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孫五兩、孫浩失蹤了,那就查其他人吧。


    賀莊的賀奉、周信、郭六都來了,同時將四個目擊證人帶到,堂外還來了不少好事的百姓,這一幕讓顧正臣心頭微熱。


    自從進入句容主政以來,顧正臣就沒看到過幾個百姓來縣衙,甚至連一張狀紙都沒收到過,這種太平無事,給人一種水麵無波,暗流湧動的感覺。


    現在,水該起波瀾了。


    顧正臣拍動驚堂木:“傳孫娘、郭傑、郭寧、郭梁。”


    很快,衙役將四人帶至堂上。


    賀奉、周信等人看到郭傑、郭寧、郭梁的樣子,一個個瞪大眼,滿臉不可思議。


    郭六咬牙切齒,剛想衝出去,郭寶寶伸手攔住了郭六:“六爺,堂審不可擅闖。”


    圍觀的百姓看到這一幕,議論紛紛。


    人群之中,有一頭戴方巾的儒生,墊著腳看著堂上情景,見到郭傑被打得鼻青臉腫,嘴還有些歪斜,不由得握緊拳頭,臉色有些泛紅。


    劉伯欽、趙鬥北看到這一幕,與一眾衙役一樣,都看向顧正臣,有人敬佩,有人震驚。


    顧正臣眯著眼看了看,不由地瞪了一眼姚鎮,丫的讓你抓個人,看守個人,怎麽還給打成這樣子了?


    “堂下何人!”


    顧正臣拍過桌子,沉聲冷喝。


    畢竟沒見過這三位,即使見過,此時也不敢認得出。


    孫娘、郭傑等人報過名字之後,顧正臣下令:“命仵作宋二將孫一口的骸骨帶上堂來!”


    宋二將骸骨送至堂上。


    顧正臣嚴肅地說:“本官先說下案情。四年七月初,孫一口與同村村民孫五兩、孫浩等至郭梁家做工,十四日晚喝酒晚歸,不慎跌落溝壑,又遭山崩,為石所埋!孫五兩、孫浩與賀莊郭傑等五人作證,死者確為孫一口!郭梁、郭傑、孫娘,本官可有說錯?”


    三人應聲:“縣太爺所言無誤。”


    顧正臣微微點頭,繼續說:“很好,現在本官就審一審。郭梁,四年七月十四日,緣何留孫一口等人飲酒?”


    郭梁想了想,迴道:“縣太爺,當時天熱,做工辛苦,我念在這些人出死力幹活,管了一頓酒菜,誰成想那孫一口嗜酒如命,喝得酩酊大醉,迴去時又不幸遭了劫難……”


    顧正臣再問:“孫一口在梁家做工,是做何事?”


    郭梁不假思索:“石匠。”


    顧正臣看了一眼孫娘:“他所言可為真?”


    孫娘點頭稱是。


    顧正臣敲了敲桌子,盯著郭梁問:“既然孫一口是石匠,那他定然是有錘子與鐵釺吧。當晚趕到現場,並沒有發現這兩件東西,孫家也無此物,想來應該還留在你家中吧?”


    郭梁有些慌亂,連忙說:“縣太爺,孫一口當晚是沒帶迴去這些東西,可這死人的東西,留著不吉利,我就命下人給丟了。”


    啪!


    驚堂木一震!


    郭梁打了個哆嗦,耳邊傳來一聲“丟在何處”的喝問,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是下人丟的,我並不知情。”


    顧正臣不依不饒:“下人,哪個下人,叫何名字?”


    郭梁低著頭,想了想說:“實在是太久,草民已是忘了。”


    顧正臣盯著四十餘歲,穿著講究的郭梁,冷冷地說:“你是貴人,容易忘事,不打緊。但你的下人,應該不會如你這般容易忘事吧?”


    郭梁抬起頭,看向顧正臣:“縣太爺是何意?”


    顧正臣抽出信牌,寫下文字加印之後,丟了出去:“班頭楊亮,現本官命你帶人前往郭梁家中,將其下人悉數帶至縣衙,不得遺漏一人,本官要找到是誰丟了孫一口的鐵錘與鐵釺!”


    郭梁驚呆了,挺著胸膛喊道:“縣太爺,孫一口是被山崩所害,為何抓著鐵錘與鐵釺不放,這與此案有何幹係?如此勾牌傳人,毫無據理,豈不是勞民傷民?我等不服!”


    顧正臣捏了捏耳朵,皺眉道:“郭梁,本官不耳背,說話無需如此大聲。你想要服氣,那本官就讓你服氣!宋二!”


    仵作宋二走出來,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屍骸:“這是從孫一口石頭墳裏挖出來的骸骨,從頭骨來看,死者生前應該是遭遇了連續重擊,導致頭骨出現多道裂紋,其中一道裂紋處,有一個手指粗的孔洞,初步推測,應是鑿石所用的鐵釺或鐵棍所致。”


    顧正臣看向郭梁:“現在,你可知本官為何要調查是誰丟棄了孫一口的鐵錘與鐵釺,這極有可能是殺人兇器!楊亮,還等什麽,去傳人,就地詢問,在孫一口死去後,他的鐵錘與鐵釺是誰丟了出去,是誰拿走了!姚鎮,你跟著一起去,查察清楚,不得有誤!若有人阻攔或對抗衙役,逮捕歸案!”


    “領命!”


    楊亮接過信牌,帶了姚鎮與六個衙役離開大堂。


    郭梁麵色極是難看,為了這點小事,顧正臣竟然要將自己家給翻過來!


    顧正臣看向郭傑:“十四日當晚,孫一口山崩而死,你是如何到現場的?”


    郭傑呸了一口:“老子……”


    顧正臣一拍驚堂木,抽出一根刑簽,丟了出去:“麵對知縣,口無遮攔,毫無禮數,以老子自居,杖十,執行!”


    郭梁、郭寧臉色大變。


    衙役韓強等人不管,這該投效了知縣,拿了養廉銀,說什麽都得賣力幹活才是,一腳踩倒郭傑,扒開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揮舞起水火棍,啪地就打了下去!


    人群之中的郭六見狀,氣得直哆嗦。


    郭寶寶拉著郭六爺,說什麽也不能闖到大堂之上,萬一顧正臣按個什麽罪名,給你來幾棍子,就你這年紀,這身板,還不得被活活打死?


    郭傑慘叫不已,雖然隻是杖十,可動手的人有點賣力,這簡直比挨打的孫誌還慘烈。


    等到行刑完畢。


    顧正臣看著趴地上嗯哼的郭傑,再一次問:“本官問你什麽,就如實說什麽!再敢藐視公堂,本官還是有權再打你幾十杖的。說,孫一口死後,你是如何到現場的?”


    郭傑幾乎暈厥過去,自己橫向鄉裏多年,啥時候受過這種罪,生怕顧正臣再招唿下來,連忙說:“當時我們正在喝酒,尚未離開,孫五兩、孫浩兩人跑來說孫一口被山石所壓,二人無力搬開石頭,我便喊了四個人一起跟了過去。”


    顧正臣冷眸:“那你至溝壑處時,可看到了孫一口的臉?”


    郭傑搖頭:“大石頭壓住了孫一口的頭和胸部,我們想看也看不到。但據他所穿衣裳,可以確係正是孫一口。”


    顧正臣看向門口方向:“傳賀莊其他人證!”


    郭四五、郭九二、郭直、郭二月上堂行禮。


    顧正臣手中拿著一枚銅錢,敲了敲桌案,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四人:“郭傑所言,可為真?”


    四人齊聲稱是。


    顧正臣起身,從桌案後走了出來:“說到孫一口的衣裳,那件短衣,你們可還有印象?”


    宋二取來短衣。


    郭傑等五人異口同聲:“是孫一口的短衣。”


    顧正臣眼神一眯,走至郭四五麵前:“看著本官!”


    郭四五不安地抬起頭,目光有些畏懼。


    顧正臣冷冷地說:“這短衣,根本就不是死者所穿,你撒謊!”


    “我,我沒有撒謊,這確實是孫一口的短衣!”


    郭四五緊張起來。


    顧正臣冷哼一聲,指向宋二手中的帶血短衣:“你們瞪大眼看清楚,這短衣之上,血漬斑斑,明顯是血飛濺所留,試問一個滾落溝壑之人,如何會留下這等血跡?分明是有人穿著這件衣服,麵對麵,揮舞兇器狠狠砸了下去,血濺在身上!行兇之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郭四五臉色慘白。


    顧正臣俯身,大喊一聲:“不是你是誰?說!”


    郭四五心神中滿是恐懼,看著逼近的一雙銳利的眼睛,惶恐之下剛想說話,堂外便傳出一聲:“縣太爺,這些人隻是目擊證人,佐證死者是不是孫一口,如此咄咄逼問,不合適吧?”


    “是你?!”


    顧正臣抬起頭,凝眸看去。


    郭寶寶緩緩走到堂上,抬手道:“我乃是郭家請來的訟師郭寶寶,縣太爺想要問話,至少應該按規矩來,人證——不是嫌犯。他們想說話,就說話,不想說話,縣太爺還能刑訊逼問不成?”


    顧正臣看了看頹喪低頭的郭四五,目光轉向郭寶寶:“看來,郭家請了一個不錯的訟師。隻不過郭寶寶,你是大明生員、舉人嗎?”


    “不是。”


    郭寶寶直言。


    顧正臣走迴桌案後,坐了下來:“不是生員與舉人,見本官為何不下跪?難不成,你一個堂堂訟師,連這點尊卑規矩都不懂?”


    郭寶寶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跪了下來。


    顧正臣看向郭傑、郭四五等人:“你們僅憑衣著就判定死者是孫一口,可曾想過,死者根本不是孫一口,而是另有其人,敢撒下如此彌天大謊,就不怕本官治罪!”


    郭寶寶哼了一聲,接過話茬:“縣太爺,他們隻是聽了孫五兩、孫浩所言前往救人,何況衣著對得上,怎麽可能想到另有其人。再說了,是不是孫一口,還是需要問孫五兩、孫浩吧,他們才是跟著孫一口迴家之人。”


    “身為孫一口的妻子,孫娘都沒認出來,其他人如何辨識的出,何來謊言一說?若縣太爺強行加罪,郭家之人可是不服氣,我想,旁聽的百姓也不能心服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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