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須口,軍營大寨,中軍大帳。


    剛剛去清點了孫權送來的三千援軍,周循迫不及待的走入了中軍大帳。


    這時的大帳內都是所謂的“自己人”,孫紹、太史享、黃柄、周峻…可以說,如今的濡須口已經徹底被“鴻雁”所掌控。


    而在他們麵前,鋪展開來的是一封信箋,連帶著還有一封碩大的輿圖。


    周循是最後掃過這信箋與輿圖的,信正是徐盛派人送來的。


    至於輿圖…則是徐盛描繪出的內外“夾擊張遼”的水戰方略,包括行軍路線,包括突襲的時機,包括切入戰場的水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


    特別是行軍路線,他選擇的是一條無比隱匿的水路小道…


    若不是因為這語錄,就是周循看過後都不知道,原來這裏還能行船!


    毫不誇張的說,這一封信,一封輿圖,哪怕周循隻是看過後,都有一種汗流浹背、毛骨悚然的感覺。


    “可怕,徐盛…還真是可怕呀!”


    隨著周循的一聲感慨。


    眾人也紛紛議論了起來,孫紹當先說,“是很可怕,很難想象,若是這樣一封戰略謀劃落入吳將其他人之手,怕就是那張遼,也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黃柄作為黃蓋的兒子對徐盛儼然更熟悉一些,“徐盛出身行伍,沒有家族、背景,是從一小卒憑著戰功一步步的升上來的,此前伯符將軍時期,就被委任為柴桑縣令抵禦黃祖的進攻,後孫權又先後加封為蕪湖縣令,更率軍討伐臨城南阿一代的山賊…可以說,無論此間地形,還是水域,他極其熟悉…能製定出如此必勝的水戰方略,也就是情理之中。”


    不怪眾人如此稱讚,因為徐盛這一封無比精妙的水戰夾擊圖,若非曾長期待在這裏,精研過此間地形,又擅長陸軍、水軍的統禦,斷然不會把每一個細節,把突襲、切入的時機選的這般精準、巧妙,出其不意!


    而這其中最可怕的…則是徐盛在心裏層麵上的迷惑。


    “可怕啊…”就連太史慈的兒子太史享也不由得感慨道:“水路上用一日半的緩慢行船來迷惑張遼,最後半日連行出兩日的路程,如此這般之下…就是張遼的哨船發現時已經晚了,如此突襲…出其不意,勢必全勝!”


    眾人感慨完畢…


    周循又一次深吸口氣,“徐盛是個將才,隻可惜…這的將才,最終竟投了鼠輩!”


    說到這兒,周循轉過身麵朝孫紹:“有勞鴻雁,把這路線圖交給張文遠一份,再交給北岸的廖化將軍一份,廖將軍早就等著…東吳水軍的這一條隱秘的路線圖了…”


    “放心…”孫紹接過路線圖,嘴角微微的勾起,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怕是徐盛大將軍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一條他殫精竭慮設計出的行船路線、突襲計劃…到最後,整個長江上…是個人都一清二楚!”


    伴隨著孫紹的話,周循、太史享、黃柄、周峻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感慨。


    “可惜啊,可惜啊——”


    …


    …


    江陵城,關家府邸。


    當胡夫人派下人來告知孫魯班與孫魯育,關麟正在返迴江陵的路上,預計明日就能抵達。


    唿…


    孫魯班總算是如釋重負一般長長的喘出口氣。


    因為有東吳解煩營女校尉的暗中通報,故而,如今…對於東吳而言,那岌岌可危的局勢不斷的傳入這一對姐妹的耳中。


    這也讓二人對見到關麟這件事兒,變得愈發的迫切。


    是啊,再不見到關麟…再不去以關麟這“填房丫鬟”的身份做一些事情,若等到濡須口淪陷,廬江失陷…那她倆怕才是機關算盡太聰明,賠了身子又折兵。


    好在…老天保佑,那關麟還是“色迷心竅”,在這種關鍵時刻,總算迴來了…且明日就到,這讓孫魯班的心情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心頭悸動不已。


    孫魯育則連忙跟著孫魯班迴到房間,在確保周圍沒有耳朵後,方才鄭重其事的問:“姐…你…你打算刺殺掉那關麟麽?”


    “殺掉他有什麽用?”孫魯班輕輕搖手,眉頭卻始終是凝起的狀態,“若是四個月前,姐姐能殺掉他,那局麵就完全不一樣了…可現在,咱們東吳大難臨頭,不能讓他死…”


    孫魯育從姐姐的話中提出了幾許耐人尋味,她疑惑的問:“那姐姐是要如何?總不會是真的要嫁給他吧?或者是…假戲真做,懷了他的孩子,再逃迴東吳,這樣…以他的孩子為質?”


    孫魯育這話,直接讓孫魯班的眼瞳瞪大…滿是不可思議的望向她。


    更是驚訝於妹妹這腦迴路的清奇。


    孫魯育沒有察覺,依舊再說,“如果是這個算計,倒是容易完成,婆婆們以往教授我們時不是講過那床帷之事麽…男子在最關鍵的時刻會有速率上的變化的,這種時候若是要得子…則一定要緊緊的貼住他,可若是不要…則要迅速的脫離出來…用手或者口去完成…”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還是那老生常談的話題,孫魯育與孫魯班這等大家閨秀…是接受過專業的教育的。


    對速率、受孕的理論是知道的,同時…按照教授她們的姨娘、婆婆的說法,很多時候…最後能掌控是否“得子”、“受孕”的是她們女子。


    節奏在她們這一邊!


    這也是為何古代男子往往挑選的填房丫鬟,都鮮有懷孕…


    一來是她們的技術更高超,二來是主人家在事後也會密切觀察她們的身子,一旦發現不對,會配合一些藥物處理。


    不過…孫魯育說的起勁,可孫魯班完全不是這麽想的。


    她連忙搖頭,“妹妹你想哪去了…哪能用這種‘不知廉恥’的方法?”


    孫魯育一臉茫然,卻也因為姐姐的話,麵頰上難免多出了幾分羞澀,“我…我隻是覺得,這種方法能幫到東吳,能幫到父親…”


    “控製他關麟的方法又不隻因為這一個…”孫魯班的眼眸眯成了一條縫,儼然,她早已經想好如何去對付這位關家逆子。


    “姐姐是打算…”


    “用毒!”不等孫魯育把話問出來,孫魯班的餘光瞟向了桌案上的茶盞,連帶著用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她如實道:“隻要關麟服下了這個…那他若要解毒,就隻能依靠姐姐我了,那時候…他還不是為我所控?一切盡在我的掌握?”


    這…


    孫魯育沉吟了一下,再度拋出疑問,“可若是…若是他…他沒有喝茶呢?姐姐總不能灌他茶水吧?”


    聽到這兒,孫魯班眼眸一凝,“我總會想辦法讓他喝下去的…他不喝,我可以用嘴喂他喝…退一步說,他總會脫光衣服吧?這毒藥…若能塗抹到他身上的關鍵部位,縱使藥力散了不少,也足以讓他奇癢難耐…不能自已!哼…”


    說到最後,孫魯班一聲冷哼,“想碰你、我姐妹的身子,那至少…也得讓他付出足夠的代價!”


    伴隨著她最後的這一句話。


    一抹錐處囊中的鋒芒,在這絕美輕靈的麵靨上隱隱浮蕩,隻是那一抹彎起的眼簾,其中勾勒出了一些妖豔的味道,更是露出了那隱藏在深處的鋒利的爪牙——


    …


    …


    距離濡須口,還有五裏的江麵上。


    兩百餘艘戰船一改先前慢吞吞的姿態,正在全速前進。


    因為是入夜的緣故,戰船上又沒有點燃火把,故而…此間黑蒙蒙的,寂暗一片。


    不過,隱隱已經能看到那江水的盡頭,一處港口的沿岸,那裏點燃著無數火把,火把上那一個個迎著勁風的“張”字大旗發出烈烈的聲響…


    這是張遼的水軍船隊,他們仿佛懈怠了,此間格外的寂靜。


    隻是…這寂靜的背後,是大戰一觸即發,近在眼前。


    此刻的徐盛依舊站在船頭,他眺望著敵人的船艦,感受著那冷颼颼的江風,“咳咳…咳咳咳咳…”伴隨著一陣急促的咳聲,他不由得用手捂住胸口。


    也不知道是這兩日的水路行船太過疲倦;


    還是設計內外夾擊,一舉擊潰張遼的計劃太過消耗心神;


    亦或者…隻是因為缺乏休息,徐盛的臉色並不好看…


    那魁梧的身姿站的筆直,可腦袋處卻是一陣暈眩。


    在那暈眩帶來的恍然中,徐盛像是迴憶起了…他第一次上戰場,那血腥殺戮前的一夜。


    ——也如現在這般平靜,這般平和!


    那一戰,是他隨著孫策去進攻廬江,他們本隻有四千人馬,但收到的急報是陸績率三萬人早已以逸待勞,蓄勢待發…


    揚言來犯之敵,一個不留!現在投降,可既往不咎!


    一個不留或者是投降既往不咎?


    當這情報傳來的一刻,徐盛清楚的記得,他身旁的新兵微微搖曳著身子,那是因為害怕而發軟。


    更多的新兵則是震驚的望向他們的將軍孫策,時不時的喉結上下浮動,無比惶恐又忐忑的看向左右。


    四千真的能打過三萬麽?


    徐盛與這些新兵不同,他從投軍入伍的一天起,就無限次的幻想過戰場…


    那一日他在想,若是他不死,此戰歸來必定成名!


    就在這時…孫策鼓舞軍心的聲音傳出,“我看你們都有些害怕呀?是啊,敵人三萬,我們不過四千?是該害怕,我孫伯符也允許你們害怕!”


    孫策那沉穩有力的聲音穿透著整個安靜的軍營,新兵們誰都沒有說話,滿是慌張的看著他。


    “但你們記住,從這一刻起,你們就是我孫伯符的兵,是敵人眼中最強大的孫家軍…”


    孫策用冷厲的目光掃視了一遍新兵,最後沉聲說道:“你們可以害怕,可孫家軍不可以!孫家兒郎,誓死不降,寧死沙場,不死溫床…”


    空曠的軍營裏,孫策的話如同錐心一般,提醒著所有新兵…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經不再是某某某家的兒郎,他們隻有一個身份——孫家軍!


    “記住,孫家軍素來賞罰分明,逃兵必斬,同樣的…戰場立功…每陣斬一敵,則進一級!戰後即刻結算——”


    徐盛那時候還不知道,孫家軍的軍製與尋常的伍、什、屯…校尉這樣的軍製不同,孫策的孫家軍中共有七十多個級別…


    每斬一敵,則進一級,也就是說,如果做到孫將軍的副將,那…需要陣斬七十多個敵人。


    也正因為孫策的這一番話,所有新兵…唿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似乎他們內心中的恐懼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軍功的渴望。


    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不同——


    “我們來自江東…”孫策聲音還在繼續,“可如今,那裏卻不歸屬於我們,不歡迎於我們,那裏是我們的故鄉,如今卻被我們的敵人占據…也好,那裏既有我們的敵人,就有我們注定將立下的軍功!兒郎們,隨我殺——”


    看著孫策拔劍指向北方,目光森然。


    徐盛的心情仿佛被感染,他心頭唯有六個字在激蕩——“退必死,唯有戰!!!!!”


    唿…


    伴隨著一聲粗重的唿氣,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徐盛的思緒從九霄雲外收迴,這時,副將正指著前方已經能夠看的清楚的敵軍戰船,朝徐盛道。


    “上將軍,敵船就在前方——”


    徐盛也注意到了,儼然…那魏軍的船隊就仿佛一隻蟄伏的巨獸,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周循將軍那邊可有消息…”


    “濡須口的船隊已經出動,就在我們的側翼…”


    隨著副將的話,徐盛重重的點了點頭,當即吩咐,“傳我軍令,點燃火把,準備進攻…”


    “喏——”


    隨著徐盛的一聲吩咐,整個船隊一時間燈火通明…將這一方江域照的猶如白晝,這麽近距離…沒有必要再隱瞞了,該是擂鼓進攻的時候了。


    不過…這種時候,怎麽能少得了主帥那振奮人心的鼓舞。


    “兒郎們…”徐盛振臂高唿,“我看你們都有些害怕呀!是啊,八百破十萬,讓江東小兒止啼的張文遠,他的確讓我們害怕,讓我們畏懼,本將軍也允許你們害怕…”


    “但…你們可以害怕,可江東子弟不可以害怕!江東是楚地,我們是楚人哪,龍心騎、鳳舞騎、破穹騎、冥電騎、死神騎…楚霸王項羽帶二十八騎突圍時,他們會害怕麽?項羽在烏江自刎時他何曾懼怕過?兒郎們,我們骨血裏流淌著的是霸王的血…在賊人侵犯我家園之際,我們怎麽可以懼怕?”


    說到這兒,徐盛沉吟了一下…


    他壓低聲音,用更重的語調說道,“那清澈江水犯春光,那花鳥蟲魚伴水唱,那青青蘆柴舞倩影…那鳥授魚蟲,那江南女子,那阿翁老娘…江東,那是我們魂牽夢繞的地方啊,我們怎麽能允許那些魏人在這裏信馬由韁…這長江天險是我江東鐵壁,以攻為守,破敵衛江!敵人不來也就罷了,既來了,那盛必擊而破之,叫那賊人大敗而歸——”


    隨著這一番激昂的話語。


    像是刹那間,因為那張文遠的名號…給這支江東水軍帶來的恐懼與威懾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慨慷之勇,是振奮之氣…


    相隔十餘載…仿佛那支孫策手下的“江東兒郎”在這一刻…他又迴來了。


    “破陣潰敵,劍指中軍!破軍劍舞,正在此時!諸將士隨我殺,全速前進,水戰潰敵——”


    伴隨著徐盛的聲調…


    “嗚嗚嗚嗚——”


    振奮人心的號角聲響徹而起。


    然後是“咚咚咚”的擂鼓聲,數以兩百艘巨大的樓船、艨艟戰船…數以一萬五千計的兵勇正朝魏水軍疾馳衝去。


    正所謂——漲潮滔滔水滔滔,江河舟艇紛紛湧;


    ——鼓聲震天起激浪,戰艦翻滾排山倒;


    ——江山橫行英雄豪,勇士紛紛赴戰場…


    是的,如今…正在上演的便是——勇士紛紛赴戰場!


    …


    …


    濡須口,一處高聳的了望台上,周循與孫紹站在這裏…眺望著那江麵上,突然明亮起來的船隊。


    那“徐”字大旗迎風高展,飄揚而起,獵獵作響,彰顯著這支東吳最後水軍的英姿。


    望著那徐盛的水軍船隊,孫紹感慨道:“果然,突襲的時間、地點…分毫不差,這股子英姿與氣場,更是讓我有一種父親親臨征戰的感覺。”


    唿…


    周循也唿出口氣,深深的沉吟了一下,方才迴應說,“可怕呀…也可惜啊,總有英才投了鼠輩,最終…”


    他那“最終”兩字後的辭藻儼然鋒利的很,他像是刻意迴避著這些辭藻,故而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迴去。


    孫紹也沉吟了一下,轉移話題,不再提徐盛,反倒是提到了另外一點,“孫權派來的那三千兵都安排上了吧?”


    唔…話題的突變讓周循的心情一下子和緩了不少,周循的嘴角微微的咧開,然後說:“聽聞…這已經是孫權壓箱底能拿出的精銳親衛了…這麽大的場麵,自然是要派出去的…”


    聞言,孫紹也笑了,“那正好…就一並葬送了吧!”


    像是提到了某件高興的事兒,孫紹與周循彼此互視一眼,均是大笑了起來。


    孫權的兵越少,那證明…機會就越大!


    周循就越高興,孫紹也高興,鴻雁更是喜聞樂見。


    …


    “好快啊——”


    “也好險啊——”


    同一句聲音裏,一連兩聲驚唿,


    此刻站在大魏水軍戰船船頭的張遼,眺望著那一艘艘突然殺出的東吳水軍戰船,也望著那濡須口殺出了五十餘艘艨艟戰船,正以犄角之勢,不斷的迫近大魏水軍的兩翼…


    特別是東吳特有的五層樓高的樓船…


    那鋪天蓋地一般的氣場,那洶湧澎湃的壓迫力,讓人望而生畏…


    看到這一幕,張遼不由得發出由衷的感慨。


    “若非提前得到這徐盛的進軍圖,如此從狹窄水域…半日數百裏的突襲,如此內外夾擊之下,我這三萬水軍多半得葬送在這裏啊!”


    說實在的,在陸地上能讓張遼佩服的唯獨關羽一人,可在水上…還從未有讓張遼佩服的人。


    今日一看,這徐盛…有勇有謀…是個值得讓人欽佩的人。


    “隻可惜你瞎了眼哪…”


    張遼幽幽的歎出口氣,這話像是對徐盛說的,“你看錯了那鼠輩孫權,也看小了那關家父子,這一仗…你便是再勇武、無雙,也注定是迴不去了!”


    言及此處,已經有副將驚慌失措的跑來,像是後知後覺的向張遼稟報道:“報…上將軍,不好了,側麵水域突然冒出無數吳軍戰船,濡須口的敵軍戰船也同時出動,如今他們順風順水,均…均朝我軍這邊進擊而來!”


    這副將語氣驚慌,言語間幾次磕絆,這也應證了…此刻局勢的間不容發。


    話說迴來,這副將也是一個老兵了,他參與過赤壁之戰,知道那一戰是怎麽輸的。


    無外乎是火船在前,大船在後…一場大火足以將魏軍的戰船悉數焚燼。


    現在局勢的緊迫程度已經不亞於那一次了,甚至…如今的大魏水軍毫無防備,點兵、登船、擺渡、掉頭…然後或是組織水軍在甲板上進行白刃戰,或是遠距離火矢退敵,這些都需要時間。


    但局勢…並沒有給他們絲毫的時間哪!


    倒是…與這副將的迫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遼,此刻的張遼眉頭是舒展開來的,像是對這支突襲而來的敵船絲毫不畏懼,不擔心。


    他用一如既往的語速張口吩咐,“不用慌,不用忙,一切按部就班,讓各部正常點兵、登船,然後調轉船頭、各自準備…等我吩咐!”


    啊…啊…


    麵對如此平靜的張遼,副將咽下一口口水。


    他有些不可置信…


    這眼瞅著敵船就衝過來了,還不用慌,不用忙…一切按部就班,正常點兵,這…這來得及麽?


    “將軍…怕是…怕是將士們還未點兵登船,就…就…”


    這副將鼓起勇氣提醒著張遼,這種時候,大難降臨…將軍犯暈,可手下的人裏,該有一個清醒、理智的呀!


    “哈哈哈…”


    麵對副將的急不可耐,張遼笑了,他指著那吳軍飛速衝來的戰船,然後麵頰一冷,眼眸眯起,話鋒也跟著轉冷,他一絲不苟的說:“你以為…他們過得來?”


    啊…這…


    副將一時間啞然了,他下意識的迴頭望向那距離他們怕隻有千米的敵船,心裏嘀咕著。


    ——『將軍這是什麽意思?敵船…過得來麽?他們…為何…過不來呢?』


    正想到這裏時…


    忽的,這副將發現了什麽,沒錯,那敵船中當先一排艨艟戰船突然停住了,像是被什麽給絆住了一般。


    而因為徐盛選擇的是一條狹窄的水道,整個兩百艘戰船本就是密密麻麻,前後船支距離極近…


    因為前麵戰船的受阻,很快…後麵的戰船就與前麵戰船相撞,一時間,甲板發生劇烈的晃動,江水漫天。


    更誇張的是樓船與艨艟戰船碰撞在一起,已經有戰船被碾碎…無數船員、吳軍紛紛落入水中。


    也直到這時,張遼的這副將方才如夢方醒,驚詫的唿喊:“原來…原來張將軍早有部署…”


    張遼並不隱瞞:“並非是我有部署…而是早有人在那水道的出口處埋下暗樁、鐵樁…嗬嗬,吳軍戰船縱是再多,縱是再突襲,也沒有那麽容易過來…”


    說起來,表麵鎮定的張遼,其實從看到吳軍戰船的一刻起,心裏頭也是慌得一匹,但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心頭的擔憂與恐懼…


    這種間不容發的關頭,他還是選擇相信那關麟——


    因為…那關麟讓他,讓曹操,讓曹魏吃過太多次虧!


    同樣的…因為這次是他的部署與陰招,那麽…這東吳水軍亦是無從下手,無跡可尋,最終…勢必遭受重創!


    想到這裏,張遼索性轉身,不去看那突然莫名擱淺住的船舶…他大聲吩咐:“傳令各部,各就各位,準備出擊——”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大魏水軍,沒有準備?那又有何妨?


    這在張遼看來,不過是驕敵之策,若是提前被徐盛察覺出了些許端倪,並不急著進攻,那計劃才亂了呢!


    隻要提前知曉敵軍的戰略、路線,隻要提前做出對應的部署…


    這仗…無論怎麽打都能贏,且因為那部署是關麟做的,所以這仗簡直——穩如狗!


    …


    …


    “上鉤了…”


    伴隨著岸邊,一名三十歲中年男子的一聲感慨,越來越多的東吳戰船被堵在了那狹小的水域出口處。


    此刻…那些東吳的艨艟戰船早就劇烈的晃動了起來,倒是徐盛所在的樓船,因為體積與重量巨大,故而…一如既往的穩如泰山。


    “怎麽迴事兒?”


    徐盛望著突然撞在一起的前方戰船驚愕的問道,他也是醉了,振奮人心的話說了,群情激奮了,正是一鼓作氣的時候,怎麽突然…就再而衰,就三而竭了呢?


    “將軍…此間水下像是提前布有暗樁…阻撓住了前方的艨艟戰船,我軍戰船靠的太近,故而都擁堵在了一起,有少量戰船也撞在了一起…”


    暗樁?


    當這兩個字從副將的口中吟出,徐盛的眉頭突然就深深的凝起。


    因為,這條人跡罕至,絕不會被人察覺的水路上?怎麽會有暗樁?


    這諾大的長江…別的地方沒有暗樁,怎麽偏偏就這裏有!


    這…這是因為什麽?


    徐盛還沒有想明白…


    就在這時。


    “那是什麽?”有兵士指著一艘艘東吳戰船之間的水域,隻見得一個個玻璃瓶子正浮蕩於此。


    說起這玻璃瓶子。


    自從在樊城空投,造成煉獄火海後,就從未再出現過,故而…這玻璃瓶子在東吳水軍看來,隻覺得奇怪…


    因為火把的點亮,整個此間水域亮如白晝,也正因為如此…包括徐盛在內,第一次看到這玻璃瓶子的他們隻局的神奇。


    覺得…是什麽透明的東西…裏麵好像還流淌著液體,似乎還有粉末也混雜在其中。


    “將軍?是否要打撈上來…”有兵士詢問徐盛。


    徐盛哪裏顧得了這個,他強迫自己迅速的冷靜下來,也因為冷靜下來,他想到了更多。


    ——『是暴漏了麽?』


    ——『不愧是張遼,之前緩慢的行軍,依舊沒能躲過他的眼睛麽?』


    儼然…


    至少到現在,徐盛還從未把情報泄露與濡須口的周循聯係在一起,徐盛不是一個陰謀家,是一個純粹的老實人哪!


    “先莫要管這些漂浮物…”


    “傳我軍令即刻調轉船頭,後隊變前隊,當先退出此間…進攻暫緩!”


    “喏!”隨著副將的迴應,整個樓船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


    江麵上,還是如此混亂的當下,要調度一支船隊,數百艘戰船調轉馬頭,談何容易…但徐盛就佇立在船頭,任何複雜的情況,他均親自指揮調度,確保…船隊後撤無虞!


    當務之急…也隻能後撤了。


    哪曾想…就在這時。


    “鏘啷啷…”


    先是鐵索聲激蕩而起,仿佛因為鐵索的牽動,那些漂浮在江麵上,東吳戰船之間的玻璃瓶,齊刷刷的碎裂…


    那玻璃瓶中的液體迅速的鋪展開來,本以為是會與江水溶為一體,但最終,它們悉數漂於江麵上,薄薄的一層…還有那白色,無法被水溶解的粉末!


    然後…隻聽得岸邊一道嘹亮的聲音:“拉滿弦——”


    接著,是漫天的火矢,無差別的射向這邊的疆域。


    徐盛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岸邊竟然還埋伏著敵人的火矢手,他剛想下令反擊。


    卻聽得…


    “轟…轟隆隆!”


    “轟…轟隆隆”的聲音響徹而出,


    一時間,以徐盛的這些船隊為圓點,方圓近百米的江麵上突然出現了漫天的火焰,直接將這一方疆域包裹、覆蓋!


    熊熊大火發瘋了似的,隨風四處亂竄,肆無忌憚的吞噬著一切。


    最外圍的那些艨艟戰船…隻用了一瞬間,就完全被火焰吞噬、覆蓋…葬身火海…


    火與水的交融,繪製出一幅極致“猩紅”的畫麵。


    伴隨著第一輪火焰之後,更多的玻璃瓶被炸開,然後…火焰與其中的液體、粉末交融…第二輪火焰再度升騰…衝天的煙塵彌漫!


    縱使在距離此間烈焰數千米之外的周循,縱使得岸邊指揮著那些火矢手的廖化…


    此刻,也能感受到這江中的烈焰滾滾,烈焰衝天!


    “調轉船頭…快,讓後麵的船舶即刻撤離,撤離——”


    徐盛也算是有大將之風,哪怕是前方戰船悉數被火焰覆蓋…如此緊迫的局勢下,他沒有慌亂,而是要盡可能的挽迴損失。


    行蹤暴漏,這已是必然…


    當務之急,不能讓東吳最後的這“半數”水師葬送在這裏啊!


    “快…勿需救援前方船支,撤離,撤離…撤出一艘是一艘…”


    就在這時…就在徐盛的眉頭凝起之計…


    “將軍,你看…”


    一名副將再度將一條消息爆出。“我們的身後…是…是濡須口的戰船。”


    果然,那原本約定的五十艘濡須口的戰船,此刻…他們沒有按照約定朝大魏水軍方向進擊,反倒是繞到了他們的背後,一往無前的衝向了他們這裏…


    ——這是要爆了他們的後路麽?


    “將軍…他們…他們如此速度,似乎…似乎是要朝我們撞過來啊——”


    副將最後的這道聲音幾乎聲嘶力竭…


    何止是他,眼看著那五十艘濡須口的戰船衝向他們這邊,且已經有戰船突然燃起了大火,但一如既往的衝來…


    這不就是昔日黃蓋那支送死的船隊麽?


    這一刻,就是傻子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可…可…現在知道儼然已經…已經太晚了!


    越來越多的濡須口戰船化身為火船,朝他們衝撞而來…似乎是徹底將他們的退路阻隔。


    反觀此刻,那濡須口方向,高高的了望台上…周瑜的兒子周循猛地一揮披風,此刻的他羽扇綸巾,英姿勃發,宛若昔日裏周郎的風采。


    他指著那原本就燃燒起的東吳戰船;


    指著那渾身是火的濡須口戰船;


    他口中,仿佛徹底釋放一般的堅定、爆發似的聲浪,仿佛跨越了十年的聲音…在這一刻唿嘯吟出,一如當年周公瑾於赤壁之畔的虎嘯龍吟。


    “此火可助我軍大獲全勝——”


    “此火亦可使孫家軍死不瞑目——”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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