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從古至今都是一本學問。


    讀者老爺們總說“牛奶糖的臉皮比城牆還厚”,由此可知,城牆厚、城池不好攻…是一代代傳承,深入人心的。


    至於攻城…在春秋戰國時期,攻城幾乎就等於攻門。


    但若是如此狹義去論述的話,就連《孫子兵法》的作者孫武…也不得不感慨,攻門難度之大,故而提出不戰而屈人之兵。


    於是,在孫武之後,針對“攻門”這個老大難的問題,一代代的軍事家就開始思考如何解決。


    至於思路,一共有二條:


    其一:降低攻門的難度;


    其二:不攻門轉用其他辦法…


    此刻的呂蒙就選擇的第一條思路,降低攻城難度,把衝車…送入城池之下。


    他的方法是揚塵車在前,衝車在後。


    揚塵車的使用,可以有效阻隔城池上的拋擲物,當然阻隔的隻是那種較輕的拋擲物。


    但,已經夠了…


    除了油漬外,火矢也能“揚”入一邊,確保木製衝車不至於著火。


    果然…


    在揚塵車的掩護下,在盾甲陣的擁簇下,東吳軍的衝車很順利的抵達長沙城下,盡管付出了超過千餘盾甲兵士的性命,但…新舊兩城,四處城門已經近在眼前,彈指可破。


    “撞…撞門!”


    朱治的一雙眼睛怒目瞪著眼前的長沙城大門,那眼瞳中滿懷著是望眼欲穿。


    突破了這裏,再突破了江陵,如此…就截斷了那關家父子的退路。


    整個荊州也就完了…


    自然…如今那身處荊州,與他朱治有不共戴天、殺子之恨之仇的甘寧…


    也…也就…


    因為想到甘寧,朱治難免會想到那苦命的兒子,他的雙手一下子握緊,那手中的大刀因為手腕握緊時的摩挲,發出細微的“吭吭”的聲音。


    ——“咚…咚…”


    木槌撞擊城門的聲音不斷的傳出。


    究是郝昭築造的長沙城,在四處衝車的衝擊下,城門也在劇烈的晃動。


    “頂住…頂住…”


    鞏誌指揮著城門後的兵勇,他的額頭上滿是汗珠,麵對數倍的敵人,城門被攻破意味著什麽,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沒有城門、城牆的庇護,外麵的那群吳軍一旦入城,那勢必宛如野狗一般,瘋狂的撕咬,瘋狂的犬吠。


    咚…咚…


    被撞動的城門發出“隆隆”的聲響。


    “頂上去,頂上去…”


    鞏誌滿頭都是汗,他一邊長喘著氣,一邊道:“特奶奶的,郝昭那小子的秘密武器怎麽還不上?”


    反觀城外…


    “哈哈哈,哈哈哈…”


    城門下,新城的一處城門下,朱治發出放肆的大笑。


    他仰起臉眺望著那高高的門簷,“哈哈哈…這長沙城是修的堅固,那又如何?你們能奈何的了本將軍這衝車與揚塵車麽?哈哈哈…”


    朱治露出了極致的一副小人得誌的麵孔。


    當然,這副模樣更像是發自內心的為他那逝去的兒子出一口氣。


    也怪不得他小人得誌…


    任何一座城池,城門與城牆都不是一個平麵,而是一個凹進去的麵。


    這是因為防範衝車的素來是護城河的任務,並不是城樓上弩矢的任務。


    也就是說,一旦衝車越過護城河,那…他在城門前將暢通無阻。


    城樓上的箭矢也根本無法射落到此間。


    這是一處真空地帶,也是為將者…攻城門時必須掌握的常識。


    很多時候攻城門,就等於想辦法把衝車送到門前!


    從這個角度,無疑…呂蒙的計劃成功了。


    無疑…這場兵力懸殊的戰鬥,長沙城是不可能打開城門!更不可能衝殺出去!


    但,作為三國時期最頂級的守將,郝昭…他又豈會不想到其它的方法,做出其它的應對——


    “撞…撞…”


    隨著朱治的大吼,巨大的城門宛若一支看似兇猛,卻隻能被動挨打的巨獸,城門與城牆的交匯處,已經隱隱有夯土被撞得劇烈摩挲,甚至散落下大量的塵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治在大笑,肆意的、猖獗的大笑。


    ——『按照這個進度,再有半炷香,這城門撞也給撞開了…』


    就在朱治剛剛頗為嘚瑟的想到這裏時。


    “轟…”


    一道聲音冷不丁的從身後傳出。


    似乎是…是上麵!


    朱治反應極快,他迅速的扭頭,尋聲望去。


    卻看到從城樓上無數條鐵鏈子綁著堅硬“石墨”正一個接一個砸落。


    石墨…這是用製造“墨台”的材料,製造出的大型的、異常堅固的“黑色石塊”。


    原本,這等從城樓處砸落的黑色石塊的方法,是並不能砸到凹進去“城牆”內的衝車…


    但,這些“石墨”無有例外的均綁上一個鐵鏈子…


    儼然,守軍沒有想直接砸“石塊”,而是選擇:


    ——讓這沉甸甸的石塊在空中飄揚、飛舞!


    石塊飛起來了…


    那就是一個全新的故事了——


    果不其然,鐵鏈子的長短確保這些“石墨”貼不到地麵,而借助慣性,借助從城樓上用特殊裝置拋射下時巨大的推裏…當這鐵鏈綁著的“石墨”砸下時,巨大的慣性,逼得它們開始猛烈的左右晃動。


    如果是一枚石墨,這等晃動自然不會有什麽作用,可…幾十、上百的“石墨”同時拋落,然後按照慣性,順著…鐵鏈猛地往城門前揮去。


    “轟隆隆…”


    隻一個刹那,四處城門,所有衝車,連帶著掩護這些衝車的盾甲兵,悉數都被這“石墨”砸碎!


    而這些連接石墨的鐵索算得剛剛好,好到…這些石墨最遠的距離剛好砸到衝車,卻砸不到城門分毫。


    “這…”


    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巨石”,朱治忍不住驚唿一聲,可下意識的他連忙趴下。


    也得虧他反應的夠快,迅速的趴下…


    否則,現在的他,必定隻剩下一具屍骸。


    可…他能趴下,衝車哪裏能趴下?


    非但不能趴下,還因為模樣夠大,迅速的成為了石墨的“靶子”。


    隨著一聲又一聲“哐當當”的聲音,這數百石墨幾乎將衝車砸的…隻剩下一個車底兒。


    再看衝車身旁的吳軍,反應快的,先一步趴下,反應慢的,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還有那讓朱然倚仗的揚塵車…


    它能攔得住油漬與箭矢,卻哪裏是這沉甸甸“石墨”的對手,早就碎了一地。


    很明顯,第二迴合的交手,東吳軍再一次完敗!


    …


    東吳中軍陣前…


    呂蒙臉色鐵青的望著城門。


    有兵士如實將攻城的情況稟報:“將軍,我軍衝車悉數被…被守軍綁著鐵鏈的石磨砸毀,就連那些盾甲也兵…也——”


    “閉嘴!本將軍看得見!”此時此刻的呂蒙,一雙瞳孔瞪得渾圓碩大,他的言語間充斥著怒火。


    他也是服了…


    他從來就沒見過有守將把石頭綁在鐵鏈上,然後利用裝置彈射出去,利用慣性去搖晃著…摧毀攻城器械的。


    開了界了。


    他呂蒙是小刀劃屁股——開了眼了!


    他不由得心頭暗歎。


    ——『這守將是何許人也?』


    ——『等等,這等出其不意的點子,難不成是那關家四郎在長沙?』


    呂蒙已經懷疑…從襄陽傳迴的消息,關麟在襄陽…這一條情報,極有可能是假的!


    否則,他實在想不通,還有誰能一而再、二再三的打出這等匪夷所思的守城方略。


    當然…


    呂蒙哪裏知道,如果按照曆史中記載的,諸葛亮攻陳倉時也是依次使用“雲梯”、“衝車”,但…便是一座陳倉小城,也被郝昭輕而易舉的化解。


    特別是這鐵索綁“石墨”的打法,何止是讓呂蒙開了眼了,曆史上…直接讓陳倉城下的諸葛亮都開了眼!


    “哼…”


    一聲冷哼,呂蒙奈何不了那城,他唯有把怒氣悉數都撒在眼前稟報的這兵士身上。


    “滾,滾——”


    隨著這兵士的走遠,呂蒙身旁丁奉請纓:“哪那麽多花裏胡哨,區區一座千人小城,咱們五萬大軍,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把這城攻下來了!呂將軍,讓末將去,末將若無法先登破城,那願提頭來見!”


    聽著丁奉的請纓,呂蒙凝眉沉吟,他冷冷的目光凝視著那些從城門下…正頂著箭雨逃遁迴來的盾甲兵。


    有那麽一個刹那,呂蒙覺得這城…怕是不好打下來了。


    但…開弓沒有迴頭箭。


    呂蒙太清楚了,如今…這一仗打響,孫劉聯盟也就徹底破滅了,這是“你死我活”的戰場啊!這是沒有餘地的戰場啊!


    這城他要打不下,怕是他的腦袋都得掉。


    心念於此,呂蒙當即吩咐,“那就有勞丁奉將…”


    呂蒙本想讓丁奉發動總攻,雲梯不行、衝車不行,那就…井欄,雲梯、衝車一起上,用兵馬的數量也壓死這群守軍了!


    隻是…呂蒙口中,那將軍的“軍”字尚未脫口。


    “不可…”


    就在這時,一名儒雅將軍縱馬而來,他身後一隊親兵,各個容光煥發、軍容整齊。


    儼然…也是東吳派遣來突襲荊南的一員大將。


    ——是賀齊。


    說到賀齊,就不得不提到陸遜。


    如果說在東吳,山越人最佩服、最心悅誠服、最願意投誠、效忠的是能言善辯、洞悉萬物的陸遜!


    那麽,山越人最痛恨的,也最是懼怕的,被一次次打的屁滾尿流的則是這位極擅長山地戰的賀齊。


    那還是建安十三年,賀齊遷威武中郎將。


    同年…東吳境內丹陽郡不斷發生地方強族反吳起事,那時的孫權正帶主力兵馬包圍合肥,抽不出人手。


    便是賀齊隻帶了少量兵馬前去鎮壓。


    然後於山地間他與山越人、丹陽人展開了一場針尖對麥芒的戰役。


    最終,賀齊以少勝多,出奇製勝…他的戰法,哪怕是放到後世,也是最出色的山地攻堅戰例之一,是後世軍事課程中堪稱教材的存在。


    也正因為那一仗,賀齊的地位一路飆升,如今擔任的是奮武將軍,便是如此,他的話是有一定分量的。


    “奮武將軍有何指教?”呂蒙望向賀齊。


    賀齊直接迎上呂蒙那並不友好的目光,“右都督難道還看不出麽?我軍本是突襲,打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可對方又是火矢、火龍、火海,又是這鐵索綁石墨,這顯然是有所準備…再打下去,怕是這長沙城還沒攻下來,咱們五萬吳軍的氣卻當先給卸了。”


    這…


    賀齊的話提醒了呂蒙。


    呂蒙沉吟了一下,旋即反問賀齊。“賀將軍特地趕來,隻是為了在這激戰間告訴呂某這些麽?”


    賀齊立刻搖頭,“不!”


    說話間,他指了指天上…而順著賀齊的目光,呂蒙也抬頭望向天穹。


    隻見在天穹之上,一個極小的黑色的點正飄揚於其中。


    赫赫然…那是一架飛球,而這飛球正在天上俯視著他們…


    “原來如此…”


    這下,呂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怪不得關羽要燒了那烽火台,原來是他們找到了替代烽火台,更容易監視我東吳軍動向的方法!”


    說著話,呂蒙狠狠的瞪向那飛球,雙手不由得握緊。


    這副模樣就好像是:


    ——他明明看那飛球極不順眼,恨之入骨…但就是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這副模樣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憋屈!


    “呂將軍!”賀齊的話再度吟出,“從一開始,這就不是突襲…而是敵人的以逸待勞啊!”“原本以為是敵明我暗,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沒曾想,最後卻是敵暗我明,我軍才是被打的措手不及的那個…當務之急,是暫緩攻城,安營紮寨…從長計議!依我看…這長沙城,怕不是一、兩日可以攻陷的了。”


    這…


    聽著賀齊的話,盡管心中有萬般無奈,可呂蒙也隻能如此。


    不多時,鳴金聲開始響徹,伴隨著這鳴金聲的,是呂蒙那萬般無奈的心情。


    五萬人,攻不下一個小小的一、兩千人駐守的城。


    ——丟人哪…


    這人是丟到阿婆家了!


    “唉…唉…”


    唉聲歎氣中,突然,呂蒙意識到了什麽,“賀將軍?”


    “怎麽?”


    “我突然想到…”呂蒙的語氣變得鄭重其事,變得一絲不苟,也變得驚慌與擔憂,“如果那飛球能隨時窺探到我軍的動向,那…那進攻江陵城的周泰與徐盛將軍,還有他們的四萬水軍…”


    呂蒙沒有把話說完,可儼然…他想到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


    …


    為了突襲荊州,孫權是動用老本了。


    各大家族也是不遺餘力的去支持了。


    他們一共籌集了九萬兵馬,悉數交由呂蒙統領,而呂蒙自己帶了五萬兵馬去突襲長沙城,另外的四萬則是交給徐盛與周泰。


    因為這四萬人大多是步兵,騎兵隻有寥寥四千。


    既是突襲,那自當兵貴神速…


    如今,登岸之後…徐盛帶著三萬六千兵馬在後,周泰性子更急一些,領了四千騎兵就去當這急先鋒。


    要為大軍當先掃清障礙!


    此時,周泰帶著四千騎兵,一邊奔馳,一邊緊張的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他魯莽、暴躁歸魯莽、暴躁,但…作為將軍,他的統兵與勇武能力都是這個時代的上層。


    如今,已經抵達江陵境內,容不得半點大意。


    “不對呀,怎麽會這麽靜——”


    一處林間,周泰抬手示意三軍停止放緩腳步,“此地安靜的詭異,諸位小心前行。”


    一時間,隊伍慢了下來,周泰一手握韁繩,一手緊緊握著自己的大刀,漢水從他的鬢角滲出來…


    這林間…太安靜了,看樣子像是沒有埋伏,風平浪靜。


    可隻有…統兵多年的將軍才知曉,如果不是人為的,很難做到如此安靜。


    果然……


    背後突然傳出一陣呐喊之聲,周泰急忙轉身,卻見是江陵城守將糜芳的旗幟,所帶…不過千人,騎著白馬,挺著銀槍…朝他衝來。


    這下,周泰樂了,糜芳什麽貨色?他就是沒有見過,也是有所耳聞。


    說是劉備麾下最“廢柴”的將軍、關係戶,一點兒都不過分。


    他一喜,“原來是正巧遇見了,正好,擒賊先擒王,拿下這糜芳,江陵城不戰自敗——”


    當即,周泰呐喊著迎上前去,與“糜芳”的銀槍戰在一處。


    不過三個迴合,“糜芳”似乎不敵…哎呀一聲拍馬就逃。


    周泰大喊:“賊將哪裏走?”便帶人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


    江陵城的城樓上,馬良眯著眼眺望著遠方。


    就在這時。


    “報——”


    一名探馬迅速的前來稟報,“周泰率領的先鋒部隊發現了我軍的埋伏…糜太守不敵,幾迴合之後,調轉馬頭,倉皇逃遁。”


    探馬稟報時,麵色凝重,語氣也很急促。


    倒是馬良,與這探馬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一如既往的眯著眼,目視遠方,語氣始終保持著平緩:“知道了,下去吧!”


    “諾…”


    隨著探馬走下城樓。


    馬良輕輕的“唿”出口氣,旋即…轉過身,走入了城樓上的一處望樓。


    這本是…平素將軍們議軍事的地方,特別是守城期間,所有的將軍時刻都在這裏待命。


    倒是…馬良剛剛進去。


    “季常,來來來,你坐下來,也聽聽…咱們阿鬥公子講的這個《西遊記》,那可別提多有趣了!”


    的確…在這望樓裏,劉禪正在滔滔不絕的講述著《西遊記》中的故事,剛講到孫悟空大戰白骨精。


    白骨精變成了一個少女,把那唐三藏唬的一愣一愣、迷迷糊糊的。


    不曾想,這個時候馬良走了進來。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劉禪與那人的下一句對話。


    “馬叔,馬叔,你也來聽聽嘛…這孫猴子可厲害了,那唐三藏卻是老眼昏花,辨不清楚真假,分不清楚對錯…簡直是個大笨蛋哪!”


    “阿鬥啊,你快接著講…那白骨精又變成老婆婆?然後呢?把那唐三藏吃了沒呀?那孫猴子…又看的出來麽?”


    隨著這一問。


    劉禪輕咳一聲,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子方叔,你別急,這白虎嶺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呢!可惜了…子龍叔不再,他最喜歡聽的就是這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子方叔!


    ——子方叔!


    是啊,子方是糜芳的字啊,坐在劉禪身邊的這位正是糜芳,如假包換的糜芳!


    那麽…


    白虎嶺,啊不…是與周泰交手的那個,又是誰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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