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蹶張弩,射——」


    伴隨著一聲唿喊。


    「錚、錚、錚——」


    數千名漢軍鬆開了那緊繃著手腕,那一張張蹶張弩矢從每一個將士的雙腿之間爆射而出。


    箭鏃刺破空氣發出淩厲的勁響。


    弓弦迴彈與空氣劇烈的磨擦發「錚、錚」的鳴鏑。


    萬箭如同暴風驟雨般齊發而出,尖銳的破空聲充斥著戰場,也遙遙威懾著那支朝孟津關直衝而來的魏軍。


    得虧是薑維。


    他像是早有預料,隻是令旗揮動,魏軍進攻的擂鼓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特殊音質的鳴鏑。


    而這鳴鏑就宛若是某種訊號,所有的魏軍兵士竟是默契的、訓練有素的行動起來,盾甲兵在外,弓弩手、長槍兵藏入內,然後隻見得厚重的盾牌密集的拚湊在一起,將正麵、背麵、側麵,乃至於全方位形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防禦陣型,猶如一個堅固的鐵桶。


    然後,隻聽得「劈啪」之聲不絕於耳。


    無數弩矢宛若飛蝗一般,一枚枚的撞擊在盾牌上,發出低鳴且沉悶的聲響,然後紛紛彈落,竟然沒有一支箭能夠穿透這嚴絲合縫的盾陣。


    這是第一輪齊射,數千枚弩矢!


    擋下來了…


    然後,鋪天蓋地的第二輪,第三輪,密集的箭雨如同暴雨梨花,如同飛瀑直落,劈裏啪啦的密密麻麻的射在魏軍組成的幾個盾陣上。


    但最終…


    這些弩矢一個個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紛紛被巨盾彈落,數千隻弩矢竟沒有一支箭能夠穿透這嚴絲合縫的盾陣。


    城關上,傅士仁的副將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要知道,這蹶張弩可是當年旦夕間覆滅龐德三萬大軍的神器,無論是穿透力還是破壞力,那都是當世軍械中的佼佼者,可…可現在…


    他震驚,他不可思議。


    因為他從未見過,有哪個盾陣,能在蹶張弩的猛攻之下完好無損,這種場景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換…換八牛弩——」


    副將語氣磕絆,這種時候,不允許他太多的愣神兒,傅士仁說按順序,那蹶張弩的攻勢已經失敗,也隻能使用八牛弩了。


    「嗖、嗖、嗖!」


    一連三架八牛弩,發出破空的聲響,那三個成年男人也抱不住的巨大弩矢飛快的朝魏軍盾陣爆射而去。


    「轟…」


    隻聽得一聲炸響,其中一枚弩矢命中,頓時就激蕩起漫天的塵煙,這個軍陣直接就被炸開,塵煙四起。


    「中了!」


    這副將還在驚喜、驚唿。


    可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的驚喜瞬間就變成了驚嚇,巨大的驚嚇。


    因為,當那煙塵散去,他與所有城頭的漢軍驚詫的發現,那些原本集結成盾陣的魏軍兵士,刹那間化整為零,,從原先數千人組成的大型盾陣轉變為十人一組的小型盾陣。


    每個士兵都手持盾牌,緊密地站在一起,相互掩護。


    這樣一來,八牛弩的巨大威力仿佛打在了一團棉花上,瞬間被化解於無形,即便是命中,也不過隻是對寥寥十人造成殺傷,且因為十人小隊十分靈活的緣故,八牛弩那威力巨大的弩矢,幾乎完全沒有命中——


    蹶張弩、八牛弩,一連兩次攻勢被化解。


    魏軍覓得良機,在薑維的授意下,進攻的號角聲再度響起,烏泱泱一大片的魏軍兵士直衝向孟津關。


    「嗚嗚嗚——」


    隨著新一輪號角聲的響起。


    越來越多的魏軍兵士靠近了孟津關,在號角傳遞的命令下,他們紛紛取出弓箭,仰角射出箭矢,


    意圖壓製城頭的敵人。


    盡管是仰射,威力稍弱,但數萬支箭同時射出,其密集程度足以讓敵人無法抬頭。


    這時候,魏軍的雲梯已經成功的架在了城牆上,越來越多的魏軍兵士向上攀爬,整個孟津關一如黑雲壓城,局勢急轉直下。


    「特奶奶的——」


    這一刻,就連始終氣定神閑的傅士仁也不由得有一抹驚慌失措的味道。


    除了那嘹亮的「頂住」、「頂住」外。


    他忍不住驚唿出聲,「特奶奶的,這薑維也太…也太猛了點兒吧——」


    反觀這時的薑維,他一如既往氣定神閑的舉起令旗。


    「擂鼓,變幻陣型,所有兵馬掩護衝車與雲梯,速速破這城關——」


    咚咚咚——


    擂鼓聲再起,孟津關岌岌可危——


    …


    「福兮禍兮所依,禍兮福兮所伏…哈哈哈哈…」


    坐鎮後軍的曹彰勒馬停於一處山坡上,目睹著孟津關危如累卵,目睹著魏軍就要破關奪城,他忍不住大笑出聲。


    「看起來…」曹真順著他的話說道,「子文是頗有感慨啊…」


    「是有些感慨。」曹彰一邊捋著那長長的黃須,一邊頗為豪邁、放肆的說,「上天能送他劉備一個關雲旗,讓這大耳賊三年來逆轉時局,但終究,老天爺也是公平的,至少…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在這個咱們大魏的用人之時,送來了一個薑伯約!」


    「關麟,嗬嗬,依我看,真論及本事,他關麟這麒麟…還真未必能比得過這天水幼麟!」


    隨著曹彰的話,「哈哈哈哈」,他又頗為放肆、豪邁的大笑了起來。


    反觀曹真,則是若有所思。


    心裏嘀咕著。


    ——『薑伯約,如此卓絕的人才,當想方設法為子桓拉攏一番,收入麾下呀,可不能讓這子文給捷足先登了!』


    別看仗還沒打完…


    可實際上,曹真已經開始動小心思了。


    就在這時。


    「報——」


    一名信使匆匆而來,是張遼的信使,而看到這熟悉的裝束,曹彰莫名的有些心有餘悸…


    就在上一次,他也是在麵見這等裝束的張遼信使後,整個河內城說炸就炸了,他是何其僥幸,才撿迴了這條命!


    「何事?」曹真問這信使。


    信使迴道:「虎牢關由關羽駐守,張將軍久攻不下,特此派我來稟報兩位將軍,由張將軍拖住關羽,兩位將軍當趁機奪下洛陽城——」


    隨著這信使的話。


    「哼…」曹真不由得發出一聲冷哼,他的聲調也變得有些陰陽怪氣,「這洛陽城我們固然要攻下,可張將軍這話卻有些不對!若誰都如張將軍一般,麵對強敵就畏懼不前,那我們這兒也說,對麵的是那關家四子關麟,那這洛陽城…我們還不打了?那誰還賣命?」


    曹真這話直接使得那信使把頭埋低,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曹彰倒是因為這孟津關的攻勢,心情大好,他大手一甩,笑著說道:「子丹,你為難他作甚?再說了,為大魏效力,外將又哪裏比得上咱們宗室的將軍?」


    「這話也不盡然。」曹真的目光再度轉向中軍處指揮若定的薑維,「攻這漢軍,能看得出來,伯約是早有準備,且竭盡全力,他可是從未畏懼過那關麟分毫——」


    「那不一樣,伯約與那關麟有殺父之仇,否則,當不止於此…」


    隨著曹彰這一句。


    曹真眯著眼,一邊看著戰況,一邊提議道,「可以說,漢軍所有的花招,都被薑維一一化解,解的漂亮啊!依我看,這孟津關守不


    了多久了,嗬嗬,等這關奪下,再攻洛陽城時,咱們索性就把所有的兵都交給伯約,然後等著看他破城,擒住那關麟就好了!」


    曹真隻是一個提議…


    換句話說,薑維太、太、太、太好用了!


    當然,除了這個意思外,曹真也是有意提攜薑維,將他捧到更高的地位,為自己所用——


    是啊,這麽一個沒有了父親,又與敵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賢才,太容易控製了!


    而隨著他的話吟出,就這麽短暫的幾個瞬間。


    伴隨著「咚」的一聲,孟津關的城門已經被衝車撞開,城頭也布滿了先登上城的魏軍兵士,所有的跡象表明,孟津關就要失守了。


    「好啊——」


    曹真不由得亢奮的揮拳,興奮之情難以言表。


    這是完勝啊,這是薑維悉數破解了所有敵軍的軍械!


    然後無限接近於完勝啊!


    這已經不單單是一場勝利,這是一種符號,一個圖騰!


    魏軍要站起來,要逆風翻盤的圖騰——


    反觀曹彰,他一邊眯著眼目睹著這即將破城的時刻,一邊「吧唧」著嘴巴,像是在琢磨著什麽,很顯然,他也在琢磨著薑維…琢磨著這年輕人的含金量!


    最後,他不漏聲色的輕聲問曹真:「子丹方才說什麽來著?」


    「好啊?」


    「不是這句,再前麵一句!」


    「噢…」曹真略微迴憶了一下,這才說,「我的意思是,伯約這麽能打,這麽能將那關麟的花招一一化解,咱們索性就把所有的兵都交給伯約,然後等著看他破那洛陽城…」


    不等曹真把話說完。


    曹彰已是點頭,「我早就這麽想了,還怕你不同意呢!」


    呃…


    曹真一時間木訥了,呆住了!


    這事兒,已經不隻是要把兵悉數交給薑維統籌這麽簡單了。


    曹彰已經琢磨出什麽來了,他要想方設法的拉攏薑維,甚至…要在曹丕與曹植下手之前,他加入了這場薑維的爭奪戰!


    「嗬嗬,薑伯約,我看行——」


    隨著曹彰這最後一句話的吟出。


    整個孟津關的城頭已是旌旗變化,那諾大的「漢」字大旗已是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迎風獵獵作響的「魏」字軍旗。


    當然其中,還夾雜著…這一戰大魏的「功勳」,那招展迎風的「薑」字大旗格外的醒目與閃耀——


    …


    「薑維你小子記住,我傅士仁會迴來的——」


    當傅士仁這「放狠話」似的最後一句話喊出,漢軍已經悉數撤出孟津關,退往洛陽城。


    薑維沒有選擇追擊,而是穩紮穩打的先占據城關,暫且休整。


    最終,孟津關一戰,以傅士仁敗去,薑維成功占領畫上了對雙方而言都「最圓滿」的句號。


    隨後,便是曹真與曹彰統領的四萬大軍進入城關。


    那兩邊夾道的「魏」字大旗迎風招展。


    這種勝利的姿態,久違了——


    「伯約呢?」


    曹彰詢問迎接他們的天水副將,麵頰上卻是露出些許的不悅。


    ——『怎麽,不過是兩戰告捷,這薑伯約的尾巴就翹到天上了?裝都不裝一下了?』


    的確,就在幾日前奪下小平津關時,曹彰與曹真入城,薑維還是親自相迎…現在,這才過了幾天哪?


    如果是這樣?那…


    正直曹彰越想越憤怒之際,副將的一番話瞬間讓他笑逐顏開,「兩位曹將軍…非薑將軍不來迎接兩位,而是…而是這孟津關距離洛陽


    極盡,既已經運送來八牛弩、蹶張弩,薑將軍擔心萬一關內埋著炸包…傷到兩位將軍就不妙了,於是,他親自率軍沿著整個城關上上下下去摸排炸包…故而…故而…」


    當這麽一番話傳入曹彰與曹真的耳中…


    一時間,曹彰竟有幾分羞愧。


    ——『竟是錯怪伯約了…原來伯約不來迎接,都是為我等的周全考慮啊!』


    因為切身經曆過這爆炸,故而…曹彰對這副將說的,對薑維的行為更加感同身受。


    「還是伯約細心哪…」


    曹彰不由得感慨道。


    曹真則是吧唧了下嘴巴,意味深長的補上一句,「看來是子文想多了,我倒是從未懷疑過伯約…啊,哈哈哈哈…」


    他這麽一說,這麽一笑,無疑…是在拉攏薑維這個環節替曹丕占據了上風。


    曹彰哪裏會吃這麽個暗虧?


    他大手一甩,朗聲道,「我曹彰何時懷疑過伯約?伯約的忠心可鑒天地!我最是相信他了…」


    說到這兒,為了拉攏薑維,也為了扳迴一局,曹彰直接將懷中兵符甩給這副將,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故意抬高了嗓門,大聲吆喝道:


    「告訴你家將軍,這是我曹彰餘下的三萬大軍,一並交給他,攻洛陽城…我信得過他!」


    「但有一條,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這…


    隨著曹彰的話,曹真一愣,他心裏嘀咕著。


    ——『這次…怎麽讓子文捷足先登了?』


    心念於此,他也連忙拿出兵符。


    隻是,他隻有一萬兵符,算下來,比起曹彰的三萬大軍的兵符,份量…倒是顯得有些不夠看了。


    這邊廂,曹真與曹彰還在言語間、行為上的明爭暗鬥。


    薑維卻已是裝模作樣的巡視過一遍城關,然後站在了孟津關的最高處,那遙遙相望,已經能看到洛陽城中新修成的那高聳入雲的德陽殿。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狹長。


    唿…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抬起頭,仰望向那天穹。


    感受著這耀耀日光落下的餘暉,他知道,屬於他最高光的時刻,就要來臨了。


    「全軍休整,五日之後,直取洛陽——」


    …


    …


    「薑維?竟是薑維助子文與子丹打到了洛陽城?」


    陽平關處的魏王曹操驚愕不已的看著手中的戰報。


    洛陽城的急報,即便是七百裏加急,傳到這邊也需要四到五日之久,而在此之前,曹彰大意失萬軍,薑維連戰連捷,奪下小平津關、河內郡的戰報,曹操已經收到。


    可他決計不會想到,就這麽一個薑維,愣生生將戰線推到孟津關,乃至於攻破孟津關,直抵洛陽城。


    曹操本也是有些疑竇,生性多疑的他無法相信…這仗打的這般輕鬆。


    可一旦聯想到薑維的身世,薑維與關麟的深仇大恨,那所有的疑竇頃刻間就消散一空,再沒有半點波瀾。


    「嗬嗬…」


    曹操笑了,「還真是西邊不亮東邊亮,孤讓子丹、子文率軍東征,意在聲東擊西,悄無聲息的將這十萬關中軍調來漢中,不曾想,漢中這邊大優的局勢下接連受挫,損兵折將,倒是子丹、子文那邊,憑著這薑維的統禦直接打到了洛陽城!有點意思,有些能耐呀!」


    如今的曹操是既驚且喜…


    事實上,他從未小覷過薑維,他也認定薑維會成為大魏的棟梁之材,但…無論是曹操如何看重薑維,卻也無法想象,小小年齡的他迸發出這般大的能量。


    這是堪比那關家四郎關麟


    關雲旗的能量啊!


    這也是大魏急缺的能量!


    「恭喜大王…」一貫老成持重的賈詡,對薑維也沒有半分疑竇,他隻是感慨道:「文遠將軍受製於那關雲長無法突破虎牢關,這樣也好,至少為薑維進攻洛陽牽製住了關羽與關家軍,這麽算算,保不齊這洛陽城與天子,大王是可以失而複得!」


    「那些都不算什麽。」曹操眯著眼,「孤最在乎的是擒到那關麟,孤要看看這個…這兩年多來讓我大魏屢屢受挫,這兩年多來在三足鼎立的博弈下,愣生生滅了吳國的家夥!孤要看看他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隨著曹操的話,賈詡再度開口,「雖是兵臨洛陽,但這也才是薑維與那關麟正麵較量的一局,薑維將軍固然不會大意,可大王也要做足心理準備,這一仗怕是不會輕鬆!」


    「這些年,孤打的哪一仗都不輕鬆!」曹操眯著眼,繼而轉過身,話鋒一轉,問到了這邊的戰況,「說說吧,仲德在南中可有什麽南蠻王的消息傳迴?還有,郭淮、張既帶領的那幾萬陽平關的兵馬殞命於山穀後,漢軍可有什麽變化?」


    遠交近攻,釜底抽薪,洛陽那邊戰事精彩紛呈,可漢中的戰勢,又如何不是美妙絕倫呢?


    曹操恨不得一口吞下那定軍山上的大耳賊!


    可終究大耳賊的份量太大,他這一口,還真不容易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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