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裏一片悄然,竹枝屏退身後的丫鬟,輕推房門走了進去。日光透過窗紙射進屋內,柔黃的光亮處上下飛舞著塵埃,無光的地方難到不是暗塵湧動嗎?司雅弓著上身跪在地上,像一隻被蒸熟的基圍蝦。竹枝踱步過去,看到她這副模樣頓時心生憐憫,卻又礙於昨日總總,因而隻是立在司雅麵前,冷冷地說道:“起來吧,不用再跪著了!”


    其實竹枝走到柴房外時司雅便有了感應,但心裏糾結不安,更是無顏相見,因而至始至終都垂頭不語。這會子竹枝開了口,司雅才抬起臉,盯著那扇破舊的門也不正眼看竹枝,低聲說道:“不用了,這是我應得的,你出去吧!”然竹枝並不聽她的,走上前蹲下身為她鬆了綁,大概是捆綁的時間太久,司雅的手腕上有幾處深深的勒痕,但不多時便又恢複了冰肌玉骨。竹枝愣愣地看著這一變化的發生,忽然想到司雅身為慕容子旭的妹妹,豈會是凡人,隻怪自己太傻,看不透。


    牆角的蛛絲網被風吹散,徐徐飄落,司雅隻輕輕一吹,即將掉落竹枝頭頂的蛛絲網便飛向老遠。竹枝木然地道了聲謝,便又沉默下去了。司雅沉不住氣,索性說個痛快,於是向竹枝道明了一切。“自從前世的竹枝為報恩而匆匆別世,我的哥哥慕容子旭雖沉痛不已,但他一直深信憑借自己的力量能讓前世的竹枝複活,於是他精心策劃了兩個計謀。”司雅頓了頓,看了眼竹枝,生怕她承受不住,而竹枝亦是對視著她,示意她繼續講下去。“我被陳老爺收留便是計謀一。哥哥的目的是讓我在陳府暗中觀察你,以便他能運籌帷幄,伺機實行計謀二。計謀二你該是知道的,由他親自出麵,通過與你相遇、相識、相知,一步步喚起你靈魂深處沉睡的上世竹枝的潛意識。但我不知為何他突然中斷了這個計謀,昨日急匆匆地召喚我出去,隻說要我好好保護你,不得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我雖好生奇怪卻也沒問。之後他話未說完就突然消失,接著你便出現了……”


    聽至此處,竹枝打斷了司雅,追問道:“他如今傷勢怎麽樣?”司雅打量了竹枝一番,不解地說道:“他處心積慮地利用你,你為什麽還要擔心他的傷勢?”竹枝垂下眼簾,默默說道:“你不會懂的,情到深處自然濃,豈是說斷便能斷的!他到底怎麽樣了?”兒女情長的事對於情竇未開的司雅自然難以理解,便說道:“雖傷了元氣,但現在已經恢複了七八層了,你不用擔憂。隻管好你自己吧,哥哥說你有大難臨頭。”竹枝笑了笑,滲人的很,搖搖頭說道:“他倒是還關心我,卻又為何避而不見?勞煩他的關心了,隻怕擔心是我死了再不能將前世的竹枝喚醒,如此壞了他的計劃吧!”司雅實事求是地答道:“或許吧,不過我想哥哥現今隻有一個目的,便是全力保護你,竹桃也參與其中,但她法術比我的高,因而隻在必要時才出手相助。”


    又是一陣沉默,半響,司雅拉起竹枝,牽著她的手,誠摯地說道:“先前瞞著你是迫不得已,還請你原諒,我知道你是真心誠意待我好,所以才會向你道歉,就我這個脾氣,除了哥哥和竹桃根本沒有什麽朋友。至於你到底原不原諒我,我強求不來也不會強求,但請你讓我繼續留在你身邊,反正今日我已坦白從寬了。”然而竹枝此時的心是麻木的,愛恨糾纏在一起,難以取舍。看著司雅清澈的雙眸,竹枝忽然心生一計,或許這樣一來,一切皆會有所不同。對司雅從容一笑,說道:“我理解你的苦衷,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日後你還呆在我身邊,這幾日的種種都可忽略不計,隻有一個條件……”竹枝有意停頓一會兒,司雅睜大眼問道:“什麽?”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浮現在竹枝嘴角,她這才迴道:“以後慕容子旭的所有行蹤我都要了如指掌。”


    這個要求完全出乎司雅的意料之外,低頭思忖了許久也不敢答應。竹枝見她猶豫,便趁勢繼續蠱惑道:“我既然能理解你對我的欺騙,為何你就不能理解我對你哥哥的情誼呢?我不過想讓我牽掛你哥哥的心稍稍安定些,難得這也是過分的要求?”司雅被竹枝說的啞口無言,更是無以辯駁,沉默良久後終於生硬地點了點頭。兩個人達成了新的協議,這才漸漸恢複心情,說笑起來。


    是日午後,雖說入了秋,仍是異常炎熱,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因而午休還是必要的,司雅伺候竹枝午睡後自己也側躺於床榻上小憩了一會兒。待司雅睡著後,竹枝掀開帳幔,悄悄起來了,走到司雅跟前,盯著她熟睡的臉,竟與慕容子旭有那麽一絲相似。凝神想了一會兒,目光落在司雅係在腰間的薔薇青緞荷包上,掙紮片刻後,輕手輕腳地解下了荷包,再匆忙逃迴床上,放下外層帳幔,又不安心,連裏層的帳幔也放了下來。躺下身後,心仍撲通地跳個不停,想來自己果然不是做賊的料啊!稍稍平複後,方才敢打開司雅的荷包看個究竟,手心的汗已將鬆緊口濕透。荷包裏隻有薔薇幹花,竹枝在其中掏了半天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東西,想來司雅是個愛花之人,又對薔薇情有獨鍾。正要重新係迴司雅身上時,聽到了她走動的聲音,慌忙將荷包壓在枕頭下,閉目裝睡。司雅醒來起身後,整了整衣裝,才發現荷包不見了,生怕驚動了竹枝,隻小範圍地在屋內找尋。見司雅久久不來問自己,竹枝打著哈欠,裝出剛睡醒的模樣從簾帳裏出來了,吩咐司雅去打盆水來洗漱。趁司雅打水的空當,竹枝將荷包放在了司雅睡過的塌下,又用一塊絲帕蓋住。等司雅打水迴來,竹枝有意坐到床榻邊,拿起絲帕,現出荷包,故作驚訝地問道:“這是誰的荷包?還繡著薔薇花呢?”司雅倒好水,聞聲趕過去,拿過荷包,將信將疑地瞥了眼竹枝,悶聲說道:“是我的。”說著便將荷包重新係迴腰間,打了好幾個結。


    事實上,司雅亦是妖類,對竹枝的一舉一動能不了如指掌嗎,隻是不揭穿罷了,畢竟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過自己要好好照看竹枝,好在荷包裏的秘密沒被發現。卻說竹枝第一次做賊,難免慌張,額頭上不停地冒著汗,雖然隱約感覺到司雅的怒氣,但也不好多說,便隨手拿起案幾上的《漱玉詞》遮掩過去。


    正在二人各懷心事之時,聽得門外有嬉笑聲漸進,直到了門口,竹枝便吩咐司雅出去看看。一開門,蘭兒就亟不可待地往屋裏走,笑聲一路,見著竹枝便笑得更是合不攏嘴,一股子親熱勁兒,不等人說便徑自坐定了,拉上竹枝的雙手,笑道:“義姐,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和你分享,你可要恭賀我啊!”竹枝淡然一笑,暗想蘭兒所謂的好事定和表哥有關,但不說破,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問道:“哦?什麽喜事?”蘭兒朝後看了看,示意半夏和司雅都出去,半夏扯了扯司雅的衣袖,司雅隻看著竹枝,素來不喜歡蘭兒更不會聽從她的吩咐了。竹枝對司雅輕輕點了點頭,司雅這才賭氣似的出去了,門被關得老響。


    此時屋裏隻剩蘭兒和竹枝,她才放心地側過身,嬉笑著貼在竹枝耳朵邊嘀咕了幾句。聽罷,竹枝驚訝地叫道:“什麽?荒唐!”不曾想竹枝竟是這個態度,蘭兒的熱情如被水澆,瞬間冷淡了,拉長了臉嘟噥道:“義姐,你不為我高興是不是因為你愛上了世成?你吃醋了,對嗎?”竹枝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半天才順過氣來,斥責道:“蘭兒你未免太傻了,這樣無名無份地當了表哥的陪房算什麽?若是他日後嫌棄你了,你就什麽都沒有了。”蘭兒憤憤不平地反駁道:“義姐,世成好歹是你的表哥,你怎麽這樣詆毀他?虧他平日你待你像親妹妹一樣。再說,我不是陪房,不過是先和他同住,等他籌備好了自會娶我過門,七夕便是期限。”


    窗外的秋蟬嘶嘶地叫不停,立了秋卻來了秋老虎,涼爽的不過是早晚。一唱一和的蟬鳴正好配合了蘭兒和竹枝的爭辯,女子的心事又有幾人知?竹枝爭不過蘭兒,她已是走火入魔了,多說無益,便沉默良久。蘭兒一心護著範世成,容不得外人說他半點不是,範世成便是她的太陽,她情願化作最卑微的塵埃,隻要能常伴著他便心滿意足。兩人話不投機,之後客套地寒暄了幾句便匆匆告了別,走時蘭兒仍是滿肚子火氣。


    剩得竹枝一人,默然靜思,蘭兒為了愛奉獻了所有,如此不計後果地愛到底該不該?表哥是傻人有傻福,能得到一個女子傾盡全力的情感,隻希望他不要負了蘭兒才好……不時,司雅走到竹枝身前,為她披了件風衣,叮囑道:“小姐可要提防著蘭兒,她並非你想象中的那樣。”竹枝迴過頭看了看司雅,又拉了拉風衣的領,默不作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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