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出現在顧正臣眼前,顧正臣甚至可以感覺到火的灼熱,眯著眼看去,隻見一個獨眼之人,臉上透著詭異的笑意,嘴角似乎是被燙傷過,皺得有些恐怖。


    “沒錯,就是此人,給我抬山洞裏去。”


    郭百斤高興地拿開火把,安排王虎等人抬走。


    山洞無門,門口有兩人值守。


    進入山洞之後,彎繞兩次,便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山室之中,山室內布有石桌、石床,一條暗河從邊緣處流淌而過。


    郭畫兒見郭百斤走來,迎上前行禮道:“爹爹,這麽快就迴來了。”


    山洞之中,有些迴音。


    郭百斤爽朗地笑道:“人到手了,自然要迴來。大個頭怎麽樣,餓壞了吧,哈哈,讓它且等上一等,晚點就將這幾人送過去。”


    郭畫兒盈盈一笑,看向抬過來的顧正臣,雙眼一亮:“不成想這顧知縣竟是如此年輕。”


    顧正臣看了看青衣女子,便將目光投向郭百斤:“你們當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襲殺朝廷官員,朝廷一旦得知,你們將粉身碎骨!”


    郭百斤聽聞後,笑聲更大起來,陡然收斂笑意,冷冷地看向顧正臣:“朝廷知道又如何,你們可是猛虎所害,與我等何幹?”


    顧正臣搖了搖頭,掙紮著想要站起來:“被人殺死與被老虎咬死大不同,莫要小看了朝廷官府!”


    王虎等人見狀,紛紛拔出刀來。


    郭百斤揮了揮手:“不必如此緊張,退至一旁吧。”


    “是。”


    王虎等人退後。


    郭畫兒走向顧正臣,彎下腰,伸出手撫摸著顧正臣的臉頰,嘻笑道:“大個頭還真沒吃過如此細皮嫩肉的書生。”


    顧正臣側頭道:“大個頭?”


    郭畫兒起身,舞動袖子走向郭百斤:“大個頭,自然是我圈養的猛虎。”


    顧正臣深吸一口氣。


    沒想到這群人手中竟還真有猛虎!


    郭百斤坐在了一張虎皮椅子之上,對顧正臣說:“人活一世,何必那麽較真,當知縣就當知縣,撈點好處,三年之後升遷便是,何苦與大戶作對,還妄想翻陳年舊案,你這膽量能在任上活過一年,老子就把頭借給你踢。”


    顧正臣正色道:“做官不為民說話,不為民做主,任由你們欺壓良善,那這大明王朝與元廷有何區別?”


    郭百斤呸道,橫手臂在椅背上:“區別?沒任何區別,不過是換個人當家罷了。官吏還是那些官吏,百姓還是那些百姓,規則還是那套規則。別管王朝更迭,隻管認清楚一點那就是對的。”


    “什麽?”


    顧正臣問。


    郭百斤哼了一聲:“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大魚可以通吃,可我們這些小魚,隻能吃這些百姓,你悲憫百姓,保護百姓,那就是與我們為敵,讓我們餓肚子!顧知縣,這樣是不對的,蝦米活該被吃,因為他們弱小,這是規則,千百年來,哪一朝哪一代不是這樣過的?”


    “你想當清官博取名聲?嗬嗬,你是個讀書人,翻翻史書,能有幾個清官?寥寥無幾吧,你知道為何清官如此少嗎?因為是人都有欲望,有欲望的人,就成不了清官。舉世皆醉你獨醒,那你就應該死去,異類獨夫沒好下場!”


    顧正臣艱難地站了起來,目光冷冷地看著郭百斤:“你把人間比作了叢林,用弱肉強食來作規則,這本身就是錯的。”


    郭百斤不屑一笑:“錯?嗬,元末的烽火,群雄爭霸,哪一個不是弱肉強食?如今雖是天下太平,可這大明江山依舊不穩,說不得哪一日,元廷大軍揮師南下,以強橫的騎兵再次統治這一片土地!”


    顧正臣搖了搖頭:“弱肉強食是叢林的法則,不是華夏文明的法則。華夏文明之所以薪火相傳不息,是因為他們始終懂得保護弱者,悲憫弱者,庇佑弱者!饑寒來臨時,戰爭來臨時,華夏男兒在用胸膛,用一腔熱血在保護身後的婦孺老弱,何曾見過先犧牲老弱婦孺?”


    “孔聖人提倡‘安百姓’,主張‘泛愛眾’,讚賞‘博施濟眾’。孟子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孔孟之道,照耀華夏兩千年,何曾有過一句弱肉強食?大明開國,皇帝便下旨安民四方,屢屢告誡官吏、耆老,莫要欺民害民,更設養濟院收孤寡老弱!何來弱肉強食?”


    “你們口中所謂的弱肉強食,不過是在為自己欺壓百姓,掠奪百姓尋找借口,聊以自慰罷了!再說了,郭百斤,在朝廷眼裏,強宗大族不過是圈養出的豬羊,安穩過日子也就罷了,若是強霸地方,仗勢欺民,嗬,朝廷手中有的是殺豬刀,剝羊刀!”


    郭百斤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一個伶牙俐齒,不愧是讀書人出身。朝廷手裏握著什麽刀,隻要不落我們身上就無所謂。顧正臣,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將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多。畫兒,將他們三人喂給大個頭,然後將他們的屍體送到武城山口處,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被老虎吃掉的!”


    郭畫兒抬手:“將他們押走。”


    “且慢!”


    顧正臣喊道。


    郭百斤嗬嗬一笑:“怎麽,要求饒?”


    顧正臣搖了搖頭:“可否讓我死個明白,縣衙陰陽卷宗的背後,是不是你們在收買人丁充當礦工?”


    郭百斤走向顧正臣,陰沉著臉說:“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這就是你喪命的原因!”


    顧正臣哀歎了一口氣:“我很疑惑,弄石灰發不了財吧,為何你們費這麽大氣力,做這些事?”


    郭百斤眉頭微抬,嗬嗬笑了笑,搖頭說:“你想知道,等你死後我燒給你,帶走!”


    郭畫兒上前抓住顧正臣的衣襟,猛地一拽,四目相對:“顧知縣,活要活得糊塗點好,死也要是死得糊塗點好。太精明,太清醒了,那你周圍可都是想要你命的人。”


    顧正臣掙脫繩索,抬手抓住郭畫兒的手腕,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冷冷一笑:“想要我的命,就憑你還不夠。”


    “小心!”


    張培抽出腰刀,飛身上前。


    可惜晚了半步,郭畫兒嬌喝一聲,手腕翻動,一手作掌,直拍在了顧正臣的心口處,顧正臣蹬蹬後退兩步,猛地咳嗦兩聲,氣息變得紊亂起來。


    “顧先生!”


    王良吃了一驚。


    “別管我,抓人!”


    顧正臣強忍著疼痛說道。


    王良見郭百斤想要跑,張弓搭箭,瞬間出手,箭射穿了郭百斤的小腿,郭百斤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大聲喊著:“來人,來人!”


    張培一刀劈空,再續一刀,大開大合的刀法,直逼著郭畫兒連連後退,麵容慘淡。


    咻!


    一箭射出,郭畫兒身影一滯,張培收刀不及,刀鋒一轉,瞬間斬斷了郭畫兒的左臂!


    張培恨恨地轉身看向王良:“這是我的獵物!”


    王良指了指山洞口方向,腳步聲有些多。


    顧正臣順平了氣息,看向靠在牆邊,捂著斷臂處的郭畫兒,心有餘悸,抬手伸入衣襟之中,摸索出了一塊巴掌大的銅鏡,苦澀一笑:“還以為用不著這東西,不成想差點栽在了一個女子身上。”


    “護心鏡?你個怕死之輩!”


    郭畫兒瞪著眼,極不甘心。


    顧正臣將護心鏡放了迴去,拍了拍胸口,安穩一些。


    這東西是趙海樓給的,顧正臣想了想確實需要,萬一被人射了一箭,紮在胸口其他地方還能搶救一番,紮到心髒,那可就徹底完了。


    當然,如果運氣不好,跟陳友諒一樣被射中腦門,那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還好這裏的人多用鋼刀,沒什麽弓箭手。


    郭百斤還在嗷嚎亂叫,在那搖人,姚鎮挑斷郭百斤的腳筋,將其拖拉到山室口附近,好讓他叫得更大聲一點。


    果然,外麵的人聽到動靜,開始往裏麵衝。


    顧正臣安排道:“林四時、張培帶四名弓箭手居中,王良、趙海樓各帶三名大刀手隱在兩側,放他們進來再殺。


    聽到顧正臣安排的郭百斤剛要大喊,便迎來了重重一腳,牙齒飛出去幾顆。


    姚鎮冷冷地盯著山室門口,走向顧正臣身旁護衛著。


    一個個黑衣人衝了進來,剛衝至山室之內,還沒分清楚什麽情況,顧正臣一揮手,箭矢飛動,射殺數人,張培、林四時等人丟下弓箭,揮舞著大刀喊叫著衝殺過去,黑衣人剛想衝殺,結果兩側又傳出了喊殺聲。


    聲音傳蕩在山室之內,迴音讓喊叫聲變得更渾厚綿長。


    三麵夾擊之下,黑衣人損失慘重,頃刻之間便死了十餘人。


    顧正臣看著慘烈的戰鬥,暗暗心驚。


    真正的殺人戰鬥,很少是你來我往,幾十個迴來製,而是像眼前這些人,不是一招殺死,就是兩招致命,罕有超出五招不倒地者。


    在火把搖晃的光影下,殘肢斷臂飛動,血線時不時噴出,濃烈的血腥味令人不安,血脈裏似乎隱藏著什麽一股力量,讓人隱隱有些衝動。


    “老爺。”


    姚鎮喊了聲。


    顧正臣看向姚鎮,順著姚鎮的目光低頭看去,隻見劍已出鞘過半,不由得心頭一顫,沉聲道:“血勇之氣,血湧之氣!身處其中,竟難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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