更多時間去做工,願意付出犧牲。


    和他們談論勞動權益,他們會以為自己是想少發錢糧,影響了他們的利益……


    兩班倒的確定,不是顧正臣在剝削他們,而是他們在爭取生活變好的可能。


    好日子,是奮鬥出來的。


    他們眼中的奮鬥,不是以做工時間長短來論的,而是以筋疲力盡來論的。顧正臣有些心疼,他們沒有其他過多的享受,沒有什麽權利的訴求,隻想活下去,讓日子變得不那麽拮據、緊巴。


    這件事告訴顧正臣,不是任何後世經驗搬到大明都合適,哪怕是一些後世十分熟悉的機製,也未必適應大明。


    還是導師有智慧,早就告訴了一句真理:對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這一日,顧正臣正在與孫娘、伍氏核對賬冊,顧誠走了過來:“老爺,金陵來了一個商人,想大量采買句容棉布。”


    顧正臣看向顧誠:“你是大掌櫃,這點事就不需要通報了吧?”


    顧誠很感激顧正臣的信任,說讓自己當大掌櫃,那是真正的大掌櫃,除了給出任務,最後核銷賬冊之外,整個過程從不幹涉。


    隻是,這一次生意不同以往。


    顧誠笑著說:“這次來的商人,采買棉布匹數超出了五千,已不是我等可做主之事。”


    五千匹布料以下,大掌櫃可決定。


    三千匹布料以下,二掌櫃可決定。


    若超出五千匹布料,則需顧正臣親自把關。


    這些規矩在一開始就確定了下來,畢竟大宗貨物的交割,往往需要更多議價,相應收益會增加,但隨之而來的風險也會增加。


    按照胡恆財的講述,大明商人可不都是誠實守信的,一諾千金,金字招牌的商戶並不是隨處可見。


    有些商人會坑蒙拐騙,說著要你的貨,先下定錢,然後將貨物拿走,後續的錢不見了蹤影,追查下去,人家連名字都是假的……


    這種事胡恆財可是親自經曆過,更不要說還有團夥作案的,幾撥人一輪接一輪忽悠,最後財貨兩空。


    不能說無商不奸,但必須說,做買賣需要留幾個心眼。


    顧正臣決定見一見這個商人。


    靜心茶樓。


    顧正臣見到了金陵來的商人,是一個富態的中年人,四十餘歲,挺著個微凸的肚腩,臉上的肉有些多,擠得雙眼成縫。


    “草民陸行遠,見過太爺。”


    “免禮,請坐。”


    顧正臣看著麵相和善的陸行遠,開門見山:“聽聞陸東家打算購大量棉布?”


    陸行遠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在金陵聽說句容棉布物美價廉,不瞞太爺,這棉布買賣越向北,向西,越是值錢。陸家專做布匹買賣,若句容棉布價格合適,願采買一批。”


    顧正臣微微點頭。


    北麵冬日嚴寒,缺不得棉布。西麵別看多荒涼之地,但那些地方山多,值錢的東西可不少,以物易物,也能換個好價錢。


    顧正臣看向顧誠,顧誠安排孫二口抱來兩匹棉布。


    陸行遠檢查之後,連連稱讚質量:“雖不如鬆江府提花印染豐富,然貴在結實耐用。陸家打算先購六千匹棉布,隻是這價格方麵,還請太爺給個底。”


    顧正臣端起茶碗,笑道:“市價之上,一匹棉布三百文。句容織造大院出貨其他商人,走的是一匹棉布二百三十文。既然你要六千匹布,可行二百二十文。”


    陸行遠略一沉思,搖了搖頭:“太爺,鬆江府一匹棉布進價隻是二百文。”


    顧正臣品著茶水,默然不語。


    陸行遠見狀,退了一步:“句容距離金陵更近,折二百零五文一匹如何?”


    顧正臣放下茶碗,手指輕輕叩打著桌子:“陸東家,鬆江府多少進價,句容這裏還是知曉一二。二百二十文,你若答應,這生意就可以做,你若不答應,大可去鬆江府采買。另外,句容的貨,目前隻能給你一千劈,其他需要在明年三月才可出。”


    陸行遠倒不急於一時,隻是介意成本:“太爺,如此大筆買賣可不多見吧,何不能退讓一步?二百一十文,如何?你要知道,我們運輸途中,可是需要繳各種關津稅,還有商稅,二百二十文,我們所得極是有限……”


    顧正臣微微搖頭,咬住底價:“二百二十文一匹,句容可以將貨物運至金陵。陸東家,百姓家日夜織造才有了這些棉布,若是定價低了,句容養不起他們。”


    陸行遠見顧正臣答應將貨物送至金陵,又爭執了一番,隻是顧正臣一直不鬆口,便答應下來:“你是個意誌堅定的知縣,怪不得胡大山對你青睞有加,罷了,就如此定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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