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徐來,涼意沁人。


    顧正臣召眾人靠攏過來,平靜地問:“你們誰見過舞獅?”


    王良、趙海樓等人對視一眼,有些不習慣顧正臣跳躍的話語,王良迴道:“舞獅民間多見,大概都見過些,顧先生緣何問起這個?”


    顧正臣把玩著一枚銅錢,笑道:“舞獅者,張合有度,威武雄壯,渾似真正的獅子,這大家都見過,不以為怪。可諸位之中,可有人見過舞老虎?”


    “舞老虎?”


    趙海樓伸著脖子,王良有些吃驚。


    張培、姚鎮若有所思。


    楊穀倉一聲不吭,林四時抬起頭,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趙海樓幹笑一聲:“哪裏有舞老虎的,先生說笑。”


    顧正臣搖了搖頭,看向林四時:“柘溪其他七名獵戶,並非為老虎所害,而是為舞老虎之人所害。換言之,有人穿著老虎的皮,人假虎威,為非作歹!”


    林四時震驚地看著顧正臣,連忙說:“不可能,那一定是猛虎,我親眼所見!”


    “當時是夜裏,給你一張虎皮,你安能辨出是人是虎?”


    顧正臣反問。


    林四時語塞,臉色神情依舊是懷疑。


    顧正臣將找到的東西擺在身前,指了指破布條:“你看清楚,這兩個布條是寬長狀,上麵沒一個孔洞。再看這三個殘破的背簍,還有這三股叉的木杆,手掌骨,邊緣處平滑順直,顯然都是利器斬斷。猛虎再猛,也不可能做到這一步。”


    “這,這……”


    林四時癱坐在地上,臉頰上的肉不斷抖動。


    顧正臣指了指北麵的高坡,正色道:“當時你們追麝鹿而來,本是靜悄悄。而佯裝為猛虎的人出現在山坡之上,並沒有注意到你們,結果是你們突然出手,將其擊殺。而當時,很可能隻死去一人,另一人見狀,連忙去通報他人,這才有了猛虎成群出現在你們身後。”


    林四時搖頭:“在擊殺猛虎之後,我們隻平複了幾口氣時間便小心翼翼靠近高坡,若是人為通知,怎麽可能如此之快?”


    顧正臣彈起銅錢,又伸手抓住,目光看向大茶嶺,冷冷地說:“因為,這裏是一處虎穴。”


    眼看坑裏的篝火要滅,顧正臣添了兩個樹枝,安靜地看著篝火出神。


    一旁的姚鎮、張培直接躺在地上睡著,鼾聲一片。


    山林的夜,時不時會冒出些動靜出來,興許是隻兔子,也興許是隻麝鹿。


    明月清冷,照不走所有陰影。


    茂密的山林裏,處處都隱著不可見的暗。


    陡然。


    一隻精神抖擻的猛虎出現在篝火以西五十步外,深褐色的斑紋在黃色的皮毛之上抖動著,碩大的身姿,邁著矯健的步伐前進。


    而在這隻猛虎之後,還跟著兩頭猛虎。篝火以東,以南,同樣出現了三頭猛虎。


    顧正臣低頭擺弄著一根管狀鐵棍子。


    棍子長一尺半,分為三節,前麵三分之二是前膛,後麵三分之一,一小節是甕形火藥室,剩下部分則是尾銎部。


    這就是明朝時期的火銃,與後世槍的製式區別很大,即無槍托,也無扳機,沒準星,妥妥的就是一管狀鐵棍。


    火銃身上刻著“驍騎右衛勝字肆佰壹號,長銃筒重八斤三兩,洪武五年八月吉日寶源局造”的銘文。


    顧正臣看著早已引出的火撚,拿起了一根尚在燃燒的木頭,點了火撚,側過身,對準了西麵距離自己不到十步的猛虎,冷冷地說:“恭喜你們,進入圈套了。”


    猛虎聽聞,頓時左右張望。


    顧正臣隻感覺手猛地一震,火銃上噴出嗆人的煙霧,隨後便看到一隻猛虎歪倒在地,還發出了一聲人的慘叫聲。


    “動手!”


    顧正臣丟下火銃,站起身拔出寶劍,厲聲喊道。


    咻咻咻!


    弓動,箭從高處直射下來。


    原本睡著的張培、姚鎮更是護在顧正臣身旁,腰刀已拔出,眼看有猛虎撲來,姚鎮剛想迎戰,卻看到猛虎似乎絆在了什麽東西之上,重重摔倒在地!


    不等姚鎮上前補一刀,林四時便從樹上跳了下來,手中三股叉猛地刺入虎頭之上,隨後翻滾而出,抓起地上的弓,順手拿出一支箭,側身瞄準活動的虎尾,鬆開了弓弦。


    箭洞射而出,虎尾轟然倒地,沒了動靜!


    “殺!”


    趙海樓一刀砍去半個虎頭,在虎身歪倒的同時,一道寒光出現在腳邊,趙海樓退後一步,哈哈大笑起來:“他娘的,都是人在作怪!兄弟們,殺!”


    虎皮之下鑽出來一個黑衣人,手中鋼刀直掃趙海樓雙腿,趙海樓退後兩步看了看,伸手一刀就砍在對方的腦袋上,對方倒在地上,捂著腦袋看著趙海樓,一臉不解。


    趙海樓一刀掃過對方咽喉,呸了一口唾沫:“老子刀比別人長兩寸!”


    黑衣人捂住脖頸,鮮血不斷噴湧而出,夾雜著氣泡發出咕咕的聲音。


    不是真正的老虎,而是人,這一點極大振奮了軍士。


    打老虎,心理不怯,毫無畏懼是不太可能的,但對付人,嗬嗬,那算什麽,京軍不就是沙場裏殺出來的悍勇之人?


    二十名京軍,一個獵戶,直將近十二頭“老虎”殺得慘叫連連,到最後,兩隻老虎跑得快,被王良用弓箭給解決了一頭,另一頭,則被發瘋的林四時追了上去,等趙海樓等人趕到時,兩個黑衣人已經被紮透了。


    張培、姚鎮守著顧正臣與楊穀倉,並沒有出手。


    戰鬥很快結束,一張張虎皮被取了過來,二十四個黑衣人,當場被殺的就有十三人,還有五個重傷。


    顧正臣隻是說了一句沒救的必要了,就被王良給抹了脖子。這樣一來,隻剩下了六個俘虜,五個輕傷,一個運氣好,被繩子絆倒摔暈了過去。


    二十名京軍,隻有三人受了輕傷,並無大礙。


    顧正臣命人將綁在樹上的繩子解開,將俘虜綁好,然後點旺了篝火,拿起火銃,打開火門,清理著火藥殘渣,看著跪成一排的俘虜,開口道:“我隻給你們三個數的時間考慮,是誰命你們來殺我的,一!”


    “二!”


    “三!”


    無人迴答。


    顧正臣看了一眼林四時,林四時踢倒一人,舉起三股叉,毫不猶豫地便刺入胸膛!


    三股叉拔出,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其他五人慌亂起來。


    顧正臣接過一把火藥粉末,塞入藥室之中,冷冷地數著:“一,二!”


    “我,我說,是郭百斤!”


    一個俘虜看著近在眼前的林四時,血從三股叉子上緩緩滴落,頓時崩潰。


    “王虎,你竟敢背叛!”


    一個俘虜挺直胸膛怒吼。


    “殺了他!”


    顧正臣冷漠地下令。


    這一刻,人命如草。


    林四時不等其再開口,三股叉已動!


    趙海樓安排人抬走兩具屍體,顧正臣看向剛說話的人:“王虎是吧,你們知道我是誰?”


    王虎心一橫,交代道:“知道,句容知縣顧正臣。郭百斤下了命令,不準你活著離開武城山。”


    “知道我是知縣還敢出手,你們膽量可真不小,聽你口音,不像是南方人。”


    顧正臣合好藥室,伸手接過軍士遞來的“子彈”,看了一眼不由愣住,這算什麽子彈,不就是碎石頭,碎鐵渣,好歹弄個鉛彈,鐵珠子啊……


    王虎點了點頭:“我是淮安人。”


    “為何會為郭家賣命?”


    顧正臣裝填好,頓了頓火銃,冷冷地看向王虎。


    “顧先生,他們絕不是尋常匪徒,像是一些殘兵。”


    趙海樓沉聲插了一句。


    王虎等人臉色陡然一變,見瞞不過去,隻好承認:“我們原是張士誠的部下,被打散之後,逃入山林之中。後來被郭百斤收留,這才為其賣命。”


    “張士誠!”


    顧正臣揉了揉眉頭,這個家夥死都死了幾年了,惹出來的事還不少。


    “你們有多少人?”


    顧正臣問。


    王虎看了看不遠處的屍體,說:“原有五十二人,後來開山挖礦,折損了八人,除了這裏的人之外,山裏麵還有二十個兄弟。”


    顧正臣起身,將火銃交給軍士,走向一旁的虎皮,看了看趙海樓等人,笑道:“看來你們這些老虎,要抬著我進山了。”


    趙海樓明白過來,哈哈大笑著,招唿著眾人:“來,把虎皮分了,準備進山。”


    王虎看著顧正臣的人打了個哆嗦,很顯然,這群人想要讓自己等人帶路,進到山裏麵去。


    顧正臣看向王虎等人,威脅道:“誰若配合,便是為朝廷立下功勞,本官可酌情將你們隱去不報。可若是誰不聽話,露出了破綻,害本官沒有抓到郭百斤,那你們的下場隻有一個!”


    “我們配合。”


    王虎等人很幹脆地答應下來。


    顧正臣從背包裏取出幾個茱萸丸,塞入幾人口中吞下,佯是毒藥說了一番。


    一群虎歸山。


    顧正臣、姚鎮、張培等人跟在虎群之中,登上大茶嶺之後,看著山下的礦區,那裏並無燈火,但借著月光,依舊可以看到不少人影走動。


    下了大茶嶺,在接近礦山區域時,趙海樓安排六人留守在外圍,顧正臣等三人才被綁住,躺了下來,被其他人抬著進入礦區。


    礦山中,傳出了敲打鐵器的聲音,斷斷續續,有遠有近。


    “前麵有哨卡。”


    王良低聲說了句。


    顧正臣睜著眼,看著夜空,輕聲吩咐:“謹慎行事,莫要慌亂。”


    沒走出多遠,便聽到腳步聲,旋即是一聲陰森的嗓音:“抓到人沒有?”


    王虎拿下虎頭,點頭哈腰地稟告:“郭老大,人被我們兄弟們給活捉了,這個慫貨,一見猛虎就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郭百斤從暗處走了出來,問:“王虎啊,為何不是郭橙送來?”


    王虎抬手擦了擦冷汗,道:“郭橙在收拾殘局,以免留下人為痕跡,先遣我等送來這顧知縣,交郭老大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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