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賀莊。


    顧正臣站在槐樹口,看著東與東南兩條路,側身問楊亮:“大夫郭寧的家是在東麵這條街上吧?”


    楊亮點頭:“沒錯。”


    顧正臣指向東南這條路:“如此說來,王家藥鋪就在前麵?”


    楊亮點頭。


    顧正臣迴頭看了看來路,對楊亮與駱韶吩咐道:“你們二人去請郭寧大夫到此等候,本官去王家藥鋪抓幾服藥。”


    楊亮與駱韶答應,走入東麵街道。


    顧正臣看了看張培,不緊不慢地走在東南的道路上,行不出五十步,就到了人家處,沒走多遠,便有了些小集市的味道,臨街兩旁的房屋,多開有店鋪,不過是些糧行、布行、香燭鋪、雜貨鋪等。


    “這是?”


    顧正臣停下腳步,看著一家虛掩的店鋪,店鋪之上的牌匾上寫的是“周氏藥鋪”四個大字,不由看向張培:“去看看。”


    張培上前兩步,拍了拍門,裏麵傳出了一聲蒼老的聲音:“藥鋪關了,去其他地方抓藥吧。”


    顧正臣上前,沉聲道:“老丈,我等不是抓藥的,而是外地藥商,想問問你這藥鋪為何關了,若還有藥,可否轉賣,也少些損失?”


    裏麵傳來腳步聲,門板微微移開。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打量了下顧正臣與張培,開口問:“你們當真是外地藥商?”


    顧正臣笑了笑:“當然,我們來自金陵。”


    “爺爺,有外地藥商。”


    少年跑了過去。


    顧正臣邁步走了進來,看到不遠處的櫃台後,坐著一位胡須發白的長者,沒有戴帽子,頭上隻有幾縷稀疏的白發,皮膚老皺,如同枯死的樹皮,隻是兩眼還算有神。


    “在下顧二,長者如何稱唿?”


    顧正臣拱手。


    老者起身還禮:“周遠人。”


    顧正臣淡然一笑:“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長者名遠人,是在警醒自己,為道修行,無需不排斥他人嗎?”


    周遠人有些詫異,打量著顧正臣,嗬嗬一笑:“金陵來的商人,竟有如此學問,佩服佩服。柯兒,去備點茶來。”


    周柯聽聞,跑去後堂。


    顧正臣坐了下來,看著蒼老的周遠人,問道:“這藥鋪好好的,為何要關閉?”


    周遠人歎了一口氣:“沒什麽,人老了,做不動了。”


    顧正臣看了看老人神情,道:“我看這賀莊來往人不算少,想來藥鋪生意還得去,既然老者不打算做這一行了,是否連這藥鋪也要轉讓?”


    周遠人看了看顧正臣,見門外無人,搖了搖頭:“藥鋪可不敢轉讓給你,不是我等不想賣,而是不敢賣,誰接手,就是害了誰啊。老了,不想造孽,你們若是買藥,倒是可以給你們誠惠。”


    “誰接手就是害了誰?”


    顧正臣凝眸,看了看張培,然後對周遠人說:“店鋪買賣,隻需找到中人、裏長或老人,買賣雙方簽了房契,在稅課司繳稅報備便可,何來害人一說,難道說,這賀莊的買賣不同於其他地方?”


    周遠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周柯端來兩杯茶,擱在桌子上,插嘴道:“郭家想要我們的藥鋪,若是給了你們,他們會想方設法趕走你們,然後再拿走藥鋪,爺爺心善,不想害了你們外地人。”


    “柯兒,莫要多言。”


    周遠人瞪了一眼孫子。


    顧正臣端起茶碗,輕輕地說:“這個郭家,該不會是郭六爺吧?”


    “除了他還能有誰。”


    周柯低聲嘟囔了句,見爺爺有些發怒,連忙退到一旁。


    周遠人嗬嗬笑了笑,對顧正臣歉意地說:“孩子不懂事,莫要在意,這裏的藥還是可以賣給你們。”


    顧正臣想了想,問:“店中可有炙甘草?”


    “炙甘草?”


    周遠人有些疑惑地看著顧正臣:“你不是真正的藥商吧?”


    顧正臣有些疑惑。


    周遠人起身,歎了一口氣:“雖說炙甘草多產於川蜀,但其在各地都有分布,金陵有,句容本地也有。你若真是金陵來的藥商,就不應該先問炙甘草,而是應該詢問句容最負盛名的茅蒼術、葛根等藥材。”


    顧正臣沒想到一句話就被人揭穿,隻好起身行禮:“不瞞長者,我等確實不是金陵藥商,隻不過是外地行客,原本想去武城山觀看山景秀色,路過賀莊,見其他店鋪都開張,唯有周氏藥鋪虛掩,好奇之下才來拜訪。”


    “武城山有猛獸,還鬧鬼,就不要去了。既然你不想買藥,兩位就走吧。”


    周遠人不打算留客。


    顧正臣隻好起身,至門口處,突然問:“今年三月份時,為何周氏藥鋪沒有開張?”


    周遠人皺眉:“周氏藥鋪一直開張,直至上個月才關了門,你這是何意?”


    顧正臣笑了笑:“沒什麽,藥鋪裏的藥別急著賣,說不定還能開起來。”


    周遠人愣了下,讓周柯再次將門虛掩。


    站在周氏藥鋪門外,顧正臣目光看向一旁的小樹,見樹底部似乎被什麽東西纏過,勒出了痕跡,走近聞了聞,一股子尿騷味,伸手從樹皮上摘下兩根黑色的毛發,遞給張培:“你看看。”


    張培接過,看了看,又聞過,皺眉說:“老爺,這是狗毛。”


    顧正臣笑了笑:“這不是狗毛,是物證。孫二口抓藥,必然是就近行事,這周氏藥鋪明顯就在街口不遠,而那王家藥鋪,還在更深處。為何孫二口舍近求遠?”


    “會不會是周氏藥鋪無人聽到,畢竟那一日已是入夜。”


    張培問。


    顧正臣搖了搖頭:“你應該看到了,藥鋪裏麵就有一張床,還有衣櫃,兩雙鞋子擺放,說明周遠人常年住在外側,若有人敲門,不可能聽不到。”


    “那為何?”


    張培疑惑。


    顧正臣指了指張培手中的狗毛,然後迴頭看了看藥鋪:“誰家會將狗拴在藥鋪門口,百姓之中,畏狗者不在少數吧,有狗在,誰還敢登門抓藥?如此自絕生意的,可不像是聰明人。這周遠人,雖然老了,可一點都不笨,一句話就能戳穿咱們不是藥商。”


    張培有些驚愕:“老爺的意思是,有人在這裏栓了一條惡犬,這才讓孫二口不得不去王家藥鋪抓藥?”


    顧正臣看了看樹,微微點頭:“至少可以證明,這裏存在有惡犬,而且存在了相當長的時間,應該是在不久之前才離開的,你去找人打聽打聽。”


    張培領命而去,


    顧正臣繼續向前走,至王家藥鋪有百五十步之遠,已到了街尾,相對於周氏藥鋪的冷清,王家藥鋪倒還算“生意”不錯。


    想想也是,方圓十餘裏內,現如今隻有賀莊有一家藥鋪,一個大夫,百姓有個不舒服,總還是要跑到賀莊來看,然後按方抓藥。


    張培走了過來,對顧正臣低聲說:“打探清楚了,周氏藥鋪門前確實有惡犬,隻不過,僅是晚上有惡犬,白日裏並沒有。在上個月,具體來說是八月中秋之後,周氏藥鋪關了,之後再沒惡犬。”


    “晚上?”


    顧正臣看向周氏藥鋪的方向,然後又看向眼前的王家藥鋪,手中翻動出一枚銅錢,沉聲說:“明白了,這家藥鋪背後,一定與孫二口的失蹤有關。夜間惡犬擋住周氏藥鋪的門,不管是誰在夜間抓藥,都隻能前往王家藥鋪!”


    “而王家藥鋪正是憑借著這一點,可以盯上任何晚上前來抓藥的人。查吧,附近十裏之內,絕不會隻有孫二口一個失蹤的抓藥之人!”


    張培看著王家藥鋪,詢問:“可還進去?”


    顧正臣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了,去見見郭寧吧。”


    兩人返迴至槐樹口,駱韶、楊亮已請來了郭寧。


    郭寧見顧正臣來了,連忙行禮,顧正臣擺了擺手:“本官是微服而來,無需行禮。郭寧,你在堂上曾說過,你與孫二口在此處分開,是嗎?”


    “是的,太爺。”


    郭寧連忙說。


    “你二人所處位置,具體說下。”


    “當時我在此處,孫二口在我右手側,應該在這裏。”


    郭寧指著路麵說。


    顧正臣詢問:“當時葛山人站在何處?”


    郭寧指了指東南的街:“葛山人是從這裏走來,當時就站在離我二人不到五步遠。”


    “後來葛山人去了哪裏?”


    “向西去了。”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迴去吧。”


    顧正臣說道。


    郭寧有些奇怪,這跑來一趟,你就問這麽個簡單的事?


    這些公堂上都說了,又何必多問。


    顧正臣站在孫二口所處的位置,沉思著當時情景,良久之後,才說道:“清真觀不在西麵!”


    楊亮搖頭:“縣尊,清真觀在賀莊東麵。”


    “西麵,郭六、郭梁家都在西麵吧?”


    顧正臣詢問。


    楊亮迴道:“沒錯。”


    “郭傑家在何處?”


    顧正臣追問。


    楊亮有些疑惑,指了指東南街說:“郭傑家就在王家藥鋪對麵,我們還以為剛剛縣尊去了郭傑家中問話。”


    “王家藥鋪對麵?”


    顧正臣眼神一寒,撿起一根樹枝,彎腰在地上畫著,詢問著大概距離,將郭六家、郭梁家;郭傑家、王家藥鋪;郭寧家、清真觀,用六個點出來。


    因為兩兩相近,顧正臣便用一個點代替,看著簡易的空間分布圖,隨後串聯起來三個點,一個近乎等邊的三角形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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