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陽村村路上,五十餘騎快馬從深處奔來,三兩並起一排,皆一身精甲,手持長矛。


    沒有尋常馬匪雜兵喜好唿哨的習慣,除了馬蹄踏踏聲,連喊殺聲都不發,於沉默中殺至,憑添幾分肅殺。


    觀其奔行隊列,不散不亂,井然有序,前指長矛也是不晃不偏,似久經戰陣的精銳驍騎一般,並不似江湖武人。


    在嵐村,寧郃先是習慣性的與以往一樣謹慎,把那些刀客,當成律軍精銳看待,而後又是有些輕視,覺得不過一群烏合之眾,連犯兵家大忌。


    當下,從那中品刀客現身開始,他便重拾了心神,不敢有絲毫輕慢自持的心思,眼下更是如此,全將此地當做了真正的戰場。


    而這種狀態和場景,不僅沒有讓他有絲毫膽怯和忌憚,反而隱隱有些興奮。


    殺人並不會使他暢快,他也從不會認為生命可以輕賤。


    但是戰場上那種處處殺機,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容不得絲毫差錯的緊張環境,卻可以讓他全神投入進去,去尋求那種生死間的快意。


    眼下也是如此。


    他甚至可以確定,眼前這數十騎,就是真正的精銳驍騎,而不僅是像。


    一箭射出,並不為取敵,而是為了試探,確認自己的想法。


    微不可察的噗一聲輕響,箭矢直接射入地麵,距離來敵馬首不過尺寸之間。


    但奔行而來,無論人馬,皆沒有絲毫驚慌,仍舊直直前衝,似根本沒看到,也似知道這一箭射程不足以對自己造成威脅一樣,奔馬略過,直向寧郃殺來。


    寧郃不閃不避,也沒急著前衝,隻是再彎弓在手,沉吸定氣,三箭連出。


    而後直接棄了弓箭,手握長劍橫在身前,催馬踱步,踏踏前迎。


    對麵首排三騎來敵,長矛迎挑,正中一騎隻矛尖微抖,便準確將來箭打飛。


    其左右兩人,卻一未料到箭力如此巨大迅疾,隻撥轉了些許,便被一箭透入肩胛,帶離馬背。另一人幹脆就沒擋住,差之毫厘,失之千裏,眼見一支利矢射入自己頓項之中,隻一阻頓,便穿頸而過,頓時跌落馬下。


    後排三騎毫不猶豫再提馬速,快速補位,與當先一騎並行,繼續向寧郃衝至。


    此時寧郃馬速也已提起,正是爆發出最快速度的刹那,悍然揚起一劍,蕩開來敵當先一騎直刺而來的長矛,躲過左右刺向自己胸腹的三杆長矛,再接撩刺,長劍從右側一騎腋下刺入,斜上透頸而出。


    劍身勁氣一吐,左手接劍迴拉反斬,擋開那當先一騎快速砸來之矛,右手奪過被斬一騎長矛,順手捅向後排跟進一騎胸口,再斃一人。


    錯馬而過間,那當先一騎,與寧郃不約而同仰身反刺,兩杆長矛勁氣四溢,撞在一處,各自無功而返。


    但後跟進一排另兩騎長矛也在此時刺向寧郃,直欲連人帶馬一並給釘在地上一樣。


    寧郃眼若燦星,左手長劍挽花側斬,壓著兩杆攻來長矛偏落,擰手寸勁撒出長劍,修長劍刃連透兩人頸項,將兩人穿在一起,帶落在地。


    而後挺身而起,雙手持矛一抖,嘣嘣嘣三聲連續響起,如豆灑落一般密集快速,將再來三騎長矛磕砸垂落。


    接著便見三抹寒芒乍現,若三顆冷星,透入三騎胸膛,一觸即分,血濺人倒,寧郃縱馬而過。


    “掠!”


    當先已錯過的敵騎頭領,迴頭望去,忙高喊一聲。


    他們雖非全速,也是順山而下,他倒是有能耐直接勒馬轉身,倒是手下人卻是不能盡止馬速,即便有意迴身牽製寧郃再戰,也難以施為,隻能變陣。


    而他們也確是精悍,令行禁止,與寧郃相接,已經來不及再有變化的三排人,一起湧上,前五後四殺向寧郃,卻隻為阻困寧郃片刻。


    餘下眾騎趁機減緩馬速,從兩側迅速略過,與頭領合兵重整陣列。


    卻說寧郃戰至酣處,一杆長矛勁氣吞吐,勢若遊龍,崩砸挑刺間,先後九杆刺來長矛,依次快速被其蕩開砸落,無人能進,而後瞬息九刺,皆直奔人麵門,看似一點一收間,九人已被透顱擊斃,先後栽落倒地。


    但九馬橫前,寧郃也是前路被阻。


    而且此時敵首業已轉馬再進,再次向他殺來。


    此人同樣也有中品神定之境,一身勁力不俗,當下獨行而上,與寧郃纏鬥在村路中央,兩人繞馬連戰,金鐵交擊聲,不絕於耳,比打鐵聲還要密集。


    已經得了交待的其餘敵騎,這時竟是全部下馬,攀越村路兩側屋頂,那頭領頻頻將寧郃引至兩側,借眾手下協助,擾亂寧郃攻勢,將寧郃拖入苦戰。


    寧郃本居上風,當下也是憋悶,眼中神色一厲,長矛掄掃而起,蕩開一眾襲來長矛,手拍馬鞍,騰身而起,落在一側屋頂,隻幾下功夫,便將一側屋頂十數人砸落斬殺。


    而後挑起一根長矛,一腳踹向對麵,使之作為投槍,連連施為,將對麵屋頂之敵,也是射死大半。


    那敵騎頭領心下憤恨之極,卻不敢離馬同樣躍上房頂,隻能效法施為,挑起地上散落長矛,擲向寧郃,想將之逼下屋頂。


    寧郃也沒讓他失望,把他擲來長矛全數收下,反擲向對麵屋頂,來了一出挑花槍。


    直到敵騎隻剩其頭領一人,方下屋簷,重新落在地上。


    “給我死來!”


    手下人死傷殆盡,敵頭領自是怒不可遏,見寧郃暫無馬匹坐騎之力可依,頓時趁機殺來。


    寧郃驀得暴吼一聲,勢若虎嘯,聲如驚雷,一群精良戰馬,臨陣麵箭未有驚容,卻是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紛紛驚懼四散,那頭領坐騎也是驚嘶直立,差點將其揚下馬背。


    寧郃踏地縱躍,擰身挑刺,被其橫矛上架,擋在身前。


    然而寧郃動作並無停滯,似早有預料一般,瞬間一拉,舉手高架矛尾,往斜下一送,長矛直插在其心口,讓其不甘垂落馬下,倒斃在地。


    “矛不錯。”寧郃拎起那頭領的長矛,打量一番,提在手中,收了自己的劍,尋迴自己的馬,再往深處行去。


    倒是沒再遇到幾批人,遠遠跟來的一些刀客在半路就見狀四散,壓根沒隨後掩殺過來。


    寧郃追之不及,也沒勉強去把所有人都摁下,隻抓了兩個跑的慢的,讓他們引路,帶自己去了成家的那個山洞。


    “你們應該還有不少人,都哪兒去了!”


    到了地方,寧郃一看被刀砍斧劈了好一陣,卻沒有什麽太大損傷的洞口大石,也沒費力去試,轉而逼問起被抓的兩人。


    兩人忙磕磕絆絆迴道:“迴、迴大人,哥、哥舒頭領見這裏不、不好打開,隻讓三頭領帶人圍困,自己帶大部分人,去埋伏、埋伏在了成家大爺迴轉的路上了。”


    寧郃聞言蹙眉,再問道:“成家大爺得了信?”


    兩人點頭如搗蒜,“是,對,這本來就是哥舒頭領定下的計策,特意放了人南行去報信,準備將雲派刀客主家一鍋端了。”


    寧郃隨後接著喝問,從二人口中,知道了個此事的大概始末。


    他們口中的哥舒頭領,名為哥舒武,祖上是西泠人。


    彼時在那段中原跌宕的歲月裏,跟著當時中原西遷,也就是被稱為衣冠西渡的那段年月裏的那些中原世家,一塊兒過了滄瀾海,去了海西戎人的地界上。


    而且混的還不錯,西朝大徵的建立,到後來大徵五分成了現在的武淵、武寧等五國,以及十年前五國合力擊退灑朝北征大軍的戰鬥,都有參與,也算封候拜將了的存在。


    隻是在那以後,武淵兵亂權爭四起,哥舒家也參與其中,而且沒少發財,還跟大溱這邊重新有了聯係。


    而後在那邊經曆了一場兵敗,便借著商船迴到了大溱,以刀客正宗的名義,收攏打服了不少而今的風派狼派刀客,成為兩支刀客中新的一大勢力。


    但他可不想過這種刀口舔血,四處逐居的日子,隻是大溱不比西朝,他們再想得官封爵很難很難,於是就將目光放在了雍南三支身上,打算取而代之,做個富貴閑人,再圖其他。


    其先是挑撥離間,讓那兩支刀客對雍南三支生嫉生恨,甚至還為此不惜私下給賀嵐家等拉了不少生意,然後再從中大肆製造衝突。


    直到前些日子,成功挑唆起一眾刀客圍攻水派,實際打著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主意,準備自己抄了賀嵐家和成家的後路,再隨之設伏,把兩家子弟全都幹掉。


    “這特麽是精,還是蠢啊。”


    對此寧郃是感到很無語的。


    大溱容許江湖勢力存在,也默許他們互相爭鬥,這都不假。


    但賀嵐、成兩家,在穎安盤踞數百年,即便主家本家人不像那些大族,動輒數萬十數萬的,而今散落各地的卻也不少,遠不僅穎安這些人。


    更何況,兩家這麽多年無人為官,卻也仍舊混的風生水起,人脈關係和當地民望,哪個又會少了。


    怎能那麽容易就被鳩占鵲巢了去,或者說,即便真被占了去,又哪那麽容易就仍能有這兩家而今這份滋潤,這般安穩。


    可要說這人傻吧。


    他不僅完成了絕大部分計劃,還在嵐村那邊示敵以虛,演場大戲給賀嵐家家裏那些人,也給縣城那邊看,以此蒙混視線,拖延時間,也挺有兩下子的。


    隻是這人是精是傻,也不是寧郃現下需要去計較的,他更關心這人會在哪裏設伏。


    是以吐槽一句後,便再問道:“你們可知這哥舒匪人,欲在何處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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